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先去承乾宮一趟。”

    劉侍郎從候客室的小窗里，見得從殿內(nèi)退下來的李太醫(yī)，正起身整了整官帽，打算入殿面圣了。卻見的江總管引著皇帝一行，從殿內(nèi)出來。

    小內(nèi)侍已上前去問了問，打聽回來只好與劉侍郎再道，“陛下還得往后宮一趟，有勞劉大人再等等?！?/br>
    “……”

    江蒙恩行在主子一側(cè)，小心引著路。主子不讓帶多了人，僅他與兩個(gè)專辦差的小內(nèi)侍跟著。

    方李太醫(yī)說的，是皇后娘娘的身子，這帝后一直服著避子丸的事兒，江蒙恩也是頭一回聽到。

    皇嗣乃國之根基，主子到是不急。這后宮中寵著的就皇后娘娘一位，還得用上避子丸。那東西邪氣，也不怪乎皇后娘娘處處避著主子了…

    想到此，江蒙恩在心中暗自嘆了聲兒氣。主子莫不是真等著冊封那陸家小姐，才想要皇嗣？雖只幾回薄面，江蒙恩對那陸家小姐并沒存什么好印象。

    長孫家的長女尚能與先太子殿下共生死，那是令人欽佩，不求旁人效仿，但有三分心思便夠了。這陸家小姐卻不愿跟著翊王發(fā)配封地，毀了婚約，又能對陛下有多深情？

    江蒙恩到底替皇后抱了抱不平。卻聽主子一旁道，“讓人去御膳房，今日午膳朕在承乾宮用?！?/br>
    江蒙恩應(yīng)了聲兒，方轉(zhuǎn)頭吩咐了后頭跟著的小內(nèi)侍。

    主子這一路面色幾分凝重，似在想著什么，江蒙恩這才試探道，“是奴才不周，方該讓江羽往承乾宮里問一問，皇后娘娘今兒晌午，宣太醫(yī)看過了沒有…”

    “嗯…”主子答話的時(shí)候，若有所思。似根本沒聽著他說了什么似的。

    江蒙恩只好自己將話圓了，“陛下親自去看看也好?！?/br>
    承乾宮門前候著的兩個(gè)小內(nèi)侍，見得是陛下來了，忙要入去傳話。卻被皇帝叫住，“不必通傳，擾著皇后?！?/br>
    小內(nèi)侍們忙落了跪，迎著圣駕入了宮門。

    星檀回來寢殿便開始提不起精神，只好先躺下睡了小會兒。

    正巧施太醫(yī)領(lǐng)著藥倌來送這個(gè)月的坐胎藥，便被桂嬤嬤領(lǐng)了進(jìn)來，與主子請個(gè)平安脈。

    星檀沒起身，窩著床幃中，候著施太醫(yī)把完脈，方聽桂嬤嬤與施太醫(yī)說了幾句。

    迷迷糊糊之間，便又合了眼…

    施成讓人將藥湯留著在殿內(nèi)，囑咐桂嬤嬤一會兒伺候娘娘喝下。方領(lǐng)著藥倌又退了出來。方小心合上房門，轉(zhuǎn)身便見一抹明黃的身影行來了身側(cè)。

    施成新來太醫(yī)院方半年之久，極少見過皇帝，可僅是看到衣著，便曉得了這位尊主是誰。

    施成跪下行了禮數(shù)。正要開口道句禮數(shù)。卻被一旁江總管小聲叫住了，“莫擾了里頭的主子?！?/br>
    “太醫(yī)，陛下想請您入茶房問問話?！?/br>
    施成這方頭回面圣，不該抬眸，只輕聲應(yīng)下了。便見眼前明黃的龍靴轉(zhuǎn)去了側(cè)邊的小屋，他自也起了身，隨其身后跟了過去。

    待尊上在茶屋里尋了處太師椅坐下，江總管另去了一旁，親自侍奉茶水。施成方聽得上座的人開了口，“朕不曾見過你…”

    “回陛下的話，臣是半年前被太后提攜到皇后娘娘身邊，侍奉娘娘身子的?！?/br>
    “哦…太后……”

