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蓉臉上露出了駭然和難堪，一句話被小院兒逼到逼仄處，她在說出以上的一二三四的時候，本來怕太過直白而讓小院兒羞赧或者心虛，想過一大堆安慰和理解的話。沒想到，此時卻是她心頭爬上了一絲愧疚，但世家女兒從小練就的就是清高自持，她肅然了面容，用訝然掩蓋難堪，反問小院兒：“殿下，要南遷？”

    小院兒看著她，意味深長點點頭。

    李秀蓉不解，京中早有傳聞，鄭瀾經(jīng)過宮變，已經(jīng)掌握了大鄭的實權(quán)，加上護駕之功，入駐東宮已經(jīng)板上釘釘。此時小院兒卻說他們要南遷，果真放著唾手可得的皇位不要嗎。

    “這應(yīng)當(dāng)不是陛下的本意吧。南遷……是就藩去往封地嗎？在哪里？鄂東還是百越？”李秀蓉再問，她知道鄭瀾此前一直駐京，恒昌帝只給了他親王的爵位，卻沒有給他封地。

    小院兒這次沒有即刻回答她，瀲滟的眼眸里是清亮的理直氣壯，沉默了一息，對李秀蓉說：“我出生和長大的地方，杭南?！?/br>
    李秀蓉驀然一驚，只在心頭，忍住不浮現(xiàn)在臉上。真正的錢淑媛是出生在京師的，這一點所有人都知道。小院兒等于變相回答了她的質(zhì)疑，但也是以此不許她繼續(xù)質(zhì)疑下去。

    小院兒察覺到了李秀蓉的尷尬，乘勝追擊一般說：“殿下想去一個能讓本宮心安的地方，京師到處是明爭暗斗，我不喜歡?！?/br>
    這是對情敵赤裸裸的炫耀和宣示，李秀蓉不可能不明白。

    “殿下是怎樣英明了然的人，一起長大的縣主想必比本宮更加清楚?！毙≡簝鹤詈笱a了一句，如江湖高手取人性命之后，還要反身飛出一枚銳利的暗器，以免對方?jīng)]有徹底斷氣。

    李秀蓉此時臉上最終浮現(xiàn)出了失落和悵然，她了然于心的事實是，無論小院兒真實的身份是誰，她不是錢淑媛的事情，鄭瀾早就一清二楚，而即便如此，他依舊愿意為她放下無數(shù)人逐鹿征伐的江山，獨帶著她去富貴溫柔鄉(xiāng)，坐看云起共度此生。

    小院兒撫了撫鬢發(fā)間的發(fā)簪，走過去，站在李秀蓉身后，輕撫她的脊背，緩緩柔聲仿佛安慰似的說：

    “因我敬佩秀蓉jiejie為人清正，正如安泰所說，不似一般世家貴女勢力庸俗，才在心里將你稱為jiejie，甚至宮變之時不惜違逆殿下的心意，相救右相大人。jiejie不要辜負我的真心，這世間有許多虛假，無論是身份還是地位，眼見也未必為真，但惟有人的真心才是最為珍貴的。”

    李秀蓉懂得了小院兒的意思，“真心……”她再抬首看向小院兒，去想這個詞的意思。

    小院兒笑笑沒有說話。

    ·

    送走了李秀蓉，小院兒抱著《雪山獨釣圖》在花廳的秀墩上發(fā)呆。鄭瀾進來的時候，她只是抬頭看了一眼，就繼續(xù)坐在那里想事情。

    鄭瀾以為小院兒還在想金三，臉上有些不太高興，用食指的指節(jié)敲了一下她的發(fā)髻，譏諷她：“愛妃看來還是放不下眾多的哥哥們?！?/br>
    小院兒才想起來剛剛對鄭瀾提過釋放金三的請求，遂坐起來問：“三哥怎么了？”上次她還曾經(jīng)去劈柴院隔著門探視過他，知道他身上的傷好全了。

    聽她如此問，鄭瀾臉上的不高興已經(jīng)成了陰云，悶悶不樂，但是還是回她一句：“怎么，方才本王命人放了他，愛妃反悔了，想去把人追回來，藏起來嗎？”

    “放了？”小院兒驚訝看著鄭瀾，她倒不是不信，只是不信鄭瀾放人放得這么快，瞬間明白過來，臉上便浮現(xiàn)出笑容，對鄭瀾道：“謝謝這位瀾哥哥”，然而沒有流露出來的，卻是她心中的一點疑慮，她沒來得及親自對金三說清楚，會不會惹得他誤解，日后再出什么事端呢，但眼下鄭瀾能把人放了，總歸是好事。

    她忽然想起懷里的畫軸，塞給鄭瀾，反譏諷他：“殿下的舊相識，把鎮(zhèn)宅之寶送來了，說是答謝殿下救命之恩。”

    鄭瀾拿過畫軸，打開的一瞬間眼里浮現(xiàn)出了一點意外。他一貫對所有事都懨懨的，很少有什么事能讓他感到意外，小院兒捕捉到了他的這絲神情，心里滑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敗之感。

    鄭瀾卻并沒有察覺小院兒的心思，進而感嘆道：“還以為這么寶貝的東西，李相要帶到棺材里的，沒想到這么輕易與人了?！?/br>
    小院兒看著鄭瀾，想著他能覺得是“寶貝”的東西，那應(yīng)當(dāng)真的如李秀蓉所說是一件稀世珍寶了。

    “很珍貴么？”

    “嗯，算得上吧?！?/br>
    鄭瀾簡單地回答，雖然他于丹青或者音律既有鑒賞的稟賦，但卻看不起一般世家王孫對珍寶貪婪聚斂的行徑，因此除了一些他自己喜歡翻閱的古籍善本，幾乎沒有別的什么珍寶收藏。從前最珍貴的寶貝，也不過就是生母的遺贈給他的那把鶴唳琵琶琴?？v是如此，雪山獨釣圖也是他所喜愛的一副畫作，幼年在太學(xué)里，李相曾經(jīng)拿出來給皇子公主們鑒賞，畫作中孤絕超逸的意境，傳達著曹洞橫介對于“禪學(xué)”精神和生命本真的深刻理解，在那副畫作里被傳達得淋漓盡致。

    在鄭瀾心里，這幅畫的確稱得上是一件珍寶。

    可是，小院兒怎么會突然關(guān)心起這個？

    鄭瀾這時候才看出小院兒的走神，眼眸一沉，鄭重地問：“李秀蓉跟你說了別的話是不是。”

    小院兒垂下那雙美得攝人心魄的眼眸，微微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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