大爺?shù)?，夏洛荻胡子多年沒被捻禿的未解之謎終于真相大白了。

    虧李太師去年問她胡子怎么保養(yǎng)的她還神神叨叨了一通秘訣乃夢中赤面美髯公所授。李太師特地為此建了一個“美髯社”，讓她混上了社首，勾結(jié)一幫黨羽沒事就討論些保養(yǎng)胡須的小妙招，年末了還上貢給他一冊撰本，說以后他年歲見長開始蓄須時用得上。

    假的，都是假的，這女人剛直個蛇皮，她睜著眼睛說瞎話不是一天兩天了。

    想起宣政殿犄角旮旯里那本《美髯秘錄》，里面大半本都是夏洛荻一套一套的心得，說喝這種那種湯藥以后年紀(jì)大了下巴不容易禿。

    他哥還信過夏洛荻那一套偏方，叫人燉了來灌了他半個月，當(dāng)時高太監(jiān)說怎么和女人喝的四物湯配方差不多時，他一點(diǎn)也沒懷疑。

    封琰開始肺疼。

    眼見得封琰拂袖而去，高太監(jiān)忙道問道：“您去哪兒？”

    “去燒書?！?/br>
    夏洛荻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覺得莫名其妙：“這位崔統(tǒng)領(lǐng)這么愛生氣，平時一定不少上火吧?！?/br>
    高太監(jiān)：“啊……嗯，老奴平日里自會勸崔統(tǒng)領(lǐng)多喝點(diǎn)綠豆湯?！?/br>
    夏洛荻見豬rou來了，閑話也不多說，攤開驗(yàn)尸得來的經(jīng)文，讓內(nèi)監(jiān)們裁出大約和齊王妃后背相當(dāng)?shù)膶捳佋谧郎稀?/br>
    “大人這是？”不知不覺地，高太監(jiān)改了稱呼。

    “點(diǎn)上一炷香，算算我復(fù)刻下來這篇經(jīng)文用了多久時間?！?/br>
    夏洛荻先是用匕首在豬rou皮上劃了兩刀，回憶著齊王妃后背上傷口的深度，用匕首尖蘸了墨汁開始如刺青一般細(xì)細(xì)扎刻。

    她手法精準(zhǔn)，約十息便刻得一個字，在高太監(jiān)看來已是極快，但饒是如此，刻那經(jīng)文下來也足足花半炷香的時辰。

    “便是兇手比我更流利些，少說也要兩刻鐘?！贝致运阋凰?，還真的只有與齊王妃關(guān)起門來說私房話的德妃才有這個動手的條件。

    但德妃有那個力氣把齊王妃勒死嗎？

    夏洛荻來回踱步，決定還是先去見見德妃。

    ……

    丹華宮正殿。

    一個偷偷觀察著正殿外小佛堂情形的宮女一路小跑上西邊的暖閣，對著紗帳里一個穿著月白色宮裝，正在閉目養(yǎng)神的美人低聲道：“娘娘，奴已看到了，在小佛堂里查此案的是陛下身邊的崔統(tǒng)領(lǐng)?！?/br>
    “那人？”

    榻上的德妃李白霜撩開帳簾，她人如其名，膚若玉脂，欺霜賽雪。聞言，她姣好的眉尖蹙了蹙，道：“倒是有兩年不見了，不過好在這崔閻王不通人情，即便不是我們的人，也斷不會為他人授意刻意構(gòu)陷，算是個好消息。”

    “可見陛下心里是信娘娘的。”小宮女咬咬牙，又道，“奴剛才分明看到陛下往咱們宮里的方向來了，半路上卻被嬿嬪截下了，她就是包藏禍心，虧娘娘先前還提攜她一把?！?/br>
    “算了，提攜她，也是為了制衡那些個番妃?！钡洛袂槔涞?，又道，“翠兒如何了？”

    “那小蹄子自那晚起就嚇瘋了，整日里胡言亂語，藥湯每日伺候著還治不好，倒讓宮里到處傳是娘娘的不是?！毙m女一副憤憤不平，“不過，說來也怪，奴還看見崔閻王帶了個女子入了佛堂?！?/br>
    “女子？”

    “看著眼生得很，不像是宮女。還有就是，奴還瞧見那高公公讓膳房的人帶了不少怪東西進(jìn)了小佛堂。”

    德妃微微坐直了身子：“膳房？”