    那聲音里意味不明，施成卻也聽太醫(yī)院里的人提起過幾回，皇帝與繼母太后不睦。

    皇帝再問起，“今日來，可與皇后請過了脈象？”

    “回陛下，臣與娘娘將將請過了脈象?！?/br>
    “如何？”這回到是帶著幾分要緊的意思。

    “娘娘今日便覺胃口不佳，該是昨日里受了些寒涼，脾胃亦有些不健?！?/br>
    “只是這樣？”

    “……”不然，還要怎樣？

    施成如實(shí)應(yīng)了一聲，“是”。

    屋子本就不大，此刻愈發(fā)僻靜了幾分。施成繼續(xù)候著，聽得上座恍惚長嘆了聲氣息，方再問他起來。

    “太后，讓你如何照料娘娘的身子？”

    施成拜了一拜，“太后娘娘望皇后娘娘早些與陛下誕下龍嗣，便讓臣好生與娘娘調(diào)理。每每月初，臣都會依著娘娘脈象，與娘娘配一副坐胎藥。”

    “……”凌燁是頭回聽到這話，卻再問起，“娘娘可有喝下？”

    “該是…”頭一兩回，施成自是親眼見娘娘喝下了的。只是后來，娘娘總讓桂嬤嬤接來那湯藥，道是晚點(diǎn)再用。施成猶豫少許，方接著道，“該是都喝下了…”

    卻聽著上座的人，重復(fù)著他的話：“喝下了…”

    凌燁不明，她既吃了他給的避子丸，再喝坐胎藥，又能有什么用？想來不過是與太后一個(gè)交代罷了…只是如此服藥，企不會相沖？

    “皇后如今身子，除了脾胃，可還有別的不適？”

    “還有些體虛…臣在那坐胎藥中，已幫娘娘補(bǔ)上了幾味理氣補(bǔ)血的藥材?！?/br>
    “……”凌燁松了口氣，不知怎的，竟有些如釋重負(fù)之感。

    卻聽江蒙恩一旁小聲打斷了二人的談話?！氨菹拢亲ニ幵摬粫枪饗邒叨酥哪峭搿?/br>
    這小茶屋內(nèi)外的人，都先被江蒙恩清理走了。此下門旁的兩扇窗都敞開著，窗外桂嬤嬤正從寢殿里行了出來，手里正端著碗黑乎乎的藥湯。

    施成自也順著江總管的話看了出去，一眼認(rèn)得出來桂嬤嬤手里的，正是那專與皇后盛藥湯的白玉銀絲碗…

    桂嬤嬤端著那碗藥湯，徑直行去了院子一角，尋得一顆小樹苗，卻將那湯藥澆灌去了小樹腳下…

    施成這方雙腿一軟，直直跪了下去。方他所答那些話，如此看來可是欺君之罪了?！俺肌疾恢?，那坐胎藥娘娘竟是如此處置的…”

    江蒙恩一旁候著，卻見主子神色逐漸凝重。

    施成也一跪不起，只等著圣上發(fā)落…

    須臾過去，方聽得圣上再次開了口：

    “是她自己選的，與你無由?！?/br>
    “起來?！?/br>
    施成腿腳仍有些發(fā)軟，扶著旁邊的小凳，方撐起來了身子，“這…臣怕是得與太后娘娘回稟一回?！?/br>
    “不必?！?/br>
    施成頓了一頓，仔細(xì)領(lǐng)會著這不必兩字的含義。圣上說得幾分重，怕不是“不必”，而是“不許”的意思。

    “從今日起，皇后的身子，只許與朕稟報(bào)，不必再與其他人泄露?！?/br>
    “你可聽明白了么？”

    “明、明白。”施成有幾分聰明?；实叟c太后不睦，可中宮中到底該聽誰的，他卻很是清楚。

    他抬眸試探了一眼自己新主子的臉色，卻見得那擰著的眉頭，一刻不曾散開…

    **

    星檀昨夜未曾睡好，躺回自己的床褥，方覺著安心。一覺下去，便不知時(shí)辰。

    醒來的時(shí)候，卻見那抹明黃的身影正坐在床邊…除了床幃之歡，她倒是頭回見到他眼里關(guān)切的神色。

    “可睡好了？”

