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燁這才幾分警覺，先是擺宴讓他與陸月悠獨(dú)處，后是將他拒之門外，皇后今日的行徑，著實(shí)有些別樣的意圖…

    戚戚瀝瀝的雨水，也難以澆滅心火。他嗅著門前絲絲縷縷熟悉的誘人甜香，再望了望雕鳳花窗里的，早已昏黃的燈火。便也只好壓下喉間的嘶啞，吩咐江蒙恩道，“回養(yǎng)心殿?！?/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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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嬪妃們與皇后的晨昏定省，早被星檀免為了三日一次。除卻初一十五星檀要去探望太后，今日整好是嬪妃們要來承乾宮與皇后請安的日子。桂嬤嬤伺候著她穿上燕居服，戴上金絲點(diǎn)翠的鈿帽冠。星檀方由得邢姑姑扶著，往正殿中去。

    壽和宮里卻來了人通傳。來的小內(nèi)侍氣喘吁吁，話不成句。

    邢姑姑幫著訓(xùn)斥了兩聲，“慢些說，急什么？”

    “娘、娘娘，太后病了，想請您過去看看?！?/br>
    星檀緊了緊步子，問那小內(nèi)侍道：“太醫(yī)可請過去了？”

    “請、請了。一早起來，便就請了?！?/br>
    星檀又吩咐安小海，“去與陛下也通傳一聲罷?！?/br>
    那小內(nèi)侍忙道，“娘娘，陛下那邊，安公公也早讓人去通傳了。想必陛下還未下朝，也不知，會不會去?！毙?nèi)侍口中的安公公并非安小海，而是安小海的義父，伺候在太后身邊的安德厚安公公。

    安小海被留在承乾宮，遣散各院嬪妃。

    星檀則由得小內(nèi)侍領(lǐng)路，帶著邢姑姑往壽和宮里去。

    自從翊王離京，姑母的身子便總是不好，孤居在那壽和宮中，星檀該是唯一能去看望她的親人了。至于皇帝，于姑母而言，或許從來算不上親人。元惠皇后的兒女，各個(gè)都曾讓姑母妒恨…

    壽和宮的寢殿里，燃著淡淡的藏香，合著藥湯的味道，讓整間寢殿都染上了一層病氣。

    太后斜斜靠在床角，被軟禁在這深宮中的人，眼里早已失了生氣。星檀行去床邊問候起姑母的病來。方聽一旁內(nèi)侍說道，昨日夜里大雨，太后舊疾頭風(fēng)復(fù)發(fā)，還染了些許風(fēng)寒。

    太后見她來，悲道：“皇帝他…還是不肯見哀家…”

    “姑母多心了，陛下政務(wù)繁忙，該是耽擱了。或許等事情能放下了，陛下會來探望姑母的?！?/br>
    星檀話落，便聽得窗外緩緩走近的腳步，一抹明黃色的身影出現(xiàn)在窗戶狹窄的縫隙里…

    太后似也察覺到了圣駕，便又是一聲哀嘆：“先皇大葬之時(shí)，側(cè)陵也已建成，哀家遲早都是要去陪他的…”

    “太后還是多多的保重的好，先帝怕是并不想見到太后?！?/br>
    那抹身影已負(fù)手入了寢殿，沉著的聲線，卻說出了令人驚駭?shù)囊馕丁＿B同星檀在內(nèi)，殿內(nèi)大小一干奴婢齊齊落了跪。太后參與謀害先太子之事，早已無人敢提及，唯有萬歲爺圣威，潦草一句，便讓殿內(nèi)眾人顫了心肝膽兒，誰不擔(dān)心自己也受得牽連…

    凌燁本是不想來的，若不是安德厚一番苦情言說，道是太后病情著實(shí)嚴(yán)重?？丛谶@曾伺候過先帝病體的老奴才的面兒上，他方想來看看，他這位好繼母，又想要有什么新動作。

    太后忙故作咳嗽了兩聲，以證明她病情的真實(shí)急切。罷了又殷切哭訴起來，“是哀家對不住先帝，對不住元惠皇后…”

    “太后心中有數(shù)，便好?！被实垡呀?jīng)在圓桌旁坐下，見得跪落在地的星檀，方免了眾人禮數(shù)。眼前皇后面頰上溫潤的紅暈，襯著白皙的膚色，光暈下，似大漠日出時(shí)的明霞…

