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闕有貪歡 第1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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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信手挑開盒蓋,將盒中玄色織暗紅紋的卷軸拿起來,鳳眼微微瞇起,展開細讀。 不多時,她就笑了。 顧燕時見到這縷笑,安靜地低下頭,太后將那卷軸一遞,交給嫣太嬪:“哀家就說沒記錯,你自己瞧瞧?!?/br> “什么……”嫣太嬪駭然。伸手展開一看,還真是自己的尊封旨意。 上頭的措辭一字不變,只是落款處的時間,堪堪就是顧燕時尊封那日的時間。 “這……這不對?!辨烫珛逭粨u頭,“太后,這不對!” “有什么不對?!碧笱酆煹拖氯ィσ獗M失,“先帝駕崩,尊封了二十九位太嬪,靜太嬪是其中最年輕的那個。后來又添了你,剛好是第三十位,哀家都記得清清楚楚?!?/br> 她說著嘆了聲:“但天下,終究是皇帝的天下,皇宮也是皇帝的后宮。如今他既說這道懿旨不作數(shù),哀家也只能聽他的,你不要鬧了?!?/br> 嫣太嬪滿目惶惑地驚立起身:“太后您……” “帶嫣太貴人出去吧?!碧蟮目谖求E然一沉,原本在年節(jié)時被裝點得一派喜慶的寢殿都好似因此黯了一層。 兩名宦官無聲地上前,并不客氣地押住了嫣太嬪。 至此,嫣太嬪終是覺出了不對:“太后!是陛下……是陛下的意思!是不是!” 她奮力掙著,仍是很快就被押到了殿門口。 “臣妾再不敢叨擾陛下了!”她又喊道。 太后眸光一凌:“堵了她的嘴?!?/br> 短短五個字,方才的和善蕩然無存。 嫣太嬪的喊聲被按住,只幾聲嗚咽就被拖出了殿。 寢殿中歸于安寂,顧燕時腰背挺直,后背與衣衫之間不知何時已浮了一層薄汗。 太后的目光從他面上瞟過的剎那,她神思一緊,慌忙起身。 “臣妾……”她定一定神,深福,“太后新年大吉,臣妾先告退了?!?/br> 太后不欲多看她,淺鎖眉心,“嗯”了一聲。 顧燕時一刻都不敢耽擱,姿態(tài)恭敬地退出慈安殿。 回欣云苑的路上,寒風簌簌。她先經過了嫣太嬪的住處,院中安寂無聲,連個宮人也沒有,嫣太嬪顯然沒有回來。 也不知被押到什么地方去了。 . 她回到欣云苑的時候,宮人們已包完了餃子,顧燕時讓他們都退了出去,獨留下蘭月在屋里說話。 “我覺得……陛下最近會有事情找我?!彼f。 蘭月一怔:“為何?” 顧燕時低著頭,思索著呢喃:“送嫣太嬪出宮這事,御前宮人怎么會辦得這樣不利索呀。非鬧這一場,做給我看罷了?!?/br> 她想到他前陣子的那句“等過一陣子有了合適的機會,朕必定給母妃一個交代”。 今天這一出,就是這個“交代”。 他那樣一個人,才不會白白幫她! 顧燕時心里緊張起來,只是緊張也沒什么用,這一切從一開始就不由她做主。 他下的那些套,她每一步都只能乖乖地鉆。 怎么會有這樣討人厭的天子。 她心底暗暗生出怨懟,知道遲早會有事找上門,卻也沒料到他在“討債”一事上竟如此積極。 當晚,壽安宮中的太妃太嬪們只設家宴小聚了一場,含元殿百官皆至的宮宴卻直至半夜才散席。 過了子時就是新年,若懶得守歲到天明,捱到這時便也夠了。 顧燕時梳洗之后就上了床,窗外還能遙遙聽見幾許煙花在天邊炸響的聲音,總會讓人在要入睡時又清醒三分。 突然,院中值夜的阿咫一聲驚呼:“陛下圣安!” 顧燕時頭腦昏沉,一時不及醒神,只隱隱感覺到院中的燈火亮了。 接著房門被推開,蘭月掌著燈,滿目驚慌:“姑娘,陛下……陛下喝多了?!?/br> 顧燕時終是醒了,猛地坐起來:“……他來了?” 蘭月緊張地點頭:“玉骨和阿咫在外擋著,怕是也擋不住?!?/br> 顧燕時一把揭開被子,趿拉著木屐湊到窗邊,往外一看,正看到蘇曜正跌跌撞撞往這邊走來。 第16章 同榻 顧燕時嚇得周身緊繃。 在她眼里他本已足夠難纏,那里想過還要應付一個喝醉的他。 她顧不上多想,匆匆穿衣。頭發(fā)來不及好好梳,便草草一綰,隨手取了支白玉釵簪住。 外面的嘈雜聲不絕于耳,只聽也知宮人們有多慌張。 