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也只是瞬息變過，修祈撤走束縛，好似沒事人般笑道：“神君有事，不如坐下直言?！?/br>
    “……”謝湛手中重劍握緊，本就陰鷙的黑眸越發(fā)布滿陰霾，但是修祈心態(tài)良好, 甚至還替謝湛也悠悠傾了盞茶。

    茶香四溢，一看便知沏茶人手藝精湛，程安坐在原位慢吞吞等他也為自己斟滿一盞，有些饞自己儲物袋里的杜康。

    謝湛當(dāng)然動都沒有動，凝視修祈片刻后冷笑一聲，揚袍坐下：“我來此，是為了先前不周山一事?！?/br>
    他沉臉將善劍失去記憶的事情說清，他視線定定落在程安身上，“若憑你的感知，或許可以看出緣由?！?/br>
    程安瞬時聽出他的話中意，滿不可置信。

    他這是…在請自己去仙界？

    瘋了吧，這人真謝湛？

    雖說阿祈暫時同意與鬼界休戰(zhàn)，但也只是暗中默許，沒有一個定論，這般直白要對方往大本營去，他難道都不想想可不可能？

    她就說為什么今日謝湛談話正常不少，敢情源頭在這里。

    “同我去一次不周山?！?/br>
    果然，謝湛還是那個自負冷漠的謝湛，哪怕這種處境都說不出一句好話。

    “

    不去?！背贪矓傊?，嗤之以鼻，心中卻對此信息兀自皺眉。

    不周山……善劍？

    她稍作回憶，將那日的情景又一次浮現(xiàn)，在蒼茫雪川間，她忽的想起一件一只被自己默認而忽略的事情。

    當(dāng)時的善劍，身上確實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是神絲！

    程安暗自一驚，后背不自覺流下一滴冷汗，她記得很清楚，自己當(dāng)時在他身上看到了透明神絲。

    也正因如此，她才肯定是謝湛派善劍殺的她。

    為了確認什么，程安深吸一口氣，仔細辨析看空氣中流動的線條。

    這一瞧，她越看越是心驚。

    謝湛的神力偏亮，可惜地處鬼界，在純黑磅礴的鬼息下壓制到虛無，阿祈的神力與鬼息同質(zhì)，至純且縹緲莫測，浮在空中如同漆黑煙云，都不是她那日看到的灰質(zhì)神絲。

    所以，那日神絲來源于何處？世上并沒有第三位神，而今神主被鎮(zhèn)壓，剩余的已然被她吞噬，或者被修祈散了魂，不可能突然再冒出一個‘幸存者’。

    “很有用的消息?！毙奁碓跍匮乓恍?，有理有據(jù)，“鬼界并非不講道理的地方，如果那位人類女子愿意回去，鬼界自然愿意放人，至于去仙界一事，我想，當(dāng)由安安自己決定。”

    程安見他神情無常，如同早就料到了這點，眨了下眼。

    阿祈知道什么？

    心中懷疑，面上她還是寒著臉，堅定道：“我不去?！?/br>
    “那么，神君請回?！毙奁砉戳斯创浇牵慌商撉榧僖?。

    話已至此，謝湛沒有任何留下的余地，甚至于以他的高傲冷漠，不說同修祈當(dāng)場起戰(zhàn)，也當(dāng)該甩袖離開，可偏偏，他選擇讓程安最煩的那種。

    “你當(dāng)真不愿同我走？”黑黢黢的目光凝著程安，像是想在她身上留存什么。

    又來了又來了又來了又來了。

    程安內(nèi)心默默翻了個白眼，她覺得謝湛是真的聽不懂人話，不論她同他說清楚多少次，此人皆是不聽又自以為是的行事。

    “不愿就是不愿，哪有那么多話，神君什么時候也變得這么拖拉了。”她也多少有些不耐煩，正好

    遠處的鬼兵覺察到內(nèi)中發(fā)生的不對，大著膽子飄進來，“來人，送客！”

