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慎之沒想到延景明過了這么久才回過神來，他都已快睡著了，延景明按著他，他倒還閉著眼，順勢摟了摟延景明的腰，恍惚喃喃道：“我何時騙你了？”

    延景明咬牙切齒：“泥就是為了逃開訓(xùn)練，才騙窩讀書的！”

    溫慎之仍是平靜回答，道：“這書，是你自己想讀的?！?/br>
    延景明：“嗯……”

    這話說得沒錯。

    溫慎之：“這辦法，是你自己同意的?！?/br>
    延景明：“好像……”

    好像是這樣。

    溫慎之：“也是你自己主動說了，若你背不好書，你便要受罰?！?/br>
    延景明：“我……我……”

    溫慎之：“既然如此，又怎么是我騙你呢？”

    延景明：“……”

    延景明啞口無言。

    溫慎之又將扶著延景明腰的手上移，摸了摸延景明的腦袋，道：“好了，早點歇息吧，明日我要上朝，你還要背書。”

    延景明：“……”

    延景明竟真的就這么趴下了。

    他腦中一片混亂，只覺溫慎之的每一句話都不曾說錯，可卻好像每一個字都不太對勁，而他背了一整天的書，腦中好像塞了一團漿糊，令他難以思考這不對勁的究竟在何處，只是有些驚慌地想——完了，今日他背不出來，明日還有其他要背的。

    不僅如此，照溫慎之所言，除開背那些晦澀難懂的漢文書之外，還要學(xué)什么九章算術(shù)樂法書畫，他只要落下一日，那第二日便要吃更多的苦，他絕不能如此，今日事今日畢，他一定要好好學(xué)習(xí)，讓母妃和溫慎之刮目相看！

    ……

    第二日清晨，溫慎之起身上朝，延景明也跟著一骨碌爬起了身。

    只不過今日同往日不同，他心中已沒有了訓(xùn)練。

    他只想學(xué)習(xí)。

    溫慎之離開東宮，延景明便抱著昨日溫慎之教他讀過的那本書，到了東宮花園之中，看周圍鳥語花香，而他認(rèn)認(rèn)真真，大聲誦讀。

    他記得很清楚，第一句好像是——

    延景明：“能之粗，訓(xùn)本算?！?/br>
    大宮女藍(lán)暖原隨侍一旁，此刻聽延景明如此念叨，禁不住噗嗤笑出了聲，覺得小王子著實是可愛極了，而到此刻，她又記起殿下特意吩咐過她，小王子對王爺送來的白兔糕點很有興趣，令她吩咐御膳房準(zhǔn)備些一樣的，她忘記去取過來了，她便趁著小王子背書，離開去拿早已備好的糕點，僅留了幾名小宮人陪在延景明身邊。

    延景明還在繼續(xù)努力。

    他閉上雙眼，試圖背出方才自己誦讀的那句話。

    延景明：“能……能很粗……能很算……”

    延景明：“……”

    等等，剛剛那一句，到底是什么來著？

    ……

    延景明只得皺緊眉頭，重新再打開了書，認(rèn)真背誦，心中還有些緊張。

    他覺得再要不了多久，溫慎之就要下朝回來了，可他還記不住這短短幾個字，那若是溫慎之真要罰他可怎么辦？

    延景明憂心不已，可也只能竭力苦背，可這一回他連一句開頭都不曾念出口，便瞥見了一個熟悉身影，鬼鬼祟祟溜進花園之中，還要四處張望是否有人注意，他好像并未看見這邊還有一群人，于是松了口氣，扭一扭腰，開始晨練。

    延景明有些驚訝。

    他認(rèn)真看了好一會兒，方才認(rèn)出這人，竟然是束了頭發(fā)換了身利落衣服的落羽。

    以往他見到落羽時，這落羽總是披頭散發(fā)的，又大多寬袍大袖，還要往面上涂脂抹粉，而延景明覺得，中原的粉實在太白了，落羽往上一涂便蓋了他原本的五官膚色，看起來像在涂了層面具，著實有些詭異。

    而今日的落羽，未著半點脂粉，高束長發(fā)，身上穿的也是小袖收腰的胡服，更方便鍛煉運動，他先拉了拉身子，那是他在教坊司中學(xué)舞時所習(xí)的動作，而后猛然一抬頭——正見延景明咧嘴沖他笑。

    “掉毛！”延景明很開心，“泥尊的很努力哇！”

    落羽：“……”

    ……

    落羽有些尷尬。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腦子進了水，才會去信延景明所說的話。

    什么好好鍛煉身體就能多一條路，呸，他沒事鍛煉身體做什么！

    此刻落羽坐在延景明面前，藍(lán)暖又恰好將溫慎之吩咐她準(zhǔn)備的糕點端來了，延景明邀他一道用些早飯，落羽便只得硬著頭皮坐下，原還在心中想，這應(yīng)當(dāng)是太子妃要給他下馬威的新招式，可他一抬頭看見延景明那雙大眼睛和頗為無辜的神色……

    落羽覺得，太子妃應(yīng)當(dāng)就是單純想和他吃個飯。

    “鍛煉身體是好事哇?！毖泳懊髡J(rèn)真肯定，“但素還素要先吃飽飯?！?/br>
    他曾有過著急鍛煉而忘記吃飯頭暈的事情，阿兄同他說過這樣很不好，因而他格外注意，他也不介意同其他人分享自己的食物，便將面前的糕點分了大半給落羽，一面還認(rèn)真同落羽說：“窩母妃嗦了，只有吃飽了飯，才能有力氣?！?/br>
    落羽：“……”