顧燕時牙關緊咬,命蘭月先燃上了屋里的燈,就向外走去,心情端已堪比“視死如歸”。 繞過門前屏風,她步出門檻,迎面撞進滿室混亂。 他進來時不經意地碰碎了些放在矮柜上的杯盞,碎瓷散落四周。小司與陶成費盡力氣邊阻他邊扶他,無奈小司才十歲,根本沒多少力氣可用,終是令他摔倒在了地上。 滿屋子都是酒氣。 顧燕時皺皺眉頭,嫌棄地看著他。他委頓在一張八仙椅旁,好似睡過去了,只余陶成和小司在旁邊一臉的驚慌失措。 顧燕時抬眸望了眼屋外——院中,原是有不少御前宮人杵著的。只是一個個都垂眸靜立,解作手足無措也好、看成作壁上觀也罷,總歸是沒有進來的意思。 顧燕時黛眉微蹙,定住心,朗聲道:“陛下醉成這個樣子,看來也不便回紫宸殿了,你們扶他去屋里睡下吧?!?/br> 這話一出,外面倒有兩名宦官像突然醒了神似的,躬著身進了屋,幫陶成和小司扶他。 蘭月不安地上前:“讓陛下睡在里面,那姑娘……” 顧燕時仿若未聞,口吻一成不變:“你們都不曾在圣駕前當過差,出了岔子,恐失性命。既有這許多御前宮人在此處,你們就先都回房去,明日待圣駕走了再過來?!?/br> 說罷,她才答了蘭月的話:“我睡外屋就好?!?/br> “外屋……”蘭月神情一僵,想說不妥。與顧燕時目光一觸,忽而明白了她的意思。 陛下睡在臥房、太嬪睡在外屋的事情若傳出去,自然不好聽??扇爽F(xiàn)下在這里,已注定堵不住悠悠眾口。 但若細想,倘她安排不妥,恐怕還能生出更難聽的事。 ——顧燕時現(xiàn)下最怕的,不是他私下里對她如何。而是她若走了,他借醉吵嚷著找她該怎么辦。 他那個脾氣,做起事來全無顧忌。萬一扯著嗓子嚷嚷幾句,日后旁人就是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怕也不能了。 蘭月掩在袖中的手緊了緊,垂首輕道:“那姑娘小心些?!?/br> 臥房中,蘇曜被宮人們送到床上,耳朵靜聽著外面的動靜,面朝著墻壁,唇角劃過一抹笑意。 他喜歡小母妃的識趣。 顧燕時靜立在外,待得陶成他們退出來,就讓自己身邊的人都退下了。 而后她放輕腳步折回里屋,站在離床遠遠的地方看了他半晌,終還是咬牙上前,幫他把靴子脫了。 她盼他能睡得安穩(wěn)些,最好一覺睡到天光大亮,不要找她的麻煩。 但幫他脫衣服她實在不敢,就脫掉靴子好了。 一雙黑底繡金線的龍紋靴在拔步床邊放好,顧燕時輕手輕腳地溜到銅燈邊吹熄燈火。而后就又回到外屋,回身闔上臥房的門,再去將外屋的房門也關好。 外屋里有炭火,冷倒不冷,只是沒有床。 若是平日,還會有個值夜的宮女在這里打地鋪。可今日除夕,顧燕時想讓她們都好好休息,早早放了話不留人值夜,便也沒有地鋪留在此處。 但也不妨,沒有床鋪,還有椅子和繡墩呢。 湊合一下就是了。 顧燕時暗暗吁了口氣,動手搬東西。 為不驚醒蘇曜,她盡量放輕了動靜。兩張有靠背與扶手的八仙椅作為頭尾,相對而放,中間夾了一張繡墩,她就躺了上去。 不蓋被子,還是有些冷的。 可她望了眼臥房——實在沒勇氣進去取了。 忍一下,就忍一下。 顧燕時抿一抿唇,閉上眼睛。 房中,躺在床上的人瞇著眼睛,饒有興味地捕捉外面的每一縷輕響。 他不知她在干什么,但很快就安靜了。 他坐起身,懶得穿鞋,光著腳大步流星地走向房門,打算一探究竟。 房門無聲推開,蘇曜目光微凝,很快在黑暗中看到一張輪廓不同尋常的“窄床”。 躡手躡腳地湊近幾步,他終于看清了這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小母妃真能湊合啊。 他叉腰笑看了一會兒,俯身伸手,毫不費力地將面前蜷縮的人抱起來。 顧燕時身下一空,陡然驚醒:“誰!” 一語喝出的同時,她已定睛看清了他。 她頓時渾身緊繃,蘇曜有所察覺,但不在乎,走回臥房,他懶笑:“母妃是長輩,睡在外面,朕在房中如何安寢?”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里,她忽而發(fā)覺他的聲線低沉又好聽。 他這般邊說邊行至床邊,彎腰將她一放。她立時往里一滾,扯住被子將自己蓋住:“陛下喝醉了?!?/br> 滿室黑暗中她看不到他神情,卻莫名感覺他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