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這樣就攔得住我了？”她對著空氣，語氣不虞，“我還沒說怎么樣呢，你躲什么？”

    瞧著他沒有理會自己的意思，程安站在原地，固執(zhí)道：“我不知道你在謀算什么。

    可真說因為以前的事情躲我，我也是不信的?！?/br>
    “那天在京畿，你答應(yīng)學(xué)著相信我，看起來是騙我的?！?/br>
    “……算了，也沒辦法?！?/br>
    程安木著臉，從儲物袋將那只寒玉匣子拿出，將同心發(fā)結(jié)取出，一簇幽紫的火焰從她掌心逸出，沿著發(fā)梢迅速攀上發(fā)梢。

    同心結(jié)為火蠶食時，她明顯感覺到鬼界的血氣氣息統(tǒng)統(tǒng)凝固了，變成一團僵硬的痂塊。

    就連她腳下的束縛力度，都有一瞬松弛。

    程安忽的朝著虛空一笑。

    “對了，還沒同你講。那些陣法，我一個不落，全看完了。”

    趁著這一瞬的時間，冰晶猛然化為數(shù)千利刃，直直朝著血樹上的人面飛去，冰刃如西瓜成熟爆炸一般，啪嗒嗒將人頭悉數(shù)炸了個干凈。

    程安眼睛又黑又沉，她再抬掌，冰晶換了個方向，其上附了一層紫色火焰，以無可擋之勢，朝著血樹樹根攻去。

    深淵禁制頗多，這兩顆樹看似詭異，實則位置極為有趣，恰好是分割深淵深處與邊緣的鎮(zhèn)物。

    若是他們毀了，神尸們在鬼界也就實現(xiàn)了出行自由。

    而首當(dāng)其中，程安是第一個要面臨尸群的鬼。

    程安沒有停手的意思，冰刃啪嗒嗒扎在樹根，留下一道道雜亂的切口，眼見樹梢將斷，她冰上的紫炎卻翛地一聲消失，冰晶也化成光點湮滅。

    空氣中幽幽傳來一聲嘆息。

    “我當(dāng)和你說過，不做準(zhǔn)備，不當(dāng)行動?！?/br>
    沙地的另一邊，素白的身影從漆黑中破出，他身形依舊清雋挺峻，往日總是纖塵不染的衣服上，竟多了幾點刺眼的鮮紅，如同紅梅綻在白紙上，格外醒目。

    “太魯莽……”

    修祈話未說道一半，冰刃便猛然轉(zhuǎn)向，向他襲來，他愣了一瞬，隨即稍稍抿唇，挽出一個溫雅的笑，并沒有躲的意思，好像程安就真氣得將他扎一個血窟窿，也沒有關(guān)系。

    冰刃在將將刺到他身上時，見他實在不躲，忍無可忍地擦著他的頭發(fā)劃過，削下一縷深棕到如血色干涸的頭發(fā)來。

    程安讓他這幅態(tài)度弄得有些生氣：“你干什么不躲?！?/br>
    “不想躲?！彼难劬軠睾?，沒有原因，說得

    理直氣壯。

    程安讓他說得啞口無言，嘖了聲，抬手抓住他方才削下的那縷頭發(fā)來。

    “見你一面可當(dāng)真不容易?！?/br>
    她有些罵罵咧咧地抓著那縷溫棕發(fā)絲，抬指一劃，又剪下自己的一節(jié)發(fā)梢來。

    “幽魂界里的我瞧你不怎么清醒，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問題，讓你想錯了什么。”程安很嚴(yán)肅地將兩節(jié)頭發(fā)重新結(jié)好，然后示意他往自己這邊走一步。

