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兩天后，廉山本來是打算帶陸青回郭家，但卻接到了王隊的電話，電話里王隊告訴廉山，陸大川要求見陸青。這件事他們并不能直接拒絕，畢竟陸大川沒有認(rèn)罪，那就還只是嫌疑人，他有權(quán)利見自己唯一的親人。

    廉山有些遲疑，但是他必須告訴陸青：“陸大川要見你?！?/br>
    陸青沉默了片刻，然后點了頭：“以前他也要求見過我。不過見到我之后就給了我一巴掌。他說他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生下我這么個催命鬼?！?/br>
    廉山皺了眉頭：“我會陪著你一起去，不會再讓他打到你的?！?/br>
    陸青搖了搖頭：“沒所謂。我并不怕挨打，已經(jīng)習(xí)慣了。既然我猜測我的案子是他做的，那么他的要求我現(xiàn)在不能拒絕。”

    到了看守所，陸青說他想一個人去看陸大川。廉山很不愿意這樣，但他還是同意了。在他眼里，陸青不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他是一個成年人，他有能力去為自己的選擇負(fù)責(zé)。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陸青這次沒有說出那句供詞，陸大川并沒有打他，而是坐在那里直勾勾的看著他，表情也帶著陰森?！澳悴灰詾槔献颖魂P(guān)起來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你永遠(yuǎn)都是老子的兒子！”

    陸青對這句話趨近于麻木，并不會有太大的感覺。“你找我來有什么事嗎？”

    陸大川明顯愣了一下，因為他沒想到陸青會這么冷靜的跟自己說出這么一句話?！敖o老子送一些衣服，再弄些好吃的！”

    陸青“哦”了一聲。“錢在哪里？”

    陸大川瞪大眼睛：“你他媽跟老子要錢？”

    陸青歪了下頭：“可是我從哪里弄來錢？”

    陸大川又愣住了。他從來沒有想過別人的錢是怎么來的，反正他只要沒錢了，回到家里要總是能拿到一星半點。前妻是這樣，后來弄回來的趙慧蘭也是這樣。就連陸青手里的一點點零用錢他都沒有放過?？墒撬F(xiàn)在突然意識到，陸青的錢是哪里來的？還不是那兩個蠢女人給的！這么一想，他突然有一些毛骨悚然，自己進(jìn)來了，趙慧蘭也被人殺了，陸青沒有人給錢了，自己也沒有人給錢了，沒有錢以后還怎么活？

    想來想去，他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早知道就把你給賣了！對！把你賣了！這么大的小子，少說也能買個幾萬吧？對！賣了你就有錢了！”

    陸大川身后的警察當(dāng)然不能讓他這么胡鬧。而且這話把后面的兩位都給氣得夠嗆。要不是有監(jiān)控，他們甚至想揍這個人渣一頓。他們在看守所里也算是什么樣的貨色都見過，但是這種絕對也是別人難以企及的奇葩！“你老實點兒！”

    陸青也被陸大川突然暴怒之后說出來的這么一番話有些震驚。原來他沒有錢可以索取之后是會把自己賣了的啊。其實如果上輩子他早把自己給賣了，自己說不定還能過個好日子，甚至不用死。這么一想，他還不如把自己賣了。于是他說：“如果你覺得可以，那也行?！?/br>
    兩位警察愣住了，但是看著陸青平平靜靜的臉，他們想起來，都說陸大川的這個兒子有自閉癥。這個人渣當(dāng)著孩子說出這種話，這孩子得被刺激成什么樣?。?/br>
    廉山就在門外，里面的情況他聽得一清二楚。他之前處理案件的時候，雖然不是這種破碎數(shù)據(jù)，也是經(jīng)歷相當(dāng)漫長的歲月和不記得多少個時空。他見過人渣，而且是很多種類型的人渣。陸大川不是最狠毒的，但是卻是讓自己最憤怒的。

    他甚至直接沖進(jìn)了里面，拳頭都已經(jīng)揮起來了。但被緊跟著進(jìn)來的王隊拉住了。“這種人渣不值得你動手?！?/br>
    陸青沒想到廉山會沖進(jìn)來，在剛剛那一刻，他第一次感覺到被人真心保護(hù)的滋味。跟mama和蘭姨那種彼此寬慰相依為命的感覺不一樣。那是單純的，有一個人為了自己被傷害而憤怒?！安灰??！?/br>
    看到陸青的那一刻，廉山怒火其實已經(jīng)冷靜下來了?！案一厝ァ！?/br>
    這時候陸大川嚷嚷：“你他媽誰??！這是老子的兒子！你管得著嗎？！”

    廉山看著陸大川：“我是福利院的工作人員，也是一名律師。你沒有資格做陸青的父親，我會起訴你，剝奪你的監(jiān)護(hù)權(quán)！從此以后你休想在陸青身上討任何便宜。你不配！”

    陸青是陸大川如今唯一能抓住的東西了。沒錯，在他心里，這個兒子就是個物件。當(dāng)然前妻和趙慧蘭對他來說也是一樣的。哪怕是左鄰右舍也都沒有區(qū)別。在他心里，只有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不可能讓人把陸青帶走。但是他被兩個警察押著，也沒辦法有其他的動作。他只能當(dāng)大喊：“你休想！他是我兒子！他這輩子都是我兒子！”

    王隊趕緊讓廉山帶著陸青離開。然后留在里面又說了些什么廉山和陸青就不清楚了。到了院子里，廉山深吸了口氣，然后攬住陸青的肩膀：“別難過。他以后不會再有機會傷害你。”

