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跑去排著隊上香了，香爐擺在寺廟庭院的中央，露天之下，曬的人睜不開眼，但仍有大把的人排著隊。

    蘇奈則去看許愿樹，青蔥茂密的枝葉扇扇而落，紅色的絲帶用毛筆在上面鐫刻了愿望，掛到了至高點，乞求被神明佛祖所庇佑。

    樹真的很高很大，樹干粗壯的得叁個人環(huán)抱，枝葉在上空交錯，枝干上又斜生出枝干，節(jié)外生枝或許就是這么個意思。

    紅色與綠色交織纏繞在一起，樹蔭之下清涼，鈴鐺的聲音也如此叮鈴動聽。

    蘇奈有些近視，她瞇起眼睛，只能看得清就近的幾個，大部分都是希望考試上岸、金榜題名的，也有少數(shù)的幾個希望求個好姻緣，再往上看想要看清楚就得爬樹了。

    她突然有點期盼能夠看見顧清歡的，既然他來過，沒準他也會寫著掛上去。

    繞了一圈，蘇奈沒有看見。

    也許是沒寫，也許是掛在上面了。

    他們兩個在某些方面極為相似，換位思考一下，蘇奈本身就懶得去整這些東西，她堅信此物甚虛，有些東西還是得靠自己才能實現(xiàn)，那么顧清歡這個更加依靠實際行動的人來說就更不會在意這些東西了。

    一旁掃地的和尚有些上了年紀，眉眼的皮rou都耷拉下來，目光卻十分澄明，他看著蘇奈。

    那么多人都在許愿樹旁，他唯獨看著蘇奈。

    蘇奈轉身注意到和尚的目光時沒太在意，只是覺得有些奇怪。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和尚朝她見禮，欲言又止的模樣，隨即繼續(xù)掃地。

    蘇奈無所謂般聳聳肩，喝了一口礦泉水，那邊班上的人就來喊要集合了，蘇奈對許愿樹沒什么興趣就過去了。

    顧清歡給她發(fā)信息：“我媽可能會來找你，別太擔心，不是壞事?！?/br>
    “我媽”這兩個字有點觸動了蘇奈的心房。

    她停下腳步，心里難受。

    明明他們兩個是一母所生。

    明明他們兩個是親兄妹。

    明明他們兩個應該是說的同一個mama……

    明明……

    mama這個詞在蘇奈的記憶里十分淡漠，她甚至想不起起來那個拼死拼活把自己生下來又不顧一切一走了之的女人長什么模樣。

    她應該是什么樣子？

    蘇奈不在乎。

    班主任讓他們排排站好，跟理科班一起合個影。

    真是稀了個奇，有生之年居然還得跟理科班一起湊個“畢業(yè)照”。

    但是大部分人都沒什么意見，因為隔壁班也有自己的好朋友，還有偷偷摸摸堅持到了畢業(yè)的情侶。

    大家挑選著自己熟悉的人站在一起，蘇奈被拎出來站前面，因為她個子不高。

    這簡直就是往她心頭上插一刀。

    人差不多都到齊了，卻聽見理科班班主任喊了句：“柳城呢？他去哪里了？”

    柳城個子高，眉眼出眾，不見了人一下子就能發(fā)現(xiàn)，眾人齊齊回答不知道，又有人說看見他剛才往許愿樹那邊去了。

    蘇奈地眼皮子跳了一下。

    有人偷摸摸給柳城打電話讓他快來拍照，蘇奈則有一搭沒一搭回著顧清歡的信息，旁邊的女孩是理科精英班的，也因為矮被調(diào)到前面，不經(jīng)意間看見信息，便友好地問了一句：“顧清歡是你哥哥啊?！?/br>
    全校女生大部分都把顧清歡當男神。

    蘇奈回頭看向她，把手機屏幕摁滅，對方是個比她還矮了幾公分的女孩子，梳著長長的馬尾，皮膚有些黃：“嗯，是我哥哥?！?/br>
    “你哥哥好厲害，你也好厲害，我看你每次月末考試都能排在前面?！?/br>
    蘇奈笑了笑，這是她收到過的為數(shù)不多的夸獎：“謝謝?！?/br>
    兩個人還沒來得及聊些什么，遠處的柳城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老師我在這呢?！?/br>
    人群的目光又一下子被他吸引過去，英挺的男孩奔跑的模樣，揚起的衣角，明媚的光彩，都像是青春最后的倔強。

    “趕緊給我站那兒去，跑哪去了你一天天的跟猴子一樣，還得我打著燈籠去找你是吧?！崩砜瓢嘀魅螞]好氣地說著。

    柳城笑瞇瞇地站到了后面，好兄弟跟他換了位置，他剛好就在蘇奈那一豎排的后面。

    一個在最前面，一個在最后面。

    柳城特地給人發(fā)了信息，用請他上網(wǎng)換一次跟她更近距離的機會，就像年少時我們會故意繞遠走過暗戀之人班級的路口，只為不經(jīng)意直接往里頭瞥一眼，看見他全神貫注的模樣，亦或是笑靨如花的側顏。