    冰刃抵在搖搖欲墜的血樹邊上，寫滿了威脅。

    修祈生平最恨別人威脅自己，可程安這樣做，他竟然沒有感到任何怨懟，甚至舉起雙手，認(rèn)錯一般很無辜向前走了一步，態(tài)度好得簡直不像鬼神。

    程安見他如此，竟然莫名其妙熄了火氣，簡直有些哭笑不得。

    她將那新做好的發(fā)結(jié)揣進他懷里，自己也嘆了口氣，忽的抬手環(huán)住他的腰身，嗅著熟悉的草木味，有些悶悶的聲音傳來。

    “我這些日子想了很久，我就是覺得，你就是拿我當(dāng)白癡。管你是修祈還是曲無謀，少拿著從前的事情當(dāng)擋箭牌，你在這里這么久，想做什么？”

    胸腔的溫?zé)嶙屗粫r間有些無所適從，饒是他能言善辯，將人氣活絕不氣死，此時竟也有一瞬的語塞。

    “我……”

    “別我了。”程安沒有松手的意思，她甚至忽的仰頭，抓住了他的袖口，拉著他低頭，然后踮起腳尖，在他唇邊輕輕啄了一啄。

    溫棕色瞳眸緊緊縮成一個小孔，修祈有些不可置信地伸手，后知后覺，碰了碰自己的唇角。

    淺淡的酒香還依稀殘留在其上，惹得人頭暈?zāi)X熱，有些辨不清事實虛幻，停滯萬年的心臟竟似乎開始不受控制地跳動。

    他知道自己當(dāng)松手從她回去，順道將深淵永遠的封存，可是現(xiàn)在，他竟再難做出任何動作。

    他深吸一口氣，嗓音極?。骸澳阒滥阍谧鍪裁矗俊?/br>
    那雙總是對程安有著數(shù)不盡包容的眼睛此時一片暗沉，仿佛包裹著一種危險、陰沉且濃稠的情緒。

    “知道啊。”程安笑吟吟道，卻不移開視線，直直看著他的眼瞳，卻覺得怎么看怎么好看。

    修祈雖為鬼神，切實將神仙

    這兩個字發(fā)揮到了極致，膚白玉面，豐神俊朗，本該是世人說一句小白臉的樣貌，卻無端透著鬼界特有的艷麗，光是看著，便讓人有著吸食罌粟時，被蠱惑一般的恍惚。

    和之前的模樣比，他身上似乎發(fā)生了一些微妙的改變，可又說不上究竟于何處。

    她聽見修祈笑了聲，似乎在笑自己看著這張臉發(fā)呆，便輕咳一聲，“我看到你留的那張字條了，我可沒說不愿。”

    程安想，或許很多事情，很早就已經(jīng)有了定論。

    夏天幫她撐開的傘、綠洲村落的烤小羊、讓人安心的琴音、燒毀的丞相府、暗中被料理的鬼魂、還有幽魂界里的那個吻。

    鬼神之息里，藏著很多有趣的東西。

    程安見他不語，不由得皺眉，想松手時，下頷卻又讓人輕緩抬起，他笑容有縱容，眼底卻更多是暗色，骨節(jié)分明的指尖劃過如瀑布柔順的頭發(fā)。

    陰影壓下，屬于紅蓮的藥香越發(fā)濃郁，唇角不徐不慢被啃吻，他輕輕咬著她飽滿紅潤的唇畔，力度溫柔卻無法拒絕。

    本來溫棕的眼底此時卻在發(fā)亮，如紅蓮燃燒其中，雖說程安沒有呼吸，但此時卻無端有了種窒息感。

    “等……那…血樹……”唇畔被輕輕銜住，她話都有說不清。

    “沒關(guān)系，若他們這般不識趣，殺了便是?！毙奁砼踔南骂h，說著毫不在意的話，指腹輕拂著她的臉頰，輕笑出聲。

    程安覺得周圍的溫度越發(fā)炙熱，腰身亦為人由腋下環(huán)住，后腦勺被輕輕托住，她整個人身體都向前傾，不得不抓著對方的風(fēng)雅素白衣袖。

    “要不您先……”

