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險人格 第135節(jié)
少管所內(nèi)。 李康正和其他青少年一起上思想品德課。 他在這群人里算是年齡最小的那一撥,哪怕身高像抽條的柳芽,仍難掩稚氣。 為了印證這個離奇的猜測,解臨和池青兩人拿著通行證一路走進(jìn)去,最后在少管所食堂和李康見了面。他身上已經(jīng)看不出被抓時那種很深的郁氣,只要不提到他弟弟,他就跟千千萬萬的同齡人一樣。 這個時間不是飯點,食堂里沒什么人。 泛著油光的桌面,緩慢轉(zhuǎn)動帶起一陣涼風(fēng)的風(fēng)扇在頭頂盤旋。 李康坐在對面默默地看著他們。 對視間,他忽然覺得對面這兩個人的瞳孔有一種奇異的壓迫感,像一陣深黑色的漩渦,幾乎要讓他懷疑這兩個人是他的“同類”,但是再一看,嘴角帶著笑意的那個人眼里那抹黑色的東西消退殆盡。 男人身穿一件黑色西裝外套,里面搭了一件白襯衫,襯衫扣子開了兩顆,驅(qū)散外套帶來的幾分“正式感”,他挽起袖子,笑吟吟地問他:“在這里待得還習(xí)慣嗎?” 男孩還記得是誰把自己送進(jìn)來的,他沉著臉沒有說話。 解臨隨口說:“你不用緊張,我們就是來做個回訪,如果你表現(xiàn)好的話,可能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池青聞言挑了挑眉。 他來之前可沒聽季鳴銳提過這茬。 池青今天沒戴手套,兩只手嚴(yán)嚴(yán)實實地插在兜里。 解臨不動聲色地碰上池青的手背。 【我說的是“可能”,又沒說“一定”。】 池青:“……” 敢情在這騙小孩呢。 李康畢竟還只是個孩子,他并不想在這里多待,問:“真的嗎?” 解臨:“真的?!?/br> “你們要問什么?” 解臨抬手,卡在指節(jié)處那枚銀色戒指和李康脖子上掛著的東西顏色一樣:“問問你脖子上這條十字架項鏈?!?/br> 李康顯然沒想到解臨想問的問題是這個。 解臨問:“自己買的嗎?我去過你家,你家里沒有任何和宗教相關(guān)的東西,你父母也不信這個?!?/br> “……”李康低頭看了眼自己脖子上那條項鏈,十字架泛著銀色光芒,說,“別人送的?!?/br> “誰?” 時間回溯到最初的那場雨夜,貓被開膛破肚,猩紅色血液混著雨水淌了整條街,那名叫李康的男孩從便利店里偷了一把鋸齒刀,他來到野貓聚集的地方,把這些野貓當(dāng)成自己的弟弟泄憤。 雨水打在水泥地面上,稀釋了身后由遠(yuǎn)及近的腳步聲。 李康身上披著一件過大的雨衣,雨衣上沾滿了血水,他的動作并不熟練,下第一刀之前手仍在抖,刀尖卡在貓的脊骨上,一時間沒辦法繼續(xù)往下。 有那么一瞬間,他是想過放棄的。 他并不知道自己身后立了一個人,一個身形高瘦的男人,男人穿著黑色雨披,雨帽尖尖地,帽檐耷拉下來,蓋住了他的臉,他像個從黑暗里走出來的巫師,神秘又危險。 男人腳上的雨靴也沾著地上的血水,走路聲就像雨滴砸在水洼里一樣。 “小朋友,”李康聽見身后有一把略帶沙啞的聲音說,“這樣殺貓,是很費力氣的。” 李康手一抖,差點被刀上的鋸齒劃傷:“……” 男人繼續(xù)說:“你應(yīng)該刺它的心臟?!?/br> 李康回憶到這里:“他說他是教會的,剛好路過,問我為什么要殺貓,只要我說出來,天主就會諒解我?!?/br> 一個小男孩偷偷干壞事被發(fā)現(xiàn),心理素質(zhì)沒那么強,刀掉在地上,濺起血水。 不知道為什么,他對這個陌生的人說起自己的弟弟。 也許是因為黑暗、雨夜、殺戮、流淌的血水、貓睜大著的像銅鈴般的眼睛,以及男人帶著引誘的口吻。 “我討厭他,”李康把刀撿起來,防備地抵在自己胸前,看向面目模糊不清的男人說,“討厭得恨不得想掐死他,他每次在夜里哭,聽到他的聲音,我很想掐死他——” “主聽見了你的聲音?!?/br> “……” 男人說著緩緩蹲下身,李康依舊看不到他的面目。 雨勢變得更大了,傾盆而下的雨幕像一道屏障,擋在男人面前,讓他本就模糊不清的五官變得更加難以窺探。 李康只能看見男人的眼睛。 那是一雙仿佛能看見死亡的眼睛。 “你知道嗎?”男人看著他,一字一句說,“你弟弟心臟的位置,和這只貓心臟的位置,可是很像的?!?