    落羽只覺得古怪。

    這么多年來，他好像頭一回遇見對他如此關(guān)切的人，而偏偏此人，還是他原以為的敵人。

    他看著面前的白兔糕點，心中古怪之感更甚，他也算是見過了不少朝中貴人，可那些人大多是瞧不起他的，像延景明這般，會將自己吃的東西直接分給他的……他也是頭一回遇見。

    他不知該不該去接，延景明卻已將話題轉(zhuǎn)向了鍛煉一事。

    延景明非常感動。

    榮皇貴妃送來了那么多美人，這些美人之中，哪怕阿廖莉都沒有落羽這么勤奮，他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一根絕佳的好苗子，他一定要好好培養(yǎng)落羽，爭取讓落羽成為太子密衛(wèi)隊的第一人！

    他開始同落羽講述他這些年來刻苦鍛煉的秘訣。

    他的身體素質(zhì)比阿兄差，也不如西羯中的大部分人，因而他的訓(xùn)練充滿了艱辛，也正因如此，他積累了許多小技巧，他恨不得一口氣全都告訴落羽，落羽卻越聽越沉默，心中對延景明的好感也一下接一下往上攀升。

    延景明終于說完了一部分。

    他深吸了口氣，想要稍微歇一會兒，而落羽低垂眼眸，看見了延景明擺在桌上的書，不由微微一怔，問：“你……在讀書？”

    延景明苦惱不已，認(rèn)真點頭，道：“泥們中原的書，尊的好難?！?/br>
    落羽遲疑片刻，還是接過了延景明手中書冊，道：“我……我小時候讀書時，先生也教過我一些默背的技巧?！?/br>
    他不知自己為何要對延景明示好，只是忍不住想……延景明對他這么好，他當(dāng)然要有回報。

    他甚至沒有不敢去看延景明的眼睛，心想延景明學(xué)文，必然有太子教導(dǎo)，他究竟是哪來的臉面，竟想去當(dāng)這等宮中貴人的老師，可他沒想到自己一開口，延景明便激動萬分地站了起來，想也不想便一把握住了他的胳膊，幾欲熱淚盈眶。

    “掉毛！蟹蟹泥！”延景明很是感動，“窩們結(jié)盟吧！”

    落羽：“……??？”

    “窩教你練武，泥教我讀書?！毖泳懊魍耆崔嗖蛔⌒闹械呐d奮，“從今往后，窩們奏是學(xué)海烏鴉了！”

    落羽：“學(xué)?！瓱o涯？”

    延景明用力點頭。

    “窩母妃曾經(jīng)嗦過！”延景明拍著胸脯，認(rèn)真說道，“書山有鹿勤喂雞，學(xué)海烏鴉苦吃粥，只要窩們一起好好努力，明日的文化才子，奏是窩們！”

    落羽：“……”

    不，太子妃。

    您這輩子可能已經(jīng)沒希望了。

    第22章 恰玉帶蝦仁

    落羽是真的想不明白。

    這世上怎能有人把簡簡單單兩句詩背成這副模樣, 整句詩看起來面目全非，最離譜的是，這詩句的意思……竟然還能通順。

    他深吸一口氣, 竭力想要糾正延景明這句話，道：“太子妃, 這句詩是‘書山有路勤為徑，學(xué)海無涯苦作舟’?！?/br>
    延景明：“……嗯?！?/br>
    延景明：“書山有鹿勤喂雞，學(xué)海烏鴉苦作粥！”

    落羽：“……”

    延景明：“……”

    落羽：“……算了?！?/br>
    延景明滿頭霧水，覺得自己方才所念的詩句, 好像也沒什么太大的問題。

    落羽選擇放棄。

    他覺得自己可真是閑得太慌, 平白信了延景明說的什么好好練武便能多一條路這句話便也罷了，現(xiàn)在竟然還想來教延景明這么一個胡人讀書。

    有這閑工夫，他為什么不回去在床上躺一躺，或者翻上幾本書，前些時日未入太子?xùn)|宮時，他剛剛買了幾本民間正流行的傳奇小說——

    等等, 這好像是個辦法。

    落羽記得自己小時候讀書時, 最喜歡看連環(huán)畫，那些晦澀難懂的句子, 對著連環(huán)畫便能變得簡單上不少, 如今他看太子教太子妃讀三字經(jīng)，用的是太學(xué)中拿給小皇子啟蒙的版本, 可小皇子們在入太學(xué)前便已識字, 這全是字的三字經(jīng)對他們而言，難度自然不算太大, 可對延景明這等漢話的胡人就不一樣了。

    這簡直是在要延景明的命。

    落羽忍不住開口，道：“太子妃, 這書，民間應(yīng)當(dāng)有帶畫的……”

    延景明登時來了興趣。

    什么，帶畫？他最喜歡看畫了！

    落羽又道：“要不……讓太子殿下給您買一本？”

    延景明抬起了手。

    “不用！”延景明開心道，“窩寄幾有錢！”

    他已經(jīng)想好了。

    等下一回溫慎之帶他偷溜出宮，他就去西市里看一看，買一本帶小人的書回來學(xué)習(x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