    “還有些困累。”她身子還疼著，懶得起身作禮，皇帝似也不打算與她計(jì)較，便就此作罷。

    “起來，用午膳…”凌燁聲音里難得關(guān)切，自己竟也些許不適應(yīng)。頓了頓，方接著道，“用過了，再好生休息。”

    午膳？

    星檀到底不記得，御膳房到底多久未曾送來過午膳了。只每每早晚，清茶淡粥，送來這富貴的承乾宮中，那些奴才們并不覺寒酸。

    許是見她反應(yīng)遲了半晌，床前那人俯身湊了過來。

    “陛下…要做什么？”大白天的，不至于。還疼著呢…

    精致的面龐停在了她眼前，溫?zé)岬恼菩膮s覆去了她的小腹，隔著薄薄的被褥，依舊能觸到那掌心里的暖意。卻聽他沉聲問起。

    “皇后，可想過要有朕的孩子？”

    “……”那些避子丸可是都白吃了？

    她想什么，怎么想？

    她別開臉去了床里側(cè)，冷冷回了聲兒，“不想?！?/br>
    “……”

    殿內(nèi)頓時(shí)鴉雀無聲，星檀幾近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許是湊得近的緣故，她察覺到那人身上幾分落寞。是他先不想要的，現(xiàn)如今來問她做什么。這很是諷刺…

    還是桂嬤嬤領(lǐng)著丘禾送來了盥水與帕子，打破了這一方沉寂。身前的人忽的起了身，當(dāng)著一眾奴婢們，轉(zhuǎn)回了原先冷冷的語氣。

    “三日后的祭天大典，皇后莫忘了，要與朕一同出行。將身子養(yǎng)好?！?/br>
    “陛下！”見人轉(zhuǎn)身要走，星檀忙撐起半身拉住了他的袖口。

    那人回眸，眼里陰冷至極。星檀抿了抿唇，依舊問道，“我阿兄的事情可有什么消息了？”

    “朕也是需要時(shí)日的。”他撫開她的手來。

    “皇后在宮中耳目甚廣，時(shí)候到了，自然會知道?！?/br>
    桂嬤嬤領(lǐng)著兩個(gè)婢子恭送了皇帝，方來扶著自家主子起身。

    “娘娘快起身來用膳吧。陛下這一來，御膳房自不敢怠慢了?！?/br>
    星檀早晨陪著那位用膳，本就沒吃下什么，聽得有好吃的，方加緊了幾分梳洗的動作。

    偏殿內(nèi)，菜肴果真擺了一桌，糖醋排骨、脆皮烤鴨，也不知是誰記著她的口味。美食當(dāng)前，自也不必管那么多?？煞阶チ俗肋?，依舊沒什么胃口…

    那避子丸吃了大半日，藥味兒似還在喉嚨里打轉(zhuǎn)。只好叫嬤嬤盛了一碗清粥，就著幾道小菜下了肚。

    凌燁從承乾宮出來，心口如壓了塊重石。戰(zhàn)場上敵陣當(dāng)前，鮮血與白骨交融，也從未讓他有過如此重負(fù)…

    那避子丸是他與她吃的，從未問過她的意思。今日他方知道，人家也不想與他有什么瓜葛…

    養(yǎng)心殿門前，江羽已候著有一陣子了，見得皇帝一行回到，方迎了上去?！氨菹?，劉大人一行等著多時(shí)了。陛下可要先見見？”

    江羽讀書廣，識字多，如今在養(yǎng)心殿內(nèi)的職責(zé)，多是為皇帝清理藏書與圖紙。方那看守候客室的小內(nèi)侍來與他報(bào)，道是圣上一行出了門，劉侍郎他們也不知要等著什么時(shí)候。

    小內(nèi)侍人微言輕，只好請他去問問。見主子回來了，他方幫著小內(nèi)侍來與皇帝請示一番。

    皇帝面色不佳，卻沒有推卻。只道，“領(lǐng)他們?nèi)氲?。?/br>
    江羽領(lǐng)了皇命，正要去辦。卻聽得皇帝將他喊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