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抬頭瞧他，清潤的眉眼里皆是一派風(fēng)輕云淡，不由得有些擔(dān)憂：“對你會有什么影響嗎？”

    “不會?！毙奁硇Φ?，握她的指尖置于唇畔齒間，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咬，“倒是你，好受些嗎？”

    指尖有讓人酥麻的濕熱，他的眼睛里如載浩然星辰，一顰一笑皆是溫存，看得人不由得心中一暖，嘟囔著安好。

    修祈攤開她的掌心，將一方剔透的玉制琉璃印放在白皙的掌面，觸感微涼。

    “這是什么”

    修祈道：“是仙門玉印。你我既是散仙，入我執(zhí)境中，自當(dāng)有所憑證

    ?！?/br>
    在看江如星，他手里也不知何時拿了一枚玉印，看向修祈的眼神越發(fā)奇怪了起來。

    要知道，仙人玉印這種東西，只有人方才成仙時，天上管人的記澤君才會根據(jù)這人生前功績，決定要不要授予通向不周山的玉印。

    一位仙最多只有一只玉印。

    別說鬼界中人，便是散仙，也不一定能得記澤君青眼，拿到自己的玉印，這東西每一個天上都登記在案。

    可他竟連這東西都能弄到三枚真貨。

    ……仙門負(fù)責(zé)身份核實的仙人，可以閉關(guān)重修去了。

    有了玉印，妙悟讓沙彌將他們帶到后山兩間竹屋里，一路平安無事，周圍的仙人見到他們，如同見到普通仙人一般淡然自若。

    柳碧舟還沒有說？

    正當(dāng)程安狐疑時，修祈推開竹屋竹門，領(lǐng)著她走進(jìn)屋內(nèi)，江如星住在另外一間，而妙悟回了佛門。

    竹屋內(nèi)佛門陳設(shè)清凈古雅，一床一桌一椅，纖塵不染，梧桐木制，還有難得的一副琴。

    修祈帶她坐下，離她不過三寸距離，笑道：“不用擔(dān)心柳碧舟，我已處理好了?！?/br>
    程安微訝，抬眼看著他，正要說什么，肩膀卻讓他輕輕按住，整個人讓他壓在床上坐下，只對上那雙讓人沉醉的溫棕皓眸。

    “柳碧舟…你是怎么處理的？”程安瞧著他那雙如同狐貍般的桃花眼，半晌才找回來自己的話。

    “她會因為意外睡一覺，數(shù)月內(nèi)，想必不會清醒了。”修祈單手捧著她的臉，眼角彎彎，有些狡詐，“雖然老套，但勝在有效。”

    ……

    “柳俞羌不會發(fā)現(xiàn)？”程安有些不解，“玄冥君不是很寶貝他那個meimei？”

    “正因如此，他才很高興柳碧舟這一覺?！?/br>
    “或許，我不該帶你來的?！毙奁砩陨源瓜卵劢牵瑤追掷⑸?，星眸暗下來，“境中魚龍混雜，連柳俞羌都知道很危險?！?/br>
    他又怎會不知。

    程安嚯了聲，單手抵著他精瘦胸口：“你不帶我，就當(dāng)我不會來了？好歹是鬼界一樁大事?！?/br>
    四獸關(guān)乎鬼界結(jié)界，便是修祈沒有說，她也得來一遭。

    “也對?！彼街恼菩模恢婕?，嗓音漫不經(jīng)心，有許的喑啞，“你同柳碧舟的對話，我聽見了?！?/br>
    程安抬頭，正見他星眸晦暗難分，其中幾分黯色，便道：“你在意她說的話？鬼仙非一道，她說的，必定有所偏差?！?/br>
    誰想，修祈搖了頭，修長指尖輕拂她的耳垂，語氣很輕：“她說得確實不錯。我不僅滅了京畿。還有更多的城，更多的人。他們有人墮入輪回，有人歸于混沌。比濫殺無辜，我可謂天下第一?！?/br>
    “……”程安聽完后，沉默片刻，才道，“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你會在意?！毙奁磔p聲陳述事實，“不知你可記得，回溯后，谷平城河邊的那支箭?！?/br>
    程安回憶了一下。