    謝湛沉默了一會，最后收了劍離去，只是屋外鬼火邪風(fēng)之下，無光路畔，在只有微弱幽光的路畔，越如寒松挺立。

    她正看著，忽的有一雙干燥溫暖的手輕輕擋住她的視線，重見光明時，她只能看得見修祈線條分明的俊臉。

    “別看他，安安，看我就好?！彼r少有這么直白的時候，聽得程安耳根有些發(fā)燙。

    即便如此，她還是踮起腳尖，湊在他耳邊故意道：“誰說我在看他了…我在看無光路邊上的花，好不容易尋來的流光草，要是受不了血氣枯死了也太可惜了些?！?/br>
    流光草是她將神族寶庫鑰匙還給修祈前，在寶庫里翻到的東西，修祈說里面的神物她可以隨意取奪，可是最終她只霸占了那一小袋子流光草籽。

    她看過神族流傳不多的古籍，知道這是為數(shù)不多生命力頑強，能在血氣下生活還能發(fā)光的小花，想著無光路邊上又暗又禿，實在沒什么美感，便草籽都灑在了鬼王殿前的無光路上。

    他們并沒有用魂力或者什么東西催生，而是由那草自然的長著，此時雖然只冒了點小芽，但是有了些光，無光路也不像從前那樣單調(diào)。

    “對了?！背贪矊⒃掝}撤回正題，墨玉般的眼眸靈巧生動，上書‘從實招來’四個大字，“那個善劍，還有之前……怎么回事？”

    修祈見她一派嚴肅認真，笑了聲，屈指沾了沾杯中清茶，在桌面上寫下一個遒勁有力的大字。

    ——‘道’

    “……”

    程安愣了一愣，似乎懂了又似乎沒有。

    道？大道？不是說大道無情，無欲無求，而且道本身無處不在，也沒有什么神力的說法?。?/br>
    “別賣關(guān)子，左右在這里，你有法子避開大道?！背贪才吭谧雷由蠐沃骂h，示意他說明確些。

    不想，他竟然難得搖頭：“此為臆測，還不到下結(jié)論的時候。”

    隨手，他舉起謝湛沒動的一盞清茶，漆黑鬼火從掌心幽幽騰燒，將茶連盞一起燒了個干干凈凈。

    程安連阻止都來不及阻止，便看著玄

    璃玉茶盞和極品血靈茶化成了灰燼悄無聲息地消失。

    她皺了下眉頭，他的遮遮掩掩表示不滿。

    他笑了一聲，揉平程安蹙起的眉心：“放心，等有了結(jié)論，我定第一時間同你訴說。”

    “也不用?！背贪矒u頭，補充道，“總之，你心中有數(shù)便好?！?/br>
    ……其實當(dāng)一條不cao心的咸魚真挺快樂的。

    程安回頭看了一眼案牘上的公務(wù)，還有一邊修祈給她留的幾本作為作業(yè)，她卻連一頁都沒翻開書卷，心中默默留下一行清淚。

    正如每一個不想開學(xué)的孩子總會將作業(yè)拖沓到最后一天，程安自認為不是個拖沓的人，可瞧著這一堆山一樣的公務(wù)，她還是忍不住先留一手。

    于是她拉起修祈的袖子：“走，去看看那些流光草，我看謝湛他身上煞氣那么重，別把花毀了?！?/br>
    修祈自然她的小心思，可思忖片刻，覺得自己還是別逼得太緊，便由著她拉著自己往無光路走。

    路途幽暗，昏沉的光芒打不到他的身形，兩側(cè)的鬼兵看不見他的面容，只知道這是程安的那位阿七公子，近日來在鬼界大開殺戒，斬了不少人，卻還如無事人一般好生活著，外加程安鬼神之火的威名尚在，均畢恭畢敬讓開一寸，給他們開出一條路來。

    無光路本是一條陰沉沉又禿不溜秋的的血路，此時石頭之間，卻冒出了細嫩的翠色幽芽，如菌類般吐出幾顆幼小的孢子，在空氣中散著微弱的熒光。

    像是某場流星雨，也像是夏日之間的螢火蟲。

    “若是想，我可以讓它們長的更快些。”修祈笑著她俯下身，站在一邊，任由空中浮光落在白衣肩頭，如雪覆立，“流光草雖是草類，但依腐植為生，同睡蓮有些相似，最大能長到拳頭大小，若是開了花，熒光漫天，倒很好看。”