    “嗯……有銅盆、水、豬rou，奴臨走時還看見小佛堂里面往外飄青煙呢?！?/br>
    銅盆，水，豬rou……

    眼下正是用午膳的時分，德妃想了想，陷入了迷惑。

    ……他們這是，在兇殺現(xiàn)場下火鍋？

    第5章 夏郎與夏娘

    丹華宮現(xiàn)下是宮中僅次于皇后宮殿的所在，沿著錦鯉池一路向西，廊腰縵回，桂子飄香，間或有匆匆而行的宮女，似是因兇案之事，不敢多看他們一眼。

    “皇后娘娘體弱，有時德妃會暫代主理后宮之權(quán)，往后倘若證明德妃清白，每日辰時前，才人少不得要到此請安?！?/br>
    夏洛荻：“無妨，以前在衙中每日卯時點(diǎn)卯，多走幾步路而已?！?/br>
    ……就說這冷宮蹲了個寂寞，何必呢。

    皇帝對夏洛荻的心思一天一個樣，高太監(jiān)心里也不好拿捏，只能壓在心里，叩響了暖閣的門。

    暖閣里德妃的宮女們早有預(yù)見，見高太監(jiān)來，很快便有人迎出。

    “娘娘在內(nèi)中已久候，這位……”

    “這位是夏才人。”高太監(jiān)見宮女們面露好奇，找了個借口道，“夏才人的身份合宮皆知，乃是代崔統(tǒng)領(lǐng)前來問詢案情，爾等不得為難?！?/br>
    皇帝身邊的總管太監(jiān)，在宮女們這邊頗有威信，聞言便一個個收斂了目光。

    “請夏才人隨奴上樓?！?/br>
    進(jìn)暖閣后，撲面便是一陣幽雅的青木香，閣內(nèi)書畫、瓷器裝點(diǎn)有致，放目所見的博古架上，多是珍奇的孤本，想來德妃也是個愛書之人。

    夏洛荻一路來到三樓，只見得一道紫竹簾后，隱約綽立著一個月白宮裝的女子。

    “見過德妃娘娘，妾……”

    “不必多言，是代崔統(tǒng)領(lǐng)前來問話的吧，坐?！?/br>
    德妃似乎不愿露面，讓宮女給夏洛荻奉了茶，隔著簾子道：“既是問案，本宮便直說吧——慘死的乃是本宮堂姐，本宮在娘家時雖與她不對付，卻也從未想過害她，她慘死于宮中，今日被禁足的便不是本宮，本宮也要為她討個公道。”

    夏洛荻端起茶盞聞了聞，青碧色的茶水里浮著幾根色澤喜人的上好毛尖，便知泡茶的宮女也是有功夫的。

    “娘娘是爽快人，既然有洗清冤屈之想，還請娘娘將那夜之事詳細(xì)道來?！?/br>
    金華宮夜宴那日，皇親國戚、權(quán)臣貴胄云集一堂，女眷們這邊單獨(dú)開了一殿飲宴，因皇后不適，便由德妃代為主持。

    宴中皇后難得到場，舉杯同慶時，只有齊王妃坐著，德妃聽到她與旁人竊竊抱怨，說一個番子當(dāng)皇后，還讓她這個名門之后敬酒，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這些話平日里在私下說說便罷，中元節(jié)乃祭祖宴，皇后代表的也是皇帝的體面，當(dāng)然，齊王妃不給皇后面子，以她娘家人的身份，德妃也落不得一個好名聲。

    齊王妃越喝越醉，到最后醉得竟敢直接開口諷刺皇后“非禮教中人、難登大雅之堂”，德妃見氣氛尷尬，立即讓宮女幫忙扶著齊王妃帶回了寢宮。

    之后，她將宮女屏退，說了小半個時辰的私房話，便讓齊王妃休息在東配殿，回到了宴席上，直至回宮后發(fā)現(xiàn)齊王妃已經(jīng)不在東配殿，被吊死在了小佛堂里。

    夏洛荻聽罷，道：“……事情大致已明了，只是娘娘當(dāng)時為何換了身衣服？”

    德妃道：“我那堂姐酗酒甚重，我豈能沾一身酒氣回到宴上。只可惜當(dāng)時那身衣服當(dāng)即便被宮女拿到浣衣局清洗了，未能留下來以證本宮的清白?！?/br>
    那換下的偏偏是一件深紅色的衣裙，便是作案時濺了血在身上，也極難看出。等到去浣衣局取那件衣服時，浣衣的宮女已經(jīng)將之搓洗大半了，也沒能看得出上面是否有血。

    德妃受寵猶在嬿嬪之上，浣衣局的宮女不敢怠慢，當(dāng)時便洗了也是情理之中。

    夏洛荻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那娘娘可否透露，當(dāng)晚與齊王妃都聊了些什么？”

    德妃略一沉吟，卻不方便言明：“是些王府里的陰私之事，與此案全然無關(guān)，恕本宮不便相告?！?/br>
    “是否與案情有關(guān)，夏某自會評斷，還請娘娘不吝相告……”