/br> 雨水順著帽檐鉆進(jìn)李康的面頰上,冰冰涼涼地像一條毒蛇。 - “——教唆犯罪?!” 派出所里,武志斌皺著眉道。 這幾起案子圓滿落幕,隊里本來給武志斌放了一個長假,讓他好好休息,去醫(yī)院謹(jǐn)遵醫(yī)囑,做做腿部康復(fù),然而這假才剛批下來,就橫生變故。 解臨和池青從少管所回來之后,把情況告知了武志斌,并且要求重新審問其他幾名兇手。 武志斌:“可是……那個經(jīng)紀(jì)人不是信的是佛教嗎?還去買泰國佛牌。” “她不一定只信佛教,”這個話題池青比較有發(fā)言權(quán),“在這個圈子里,他們根本沒有真正的‘信仰’?!?/br> 那位已經(jīng)鋃鐺入獄的李姓經(jīng)紀(jì)人明顯是一個無信仰主義者。 她會去“相信”一切能帶給她好運的東西。 解臨和池青兩人各自負(fù)責(zé)一個人。 解臨坐在殷宛茹經(jīng)紀(jì)人對面。 這段時間女人消瘦很多,她臉頰凹陷,后天割出來的歐式大雙深陷,她的頭發(fā)本來是很有光澤的黃色,現(xiàn)在卻像一頭干枯的稻草,坐在對面看起來像個蒼老的歐美女人。 而在一墻之隔的另一間問訊室里,池青面對著那名姓周的中介。 他們身上都穿著囚服,衣服上有些斑駁,一副常年不見陽光的樣子。 “宗教信仰?”女人很久沒見人,她習(xí)慣性抬手扒拉自己那頭干枯的頭發(fā),試圖讓自己此刻看起來更加體面一些,“為什么問這個?” 女人又微微一笑說:“因為信不了自己,所以我什么都信?!?/br> 解臨:“基督教也信?” 女人:“信,其實我本來不是很了解這個宗教,但是有一次去教堂遇到了一個人,他給了我很多指引?!?/br> 女人身側(cè)那堵灰色墻壁對面。 池青那間房門口鐵牌上刻著13。 周志義明顯從進(jìn)入這間房間之后就開始渾身不自在,他時而看看周圍的墻皮,時而忍不住用手去摳桌面,整個人不自在極了——這和那天他被捕時進(jìn)入13號房的反應(yīng)一樣。 池青冷著臉問他:“你想換間房嗎?” 周志義抬眼反問:“可以嗎?” 池青:“不可以?!?/br> “……” 池青:“所以我只是禮貌性詢問?!?/br> 周志義只能繼續(xù)坐如針氈,額角冒出些許虛汗。 池青:“你很不喜歡13這個數(shù)字?為什么?” 周志義:“……因為有人和我說過,13是個忌諱?!?/br> 經(jīng)紀(jì)人說“遇到了一個人”,周志義也說“有人和我說過”,這兩句說辭和沈星河、李康嘴里說過的話基本一致。 被那堵墻隔開的兩間房間陷入相同的沉默,由于房間里沒有窗戶,所以光源有限,黑暗一點點向他們裹挾而來,盡管對面坐的人不同,但兩人在同一時間問出同一句話:“——誰?” 面對這個問題,他們和沈星河、李康一樣,說不出什么所以然來,只說:“他是神的意志?!?/br> “……” “他稱自己為神父。” 經(jīng)紀(jì)人帶殷宛茹的時候,殷宛茹越是紅,她的心情就越是復(fù)雜。 那天她開著車送殷宛茹去談代言合作,談了個高價,殷宛茹的照片很快會被投放到全華南市最大的商場熒幕上——這也是代表她談判價值的結(jié)果。 但是她一點都不高興,一點也不。 回來的路上,她先把殷宛茹送回去,然后驅(qū)車前往那個商場,在商場對面的露天停車場里呆坐很久,之后她下了車,漫無目的地沿著街道往前走,天色逐漸暗下,斑斕的霓虹燈亮起,但她仰頭的時候,視線穿過層層疊疊的斑斕霓虹,看到那抹高聳圣潔的塔尖。 她走到門口就發(fā)覺這所教堂奇怪得很。 沒有固定的開放時間,教堂里也沒人。 她找了一排空的長椅坐下,面對正前方的耶穌受難壁畫看了很久。 她坐的位置是倒數(shù)第二排,正當(dāng)她怔愣之際,最后一排傳來很輕微的走動聲,然后有人在她身后坐下了。 她下意識想回過頭去看看。 然而脖子被人輕輕掐住,借以固定她的動作,然后身后有個聲音在她耳邊輕聲說:“別回頭。” 他沙啞的聲音繼續(xù)說著:“是有什么煩心事嗎,這位美麗的女士?!?/br> “你是誰?” “噢,我是上帝派來聆聽你心事的?!?/br> “…………” 女人眼前是飄忽不定的教堂燭火。 男人指腹溫?zé)?,卻又像不帶絲毫溫度一樣。 她被這樣掐著,竟然很想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