    陸青點了點頭：“嗯。我知道。其實我也沒有生氣。我剛剛在想啊，其實他以前怎么就沒把我賣了呢？這樣我至少還能安安靜靜的過日子。就算是賣去做童工也沒什么不好，至少我可以遠(yuǎn)離他?！?/br>
    廉山是真的很心疼?！皠e這么說。”

    “我真情實感，并且覺得這是對我更好的出路?？上€是舍不得，他想要讓我給他養(yǎng)老送終。嘖，到最后還是一場夢。”

    沒多一會兒，王隊出來了，見郭寶峰低頭看著安安靜靜的陸青，他趕緊安慰了兩句?！瓣懬?，你別害怕。就算最終判他沒有殺人，你也可以起訴他剝奪他的監(jiān)護(hù)權(quán)。這件事郭律師會幫你的。還有，販賣人口是犯罪，你不用怕他的胡言亂語！”

    面對王隊，陸青是不會說方才那些話的。他只是沉默的點了點頭。在準(zhǔn)備上車離開之前，他才轉(zhuǎn)身問王隊：“王叔叔，您說，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怎么才能再出現(xiàn)一個人，又因為什么殺害了蘭姨呢？假設(shè)蘭姨真的不是他殺的，那么又是什么人闖進(jìn)我家，會殺害已經(jīng)被打得很慘的蘭姨？”

    王隊愣了一下，然后皺了下眉頭：“你認(rèn)為他沒有殺人？”

    陸青說：“我不知道。但是我沒有親眼看到誰殺了蘭姨。我只能證明他打蘭姨打得很厲害。這一點左鄰右舍也都能作證，因為聲音很大。但是后來有一段時間是很安靜的，當(dāng)時我很害怕，所以不記得是多久，但是過后我想了一下，又問了郭叔叔我報警的時間。在我進(jìn)入房間到我離開房間看到蘭姨遇害，應(yīng)該是一個多個小時左右。我只是想問問這個可能性。因為對他來說，無論是我媽還是蘭姨，包括我，都是他提錢的工具。就像剛才您應(yīng)該也聽到了，一旦提到?jīng)]有錢了，他想到的就是把我賣掉。那么他會因為拿不到錢殺了可以給他錢的蘭姨嗎？而且還不是毆打嚴(yán)重致人死亡，而是改用了匕首捅?！?/br>
    王隊他們的調(diào)查，一直都是圍繞著如何證明陸大川有絕對的殺人動機，包括尋找消失不見的兇器這上面。當(dāng)然，他們不是沒有設(shè)想過陸大川沒有殺人這個可能性。但是無論是從他的為人還是過往的虐待事實來看，所有調(diào)查的警員都沒有辦法得出陸大川沒有殺人這個答案。當(dāng)陸青最后這句話他的確有些遲疑了。是啊。一個只知道伸手要錢的廢物，他會殺了給自己錢的人嗎？如果他要殺這樣的女人，那總要有一個暴怒的點在。不給錢？不至于，肯定不會第一次沒有錢給。那么就是拿到了錢要離開，然后趙慧蘭不讓他走，所以一時失手？可是即便如此，就像陸青說的，他直接下手更狠不就好了，為什么突然會拿出一把匕首把人給捅死呢？

    想到這一點，王隊問：“陸大川和趙慧蘭是沒有婚姻關(guān)系的，那趙慧蘭為什么不離開陸大川？”

    這是一個好問題。其實陸青不知道。在他生前之后的二十年里，這也是對他而言最大的困惑。所以他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我想絕對不是因為愛?！?/br>
    沒想到一個孩子會回答這么一句，王隊沉默了一下，然后嘆了口氣：“我會去問問他。你的假設(shè)很有意義。我們會根據(jù)這個時間差最終調(diào)查一下在那段時間有可能作案的人。案子還是會需要你的協(xié)助，所以你要有心理準(zhǔn)備?！?/br>
    陸青點頭：“嗯。我明白。但是我可能不會自己過來給他送衣服，而且我家現(xiàn)在我還是不能自由進(jìn)出吧？您能讓人陪著我回去一趟拿一些衣服嗎？我自己也需要的。還有我的書本，過幾天就要開學(xué)了。”

    這些王隊當(dāng)然應(yīng)允了下來，并且現(xiàn)在就讓警員趙鋒搭著郭寶峰的車去一趟陸家。

    路上，趙鋒說：“陸青，你覺得你爸沒有殺人？”他剛才在隊長身后聽得很清楚，以他的角度，他很難理解陸青的這個想法。是，很冷靜也很客觀。就是對他們警察來說這也是必須要的分析。但是這是個孩子，是個目睹了兇案后現(xiàn)場，剛剛還被犯罪嫌疑人說要賣掉換錢的孩子。他怎么可以還這么冷靜？

    陸青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因為我沒有看到。就算他有殺人，也需要真憑實據(jù)。排除一切可能性你們才能定案對吧？我只是不希望我終于可以自由呼吸之后，突然哪一天發(fā)現(xiàn)自由沒有了，之前的日子就是一場美夢。如果那樣，我寧愿不做這個夢。”

    趙鋒沒有想到自己會得到這樣的答案。同樣是不應(yīng)該屬于一個孩子的邏輯，但他卻沒有在陸青身上感到違和。畢竟這就是他從小到大的生活。何況這孩子的心理還有問題?！拔覀儠{(diào)查清楚的！但是我們隊長說了，郭律師會幫你打監(jiān)護(hù)權(quán)的官司。以后你不用再跟著這樣的人生活了。你從現(xiàn)在開始就是自由的了?！?/br>
    陸青點了點頭：“是。我現(xiàn)在開始，應(yīng)該是自由了。謝謝你們，一定要為蘭姨查到真兇！當(dāng)然，如果起訴他的話，在虐待這個事情上，我可以作證，因為我親眼所見，并且也是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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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哭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