    然而，這般的好面色，不該屬于一個(gè)將將病過的人。

    星檀起了身，去了床邊照顧姑母。卻見姑母目光流轉(zhuǎn)，她方讀得其中意思?！靶翘瓷匣嘏c姑母送來的紅參可還在？紅參平心氣，補(bǔ)心血，對姑母的病癥有許多益處…”

    太后咳嗽著道，“尚在庫房中存著，安德厚該知道在哪兒。”

    “那，星檀先去與姑母泡一盞參茶來。”她起了身，輕輕與皇帝福了一禮，方繞開母子二人的戰(zhàn)場，退了下去。

    安德厚親自領(lǐng)著星檀去了庫房，星檀拿到紅參，去了一旁的雜房，刻意將手中的活計(jì)放緩了些。等得端著那碗?yún)⒉杌貋硖髮嫷畹臅r(shí)候，已有片刻的時(shí)候了。

    臨行到寢殿門外，卻聽得姑母正與皇帝說著話。她忙停住了腳步，不想打攪，只是那些話語飄來耳邊，她方知道，姑母這一病原都是為了幺妹。

    “當(dāng)年為了與譽(yù)兒挑個(gè)好皇后，哀家方下旨指了婚。月悠那姑娘，那時(shí)候也是被哀家所逼的?；实勰c她計(jì)較，若真有什么過錯(cuò)，那也是哀家對不住你…”

    元惠皇后病逝的時(shí)候，三皇子與還曦公主還未成年，曾與四皇子一同養(yǎng)在繼皇后身邊。星檀與幺妹尚且同母所生，已然有所偏頗。姑母當(dāng)年為翊王鋪路尋得娘家支撐，枉顧了宣王與幺妹的情分，其中私心可想而知。

    皇帝壓低的聲線，跟著從窗棱縫隙中傳了出來。

    “朕若真要與太后計(jì)較，信國公府如今許已不在京城了?！?/br>
    第6章 寒夏(6)--蟲   王八

    寢殿中的聲響頓時(shí)陷入了一片沉寂。星檀這才忙讓邢姑姑推開來房門，將參茶送了進(jìn)去。

    皇帝卻起了身，與靠在床頭的人笑著道，“太后記住，好生養(yǎng)病。朕便先回養(yǎng)心殿了?！?/br>
    殿內(nèi)奴才們忙跪下相送。

    皇帝目色在正起身作禮的皇后身上掃過，“皇后也不必在此了，隨朕一起。”

    “……”星檀無法，起身與姑母道別。

    跟在圣駕之后，行出壽和宮來的一路，星檀心中難免失落，姑母果真已對她失去了耐性，而月悠卻成了姑母另辟的蹊徑。只是這種失落片刻便消失得干干凈凈。作顆棄子，對她來說，未必不是件好事…

    方出來壽和宮門口，前面那身明黃的身影卻忽的停了下來。

    星檀跟著猛地駐足，她揣摩不清那人面上的神色，只好先行作了禮數(shù)。卻聽他問道：“皇后昨日不適，看來已經(jīng)大好了？”

    她昨夜里早早睡下，與皇帝吃了口閉門羹。被這么問起，她心中卻也甚是平靜。幺妹入宮，求帝王庇佑?；实廴粝胍粋€(gè)女子，什么時(shí)候，什么地方，都是可以的。她不過是與他鋪好了臺階下罷了。

    “謝陛下憂心，不過一時(shí)脾胃不適，已好全了?！?/br>
    凌燁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卻見她神色不慌不慢，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將昨夜里的企圖全掩飾了過去，似是與她無關(guān)。

    “那便好…”他話里卻絲毫沒有欣慰的意思。

    那三個(gè)字的語氣，讓星檀很是明白，昨夜的事情，皇帝并不相信是偶然?？赡怯衷鯓幽兀皇且踩缭冈僖姷皆掠屏嗣?？得了好處，怎還不知感恩，反倒是還要與她問責(zé)的意思，身為帝王，這樣為人很不地道…