    她覺得修祈可能按下了什么奇奇妙妙的開關(guān)，整個人似乎有些失去控制，她倒是不覺得他會傷害自己，可總歸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別用敬稱?！?/br>
    修祈打斷她的話，在耳畔輕語，氣息吐在耳廓，“之前喚我阿祈時，不是很流暢嗎？”

    她張了張口，剛想說什么，隨著其中一棵血樹終于撐不住咔嚓一聲倒在地上，遠處卻立即傳來嘶吼聲。

    “……”

    真是說什么來什么。

    隔著老遠，程安都能想起當(dāng)年在深處見到那群?？秩f怪奔騰的模樣，不由得咂舌，隨手召起冰晶，準(zhǔn)備迎戰(zhàn)。

    “呵——”

    溫度一下子降了下來，環(huán)著她的手臂也松開，只是撫了撫她頭頂?shù)陌l(fā)旋，原先濃郁的草木香也黯淡下來。

    程安耳根還有些紅，竟然一時間不知是失落還是松了口氣。

    他眼底似乎恢復(fù)成原先的那種溫和而冷靜的模樣，只是……

    她聽著修祈低低笑了聲，笑聲中皆是殺念。

    “在這里等我，很快就好了?！?/br>
    第73章 你不可信

    他撫了撫程安的頭發(fā), 她卻忽的拉住修祈的袖口。

    “一起。那些?？治夷軕?yīng)付的?！?/br>
    “……”

    見她神情堅定，修祈無奈，他抬起掌心, 將幸存那棵血樹修復(fù)如初, 片刻后, 他才嘆氣道：“好, 一起。”

    很快，程安就發(fā)現(xiàn), 自己這個一起，說得委實不自量力了些。

    需要她幫忙？

    他話音剛落，平白的沙地上驀然顯出鬼影，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看上去陰森恐怖。

    修祈從空中抽出一柄素劍，劍上有一層薄霧似的紫紅鬼火，他輕輕那么相空中一劃, 剎那間鬼火鋪天蓋地, 如滿地紅蓮, 伴隨一聲聲的哀嚎，沙地上稍近些的神尸在鬼火中統(tǒng)統(tǒng)凝結(jié)成冰，碎裂消失, 外圍的神尸也都受了不小的輕傷。

    末了，他抬起指尖，無數(shù)根漆黑靈絲在他掌心凝結(jié)成球，如蜘蛛將獵物纏繭，不斷吸取著cao控神尸的神力。

    比幽魂界時，修祈似乎更強了些。

    他掌心的黑球越聚越凝實，吱吱嘎嘎發(fā)出風(fēng)箱漏風(fēng)樣的聲音, 拼命掙扎試圖逃離此人魔爪。

    程安覺得自己耳邊嗡嗡在叫，魂魄共鳴時，她竟然聽懂了這黑球在說什么。

    “你的身體……你是誰？”

    嗯？

    程安眨了下眼，看向修祈。

    他沒有說話，或者說，懶得搭理這縷殘魂，修長的手指一捏，只聽搭嘎一聲，這顆指甲蓋大小的小球便再無聲音。

    等小球不再有黑氣注入時，修祈停下手，鬼火升起，將這團黑氣煉成具有實體的瑩潤凝珠。

    “是中位神魂魄，品級還算不錯?？上嗝蔡?，難以下口，放在儲物袋里，于日后修行倒也有些益處。”

    程安想說自己沒這么扭捏，之前在深淵時，可吞了不少。

    但是她覺得自己要真這么說，修祈大概不會高興，便只是將神魂收進儲物袋中。

    “對了，之前，那個曲無謀……是什么東西？”程安有些好奇這東西方才說的話。

    “嗯……他用的，是我的身體。”

    “……”

    程安表情微妙了起來。

    修祈知道她想歪了，嘆息一聲，立即同程安細細解

    釋，“先前，為了避開同神族的神契，我做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