    **

    江素來找蘇奈的時候他們正在上自習。

    天色陰陰的要下雨，風也變得不再溫柔。

    班上的同學大部分都認識江素，在顧清歡作為全校榮譽登上小禮堂講臺時，江素和顧衍都是受邀坐在前排，跟那群學校領導在一起。

    由于沒有生孩子，江素的面容體態(tài)都保養(yǎng)的極好，再加上職場的磨練，走路時的氣場就讓人覺得這個女人來頭不簡單。

    “想吃點什么，隨便點?！苯貟熘鴾睾偷男σ?，把菜單遞給蘇奈。

    蘇奈坐在低調(diào)奢華的餐廳包廂內(nèi)，頭頂上灼目的水晶燈照印著菜單上每一個菜，后面的數(shù)額都在牽扯著她的神經(jīng)。

    有的時候蘇奈在想，顧清歡到底打算放棄跟她在一起，這一腔孤勇的愛情所帶來的沖撞是否是他可以承受得起的。

    蘇奈隨便點了幾個菜，江素交給彬彬有禮的服務員，開始了長輩明知故問式地問話：“一中的學習氛圍不錯，我看見你的成績了，考上個重本也不是什么問題，打算考哪里？”

    “省醫(yī)科大。”蘇奈不避諱地回答。

    “護理專業(yè)？”

    蘇奈搖搖頭：“臨床醫(yī)學?！?/br>
    “為什么？”江素拿水壺里水給自己洗碗。

    “因為奶奶是卵巢癌死的。”

    江素手指一頓，神情有些微妙，她看了蘇奈幾眼，她很乖巧地坐著，像個大家閨秀，眼里沒有害怕，行為規(guī)矩，沒有任何不安的緊張表現(xiàn)。

    總體而言，這符合江素心中“規(guī)矩”的具象化表現(xiàn)，她喜歡一切按照“規(guī)矩”走的人和事物。

    “我呢，沒有自己親生的孩子，這一點阿姨不說你也知道，但是我的確把清歡當親生兒子一樣培養(yǎng)。后來呢也跟老公很羨慕別人家兒女雙全，想要個女兒，可惜年齡已經(jīng)不允許了。你很聰明，也很乖巧，跟你哥一樣，雖然認不得你做女兒，但是你努力讀書，你爸不成器，如果因為你爸而沒辦法上大學也很遺憾，所以阿姨想供你讀書，你哥也覺得不錯，但是呢還是得看看你的意見，你呢？你怎么想？”

    江素說的誠懇，一氣呵成，像是思考斟酌許久之后的決定。

    說實話，蘇奈很欽佩她，在中國這個極度注重血緣關系傳統(tǒng)理念的國家，江素能夠在后來意外懷孕中怕顧清歡年幼的心靈收到波動而為了非己生子打掉自己的親生子，也為了這個非生子愛屋及烏地照顧她。

    真的很了不起。

    蘇奈詭異地低頭沉默著，江素盡量緩和氣氛：“你不用有心理負擔，這筆錢不會白給你，你長大后可以一邊工作一邊還給我，當然，如果你不接受，大學也是有貸款可以申請的?！?/br>
    蘇奈輕聲“嗯”了一句。

    菜端了上來，江素錯開話題給她時間考慮，聊起她在一中的學習生活。

    “其實我也支持你學臨床醫(yī)學，說句不好聽的，護理專業(yè)終究是個吃青春飯的，不如臨床醫(yī)學越老越值錢?！苯氐?，“但是對于女孩子來說，臨床專業(yè)就會更辛苦一些，一生不是在考試就是在考試的路上，醫(yī)學事業(yè)是會不斷發(fā)展的，就代表你們所學的東西永無止境?！?/br>
    “嗯，我知道，這樣忙碌的生活也挺好的，我怕自己閑下來?！碧K奈說。

    無所事事摸不到未來的感覺太過于空虛，沒有底踩實的感覺是不踏實的。

    要么讓自己忙起來，要么跟顧清歡在床上zuoai，繁雜的事務和親哥哥的yinjing，總有一個能填滿她變態(tài)空曠的心靈。

    高考那天下了大雨，蘇奈一晚沒睡，但起來時沒有一絲倦意，看著窗外大雨傾盆，窗戶上的流水紋路交錯重迭。

    她無數(shù)次清點自己的物品，把準考證裝進自己的考試包里，拍了拍自己的臉，只是浮躁的心卻一直無法降下來。

    柳城又換了個號碼給她發(fā)短信：你下樓了嗎？

    蘇奈瞥了一眼，無語地翻白眼。

    這家伙還真是把厚臉皮發(fā)揮到了極致，不過好在他不知道自己具體哪間屋子，否則估計會上門來堵。

    如果可以，蘇奈都想報警了。

    這是什么反其道而行之的新型報復方式嗎？

    離考試還很早，她打算慢慢悠悠去一中后街吃一碗粉，然后再步行去考試的學校。

    蘇奈收拾好東西，把電源都關掉就開門。

    一股煙味瞬間彌漫上鼻尖。

    蘇奈呆愣地站在門口。

    清晨淺淡的光從走廊盡頭的窗戶上躍入，薄霧縈繞之間，高大的男人站在其中，眉眼朦朧，一身煙雨樓臺紅塵中。

    顧清歡靠在墻上，發(fā)梢微潤，眸中凝著淡淡疲憊，黑色的行李包堆在腳邊，腳下是愁苦的煙蒂。

    見她出來，顧清歡有些慌亂地掐滅了煙，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被火星觸碰，顧清歡還來不及開口便被瘦小的軀體撲了個滿懷。

    接著，白嫩的手臂拉住他的衣領往下，墊腳上升的柔軟湊到他的嘴邊，深深地含住了他發(fā)苦卻又性感的唇瓣。

    啊……原來是如此的思念。

    顧清歡很快反應過來，緊緊摟住她的腰，肆無忌憚地加深這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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