    星檀滿心的不在意，直提起另一宗事兒來：“母親與幺妹本今日就該要離宮的?？蛇@些年臣妾著實(shí)思念幺妹…可否請陛下恩準(zhǔn)，留幺妹在承乾宮中再多住一段時(shí)日？”

    皇帝的語氣不大明顯地頓了一頓，星檀知道他在考量，姑母的苦情大戲，母親一早來勸，不都是為了這個(gè)么？由得她在皇帝面前問出口來，好讓大家都能如意。

    片刻，皇帝方再次開了口：“皇后舊傷未愈，便讓陸家小姐再住一段時(shí)日，陪著皇后。”

    星檀福了謝禮，方聽他再道，“朕先行回養(yǎng)心殿，皇后也自便吧。”

    恭送了圣駕，星檀心中幾分輕松，比承寵生子，牽線搭橋的差事兒要輕松得多了。

    回到承乾宮的時(shí)候，已時(shí)近午時(shí)。內(nèi)侍小德子從后院兒里跑來，揚(yáng)著手里捧著的東西，“娘娘，您看看這是什么？”那兩巴掌大的小東西，頭已經(jīng)縮進(jìn)了墨綠色的殼兒里，被捉住了無處可逃，肥嘟嘟的四只腳掌還在殼兒外張牙舞爪…

    “水魚！”見得這個(gè)，星檀胃口大開。

    小德子笑道，“昨夜雨水足，這王八定是從澄湖里爬上來的?！?/br>
    清蒸水魚美味又補(bǔ)身，那可是桂嬤嬤的拿手好菜…星檀卻嘆了聲氣兒道，“可惜了，承乾宮里沒有小廚房?！焙髮m中唯有坤儀宮才配有小廚房，上回大火，已燒了干凈。

    小德子是安小海新收的義子，年歲淺，清秀靈光，眼珠子一轉(zhuǎn)一轉(zhuǎn)：“娘娘想吃，那可沒有辦不到的。奴才這就與娘娘殺王八、生炭火去?！?/br>
    桂嬤嬤尋來個(gè)砂鍋，清洗干凈的王八，只需加些白胡椒，在炭火上慢煨，鮮香味道便直飄去了后院兒。

    星檀還在屋子里捧著本畫冊兒看，被那香氣惹得坐不住，抬眸張望了好幾回。

    安小海一旁笑著勸，“娘娘可莫餓著了。御膳房的膳食早送來了，要不先用些？”

    御膳房的菜不是中規(guī)中矩，就是為了討好主子過于炫技。桂嬤嬤手藝精純樸實(shí)，在星檀心里，自是御膳房都比不上的。

    星檀搖頭，再看向那邊擺著一桌的飯菜，吩咐道，“你尋三道兒宮中好菜，與國公夫人和小小姐送過去吧。順便與國公夫人帶個(gè)話，就說早晨的事兒，陛下已經(jīng)準(zhǔn)了?！?/br>
    安小海應(yīng)了聲，帶著人依吩咐去辦了。

    好一會兒，那道兒清蒸水魚上了桌兒。桂嬤嬤方伺候著主子用膳。

    星檀嘗了一口，果還是她心念念的味道。水魚裙邊彈性卻不粘牙，rou質(zhì)松軟鮮嫩，香氣直往鼻息里鉆。只是一整只水魚她一人也吃不下肚。關(guān)起門來，讓桂嬤嬤與小德子、邢姑姑、丘禾銀絮一人盛了一碗。

    星檀親自盛了一碗，送去桂嬤嬤手里，“嬤嬤，你也一道兒用?！?/br>
    丘禾銀絮跟著星檀在江南，得來好吃的陪著主子一道兒用，到都是常有的事兒。各自吃得歡喜。

    可小德子還未來承乾宮的時(shí)候，在內(nèi)務(wù)府中被欺負(fù)慣了，哪里受過主子這般的賞賜。一口水魚方落入嘴里，頓時(shí)淚涕俱下，心里暗自念叨著，“娘娘大恩…”