    當(dāng)時她想趁著春日查一查谷平城碎英花的來歷，便同謝湛一道去了杏花河畔，可是杏林間不知道是誰忽的放了一支冷箭，險些直接帶走了她。

    “是我放的?！毙奁淼捻影党?，如星辰黯然失色，“謝湛對魂魄掌握不如我，你若死了，只會留在我的身邊。”

    這是修祈鮮少流露的陰暗之色。

    哪怕外表再像，他也絕非霽月風(fēng)清正人君子，甚至連人也不能算。他會在意，會妒忌，會殺人，會算計天道讓安安與他強(qiáng)行結(jié)契，會使用卑劣的手段博取同情，也會想讓程安再也不與謝湛接觸。

    她在鬼界這么多年，理應(yīng)是他的才對。

    程安先是一愣，她著實沒有想到，修祈在那時候的想法，隨即哼了聲，抬起手戳了戳他俊逸的臉頰，忽的一本正經(jīng)反問一句：“你的意思是，你要明知道我不喜歡無端害人，還隨意亂搞了？”

    見他一愣后，最終搖頭，程安收回手，拉著他的袖口，讓他俯下身，唇畔輕輕碰了下他的唇角，有一種無聲的安慰容忍，末了她松開手，清亮的眼睛明媚動人，包含笑意：

    “這就是了嘛。過去已成定局，前路不知去蹤。若是天下人要討伐你，我當(dāng)與你同罪。明明你棋藝比我好的多，怎么連這點都不甚明白？”

    她話落之后，修祈的眸子明顯更暗了。

    “同…罪？”他低低念著這兩個字，程安聽見頭頂傳來一聲輕笑，隨即額間被落下一個溫存的吻。

    她向上一看，只看得一雙暗沉過分的星眸，心底一緊，不自覺向后移了半步，卻正好抵到床沿靠墻處。

    修祈輕輕握住她的手腕，鬼息一動，她徹底無法化為虛體，白皙指尖在她皓腕緩慢曖昧的摩挲，又被放在齒間輕咬。

    他稍稍闔了眸，唇畔的笑意很淡，卻是難得出自于內(nèi)心。

    因為一件終于能被確定的事實，他無端感謝起了詬病數(shù)萬年的老天。

    ——如今天地只有一個人會在意他。

    ——這個人是安安，太好了。

    再開口，不含風(fēng)月旖旎，而是輕輕將她靠在軟枕上，自己和衣躺在她身側(cè)：“睡吧。明日，要查劍靈，還要去尋狂龍，很累的?！?/br>
    他好像并不打算做什么。

    程安向他眨了下眼。

    其實鬼修并不需要睡覺，但是于她，睡一覺，總是會更有精神一些。

    而且明日我執(zhí)境內(nèi)境才開，現(xiàn)在似乎也沒有什么事情。

    他身上的草木幽香靜謐好聞，讓人心境不自覺放松下來，心思幾轉(zhuǎn)，程安嘟囔了一聲好，拉著他衣襟上有些松垮的腰封，指了指那邊的琴，聲音是尋常少有的和軟。

    “阿祈，我想聽曲兒?！?/br>
    “……”

    修祈攬著她腰身的手一頓。

    合著她真當(dāng)自己的琴聲當(dāng)助眠小調(diào)了。

    修祈輕輕敲了下她的額間，沒好氣道：“琴曲沒有。”

    “哦。”

    “但是我聽過人間界其他的鄉(xiāng)間小調(diào)，可以唱給你聽。”

    ……！

    她還沒聽過阿祈唱調(diào)呢。

    聽著這話一落，程安立即精神了，一雙眼睛稍稍睜大亮晶晶的，哪里還有方才的睡意：“好呀，我聽著?！?/br>
    修祈：“……”