    “你看過？”程安不由得有些好奇。

    “略有了解，幼時在深淵盡頭看到過一次，許是順著空間裂縫，哪位路過的神族落下?！彼麡O少提及過自己年少的事情，如今許是頭一回見到流光花發(fā)芽的樣子，平和眉眼，“可惜深淵里什么也沒有，那株流光草很快便枯萎了?！?/br>
    程安眨了一下眼睛，她蹲下身，鬼息在她掌心流轉(zhuǎn)，將空中的發(fā)光孢子悉數(shù)收攏成團，指尖翻飛，在她掌心用鬼息黏合成一只巴掌大的小花模樣。

    “是這樣子嗎？”程安將那團花遞到修祈身邊，笑盈盈，“我煉藥時找書，偶然看到過。

    頓了一頓，她沉思片刻后道：“等這些流光草長出來，我允許你拿這個和我換一朵?！?/br>
    修祈垂眸看著他，穩(wěn)穩(wěn)接過流光孢子花。

    熒光下，她的眼瞳，如淬世上最美的煙火，

    他笑了聲，純粹古老的鬼息護在成型的流光花上，搖頭堅定：“不換?！?/br>
    他指尖極輕地碰過孢子花，心道。

    這個，就很好了。

    第116章 決戰(zhàn)前夕

    之后的日子看起來平靜實則暗自洶涌, 仙門結(jié)陣四獸破除鬼界結(jié)界只剩數(shù)月，而這短短時間內(nèi)，程安卻得將鬼界方方面面安頓好, 免得深淵之事浮出水面時, 鬼界作為主戰(zhàn)場傷亡太重。

    深淵在鬼王域邊界極北地帶, 程安思忖再三, 決定將太弱的小鬼往南部鹿君的領(lǐng)地趕一趕，日前洛鬼的地盤收攏鬼王域后, 便一直由鹿君打理，雖然鹿君本人一腦子肌rou，但好在最近有個過目不忘的江如星替他做事。

    程安在卷軸上又劃了一個護法的名字，哦，你說怎么讓那么多小鬼心甘情愿往南部走。

    神族寶庫那么多東西，隨便放出一個，假作鬼界獨有機遇小秘境要開放的消息還不容易。

    最后再下一個鬼王令證明事實, 再在邊上開一個武道大會放幾個禮品, 以鬼界大部分人求力量不要命的性格……嗯, 北邊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剩下的小鬼能超過三位數(shù)算她輸。

    完美解決。

    程安停筆看著面前少了一大壘的公文，對自己很是滿意。

    說實在的，修祈那些書倒也不是白看的, 最大的實質(zhì)性感受，便是自己處理公文的能力快了一層又一層。

    效率提高，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反觀修祈整日無所事事，甚至還令幾個鬼兵給他深造了一個小廚房，美名其曰自己好不容易恢復(fù)正常的五感，想在自己萬能的道路上補齊‘廚子’這個身份，也不去修煉, 只是整日在廚房胡亂倒騰。

    ……好吧也不是胡亂倒騰。

    程安捏著桃花粥的勺柄，甜絲絲的香味在舌尖綻開，讓她不由得瞇起了眼睛。

    雖說她不怎么吃甜食……但是這個真的不錯。

    “怎么了？有什么不對嗎？”修祈坐在程安邊上靜靜等她喝完粥，看她輕嘆一聲，不由得皺眉，“是糖放多了？我嘗著倒還算適量。”

    程安看著他認真思索的樣子，唇角一抽。

    這違和感太強烈了，鬼界其他人要是知道他們唯一信仰的老祖宗在她這邊洗手作羹湯，也不知道會是什么表情。

    “適量，當(dāng)然適量，便是我做，也不會比這更好了?！彼龑⑼敕?/br>
    下，“我只是在想，我會的而你不會的似乎就這一樣，要是你連這個都學(xué)去了，要我做什么。”

    誰成想，聽她這話說完，修祈卻緩緩笑出聲來，笑聲愉悅，似乎戳到了什么讓人開心的事情。

    “笑什么。”程安當(dāng)下便氣成一個包子，“我在認真的同你說?！?/br>
    “我知道?！毙奁韽澲劢?，眼底如映著細碎的光芒，卻說起另外一件事，“安安你看，世間凡人壽命不過一百年，卻有不少人在這短短一百年內(nèi)寫成諸多巨擘?？上伞⑸?、妖、鬼擁有近乎漫長無盡的壽命，卻很少有人在其他地方成為大家，這是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