    “本宮說了，是些陰私，你……”德妃話頭倏然一止，手里的茶盞咣當(dāng)一下砸在桌上，“你說你姓夏？”

    “嗯？”夏洛荻原以為德妃知道自己的身份，聞言，起身重新行禮道，“剛才說得匆忙，未來得及表明身份，犯官夏洛荻，眼下忝為清岙堂才人，娘娘的祖父李太師也算是妾的半師。”

    大理寺卿，魏國百姓眼里的夏青天。

    “好……好?！钡洛鋈贿B連冷笑，“真是世間之大，無奇不有，沒想到你竟落得今天這個地步。”

    夏洛荻不解：“娘娘為何如此說？”

    “你可知道本宮五年前是如何進(jìn)宮的？”德妃指節(jié)握得發(fā)白，手腕上的玉鐲琳瑯作響，“本宮……我那時年少，聽聞大理寺卿高風(fēng)亮節(jié)，受百姓敬仰，與母親說這等君子堪為良配，祖父也愿為我說媒，可是你、可你！竟為了躲婚去娶了個歌女！”

    夏洛荻：“……”

    夏洛荻：“昂？”

    夏洛荻呆在原地的功夫，德妃一把將茶碗摔在簾外，厲聲道——

    “若非如此，我怎會一氣之下答應(yīng)進(jìn)宮，全因當(dāng)年你羞辱我在先！”

    外面的宮女們聞聲紛紛上了樓，一疊聲的娘娘后，德妃斥道：“讓她走！誰再放此人進(jìn)丹華宮，就去內(nèi)刑監(jiān)！”

    稀里糊涂被趕出門之后，夏洛荻終于回想起幾年前，好像……真的有這么一檔子事。

    那是他們美髯社的一次聚會上，酒過三巡，德高望重的李太師拉著夏洛荻說他家里有個小孫女，琴棋書畫樣樣皆通，而夏洛荻出身大儒樂修篁門下，必也造詣極深，讓她帶著生辰八字有空去府上一會。

    夏洛荻當(dāng)然不可能答應(yīng)，但朝中各家，尤其是美髯社的老頭子們逼得急了，回去之后考慮再三，便娶了夫人秦氏，沒過多久，還過繼了一個不肖子。

    她還記得成親游街那日，滿城少女淚灑長街。

    只是沒想到，淚灑閨閣的還有李太師的孫女，現(xiàn)在的德妃李白霜。

    高太監(jiān)道：“才人可問到什么了，怎么被趕出來了？”

    夏洛荻撓了一陣子頭，道：“呃……和娘娘之間有所誤會，娘娘現(xiàn)下還在氣頭上，我們且去下個地方吧。”

    “去哪兒？”

    夏洛荻再次展開抄錄經(jīng)文的薄紙：“宮中可有認(rèn)識梵文的人？我想知道這些梵文有什么特殊的意義?！?/br>
    高太監(jiān)略一思索，道：“有，巧了，就在清岙堂旁邊，太后信佛，宮中有一重明庵，供奉了不少道行高深的尼姑。才人若想問梵文，回去往隔壁走就是了?！?/br>
    ……

    皇帝剛哄完嬿嬪，便得了邊關(guān)奏報說有要務(wù)處理，不得不回到宣政殿處理政務(wù)。

    剛一到殿門口，皇帝便聽見里面翻箱倒柜的聲音。

    “陛下？”

    皇帝沉默了一下，對隨行的內(nèi)監(jiān)道：“你們且退下吧。”

    屏退了宮人，皇帝獨(dú)自走進(jìn)宣政殿，繞過正殿，便看到一排排書架后，

    “干什么呢？”皇帝問。

    “哥?！狈忡^也不回地問道，“你見到我壓在這邊架子上的那本《美髯密錄》了嗎？”

    皇帝長長地“啊”了一陣，道：“你找那個干什么？你要蓄須？別吧……哥還年輕，蓄了須你嫂子們怕是不喜歡?！?/br>
    封琰白了他一眼，旁邊的水晶鏡里，兩張面容除了神態(tài)一冷一暖外，幾乎全然一致。

    見胞弟不理自己，皇帝興致勃勃道：“對了，跟夏卿處得怎么樣？要我說，夏卿一腔赤誠為國為民，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難得你犯一回昏，不把人寵著也就算了，扔到老嬤嬤們養(yǎng)老的地方算什么？”

    “封瑕?！狈忡y得喊了他哥的全名，“你要是閑的沒事，就滾去扶鸞宮喝藥。”

    封瑕笑得眉眼都彎了起來：“那都是小事，琰，你和夏卿處的年月比我久，這么長時間，當(dāng)真就一點(diǎn)也瞧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