    可這好吃的東西，連義父都沒享得到，頓時(shí)又覺著幾分愧疚…只好在心中與自己答應(yīng)：日后義父交代的差事兒，他得再賣力些。

    伺候罷了娘娘的午膳，小德子借著送碗碟兒回御膳房的差事兒，小心將那水魚殼甲挑了出來。

    鱉甲滋陰補(bǔ)腎，這么大小的作藥材，托宮里老道的公公賣出去的價(jià)錢，能比外頭多個(gè)三四兩銀子。過陣子在讓人將這兩月的油水俸祿，都送去給阿娘，也好與家中常年病弱的小妹換些藥材補(bǔ)品。

    小德子寶貝似的用布將那鱉甲包好，捂在胸前衣襟里，打算去尋內(nèi)務(wù)府的老公公幫忙。

    承乾宮旁邊便是惠安宮，僅僅兩墻之隔。小德子方行來惠安宮門前，便聽得里頭正亂做一團(tuán)。從大門遠(yuǎn)遠(yuǎn)看進(jìn)去，只見婢子?jì)邒邆兎稚⒃诮锹淅?，忙著在草叢堆兒里翻找著什么東西。

    “尋不著娘娘的愛寵，今兒中午你們就別吃飯了?！毙〉伦诱J(rèn)得這聲音，是裕貴妃身邊的姜嬤嬤。

    “都給我快些找。那可是南邊兒進(jìn)來的小祖宗，爬不快，定還在院子里?！?/br>
    小德子不知怎的，忽的一陣心虛，摸了摸那白布包裹的位置，方忙又加緊了幾步路，行來院墻轉(zhuǎn)角，卻正撞上一行人。

    小德子認(rèn)出來人，忙往旁邊讓了讓，“來、來公公…”

    “慌慌張張做什么？”來有盛撣了撣身上的灰，打量了一番面前小內(nèi)侍，“哦，是安小海新收的人吶？”

    皇城中位高一級壓死人，更何況，這來公公與義父素來不大和睦。小德子服軟的速度十分迅速，忙就落了跪，“奴才有罪，沖撞了公公?！?/br>
    “那是什么？”來有盛的眼力早放在了小德子胸前露出一角的白布上…

    小德子這才發(fā)覺，那包裹兒不知什么時(shí)候露了一角。他只好與自己壯了壯膽兒，“是安公公讓奴才去置辦些藥材來，與娘娘沖茶作膳?！?/br>
    “哦？”來有盛來了興致?！笆裁此幉陌?？”

    小德子脊背上已經(jīng)濕透了，“就、就是菊花、薄荷、枸杞子這些，夏日里清涼解暑的…”小德子話沒完，卻見得來公公走了過來。他不自覺護(hù)了護(hù)胸前，可來不及了，來公公伸手一下子便將那包裹兒整個(gè)扯了出來。

    里頭的鱉甲吧嗒一聲滾落在地上，只聽得來公公一聲哀嚎，“哎喲，是珊珊小祖宗吶！”

    小德子被來公公身后幾個(gè)內(nèi)侍擒住了。

    來有盛繼續(x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從地上捧起那鱉甲來，“這…這我們可怎么和貴妃娘娘交待喲…”

    第7章 寒夏(7)   卸冠

    安小海今日不曾收到養(yǎng)心殿傳話，夜里陛下該是不會來承乾宮了。伺候了娘娘晚膳，寢殿里便有邢姑姑和桂嬤嬤照料娘娘。

    安小海身上的差事兒自是輕松了些。只是整整一下午都未曾見過小德子，他便也生了幾分憂心，吩咐一旁小內(nèi)侍，出去尋尋人。

    小內(nèi)侍方要走去前院兒，便被從惠安宮來傳話的公公堵在門前。“你們安公公可在？貴妃娘娘想請他去問兩句話呢?！?/br>
    一旁安小海聽著了，也不打算讓小內(nèi)侍再為難。貴妃越過皇后傳他問話，這其中含義已然來者不善。小內(nèi)侍趕回來問著，“公公，可要告訴皇后娘娘？”

    安小海冷笑了聲兒，擺手道，“不必驚擾了娘娘?！闭f罷，又與惠安宮的內(nèi)侍道，“帶路罷?！?/br>
    惠安宮偏殿里，來有盛難得捉住對家的小辮子。當(dāng)年立后之時(shí)，他本是皇后宮中總管的人選，若不是壽和宮里的安德厚橫插一腳，將義子安小海安頓在了皇后身邊，如今，他來有盛才該是皇后娘娘身邊的大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