    真當(dāng)他是御用樂師了，天上曾經(jīng)的那些人，都不敢這么干。

    他半是無奈半是寵溺開口，最終哼著一首最南邊的民謠，“天夢地游兮，輕云蔽月兮，不見夢魘……”

    他嗓音溫潤沉緩，古老的曲調(diào)又有些帶著蠱惑的喑啞，程安原先還聽得很精神，偶然問兩句民謠含意，聽他講那些已隨時間消失的故事。然而聽著聽著，也就窩在他懷里‘閉目養(yǎng)神’。

    修祈見她明明合了眼，手卻還是抓著自己的袖子小心攥起來，心緒軟成一片。

    他近乎虔誠溫柔地在她唇邊印下一個纏綿的吻。

    明明他已有多年不曾感受溫度，可是身體洋溢著一種無由來的暖流，似乎源泉是從她身上傳過來。

    讓人有些舒適。

    他這樣想著，不自禁合上眼，紅蓮生地遮蓋鬼息，萬年不曾安眠的鬼王頭一回入睡。

    作者有話要說：我回來了！

    第100章 醫(yī)仙禿驢

    程安對自己的睡相自我評價還算不錯, 所以一睜眼時發(fā)現(xiàn)自己手腳并用環(huán)著修祈時，她自己都愣了一愣。

    她想松手，卻發(fā)現(xiàn)那雙往日永遠(yuǎn)溫存, 浩瀚如星辰的眼眸此時為薄柔纖白的眼簾覆蓋, 濃長睫毛輕輕地顫, 輕攬她腰間卻不自覺緊了些, 似乎在為她的動靜不滿。

    他頭頂發(fā)冠不知散亂到何處去了，身體護(hù)得程安很好, 晨時陽光只落在他身上，成，程安只側(cè)在他的陰影下，微光投下如仙神似的光駁，棕發(fā)如水流般傾瀉，散在小臂上，撓得人有些發(fā)癢。

    “阿祈……”她湊到他跟前, 低聲細(xì)語試圖喚醒他, “醒醒了?！?/br>
    他這才幽幽睜了眼睛, 暗棕眸子失去焦距又沉又昏，如同星辰墜落，如不自禁陷在過去某個痛苦且不值得回憶的時間點上。

    程安也未曾看過他安眠時的模樣, 此番乍一見到不由得駭了一跳。

    腰間的力度不自覺收緊，另一只手順勢向上，扣著她的腦袋抵在自己下頷處，輕輕摩挲，嗓音啞得要命：“安安……”

    “……做噩夢了？”程安偏頭，同樣環(huán)著他的力度加深，手指輕撫過他的背部, 如同安慰著魘著的孩子。

    身側(cè)傳來溫軟的觸感，夾雜著她身上特有的一種淺薄的清香，讓人不自覺冷靜下來。

    神界的事情早已過去。

    他并非一無所有，起碼還有安安。

    他這才好像清醒了一些，眸光漸漸回暖，指尖摩挲她細(xì)膩白皙的面頰，抿唇綻開一個溫潤的笑，嗯了一聲，說著滿不在乎的話：“夢到了一些過去的事情，不打緊。”

    不過是回憶作祟。

    因鬼息與正常神是完全不同的陰沉，又有流言說他是禍神，他年幼時被視為異類，天地難容，更有甚者追殺他數(shù)千里只為取他項上人頭。

    幸得一老神瞧他可憐，將他藏在裂開的深淵邊緣，才幸免于難。

    老神教他世間諸多常識，是神族為數(shù)不多待他好的人。

    修祈屈指，笑著又慢條斯理地按了一下自己的太陽xue。

    天地崩，兇獸出，神族知道了老神瞞天過海教他，推著老神當(dāng)著他的

    面入了活祭臺，當(dāng)日，他們在老神葬身的地方開了慶宴，挑了他的腳筋讓他在慶宴上為他們奏曲唱調(diào)。

    后來他好不容易走出神族，結(jié)識不少友人，這段過往將忘時，所有的人又紛紛離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