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潛想起身，樊魚忙去扶他，越潛手臂搭著樊魚的肩說：不知道。

    確實(shí)不知緣由，越潛也很疑惑。

    樊魚攙起越潛，兩人一起離開，此時獵場嘈雜一片，人語聲，各種動物的叫聲不絕于耳。這里的一切，對他們而言，都與已無關(guān)了。

    樊魚朝獵場投去一眼，嫌惡道：這幫融人，每年都會過來打獵嗎？

    夏獵，冬獵。越潛回道。

    還有冬獵？！我怕是活不過今年冬天了樊魚絕望了。

    這兩日間，士兵叫他們?nèi)シツ?，維修獵場，本來還以為只是維修木欄，不想還被命令驅(qū)趕野獸。

    那些驅(qū)趕野獸的武士，士兵都是全副武裝，他們這些奴人身上連件皮甲有沒有，這不是叫他們?nèi)ニ退缆铩?/br>
    僥幸活過夏獵，冬獵恐怕也是兇多吉少。

    在獵場附近，搭有一處奴人的臨時居所一個極其簡陋的大草屋。

    樊魚將越潛送進(jìn)大草屋，他剛把人放下，就有士兵來喊他。獵場的圍獵還在進(jìn)行，樊魚又沒受重傷，頂多腿上有擦傷，受點(diǎn)驚嚇，還是得繼續(xù)干活。

    樊魚離去，越潛躺在草席上閉目休息，他失血困乏，很快睡去。

    他是被一陣陣野獸的哀鳴聲吵醒，那聲音不遠(yuǎn)，就在獵場。

    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獵場的狩獵活動到這時才進(jìn)入高漕。

    融國的國君與王族子弟，以及他們的侍衛(wèi)，會駕車進(jìn)入獵場，用弓箭，長矛，獵殺獵場里的動物。

    獵場開闊而平坦，并設(shè)有木欄，獵場中的動物無處逃遁，成為困獸。

    越潛回想自己小時候，跟隨父兄到山林打獵，同樣是大規(guī)模的狩獵活動，采用的圍獵方法也大同小異。

    當(dāng)年不覺得殘酷，而今卻不這么想。

    第16章

    野牛躺在獵場入口，它背上插著三支箭，一動不動，已經(jīng)死透了。武士一腳踩在野牛身上，伸手將牛背插的箭逐一拔出。

    武士攜箭登上觀臺的石階，來到國君面前，他曲膝舉臂，將三支箭上呈給國君。

    國君瞥眼地上的死牛，又看向沾血的箭鏃，他抬頭遠(yuǎn)眺，找到高地上昭靈的身影，昭靈正帶著藥師救治那名受傷的奴隸。

    舉箭的武士恭謹(jǐn)?shù)溃悍A告大王，靈公子射出的三支箭皆命中瘋牛要害！

    國君背著手，目光仍落向高地上小兒子的身影，沉吟：射術(shù)是學(xué)到手了，不過性情輕躁，還需歷練。

    適才在觀臺上，國君旁觀奴隸與野牛的死斗，他始終沒對身邊的侍衛(wèi)下令射殺野牛，因?yàn)樵谒磥聿槐匾Ｃ磕陣C總會有突發(fā)狀況，野牛發(fā)狂不過是件小事。

    同站在觀臺上的昭靈顯得異常緊張，他不忍心見到與野牛相搏的奴人死亡，甚至出手射殺野牛。

    死在獵場入口的野牛很快被人抬走，受人驅(qū)趕的獵物正陸續(xù)進(jìn)入獵場，太子駕馭一輛戎車，從山坡馳騁而來，他身后跟隨數(shù)輛戎車。戎車上頭都載著三四個年輕男子，他們執(zhí)長矛，挎弓箭。

    昭瑞站在其中一輛戎車?yán)镱^，他不像太子那樣只穿輕便的獵衣，而是穿得很嚴(yán)實(shí)，沉重的甲胄，大大的頭盔，使他遠(yuǎn)遠(yuǎn)看著像顆球體。

    戎車隊(duì)伍沿著獵場外圍繞行，來到觀臺前向國君致敬，這是進(jìn)獵場打獵前的儀式，戎車旌旗招展，車上的人英姿煥發(fā)，站在高處觀看的人們發(fā)出陣陣歡呼聲。

    觀臺之上，侍衛(wèi)正在幫融國國君穿甲胄，程光瓦亮的甲衣，每一片甲都用金線貫穿，泛著金光。

    融國國君的身材這兩年有些變形，好在甲衣仍能穿上，看著也挺威風(fēng)。

    自行整理下領(lǐng)子和護(hù)腕，國君回頭對小兒子說：阿靈，你留在上頭。

    出發(fā)前，許姬夫人特意叮囑，不許昭靈進(jìn)入獵場。要是昭靈在獵場受點(diǎn)傷，國君回去得被許姬夫人一頓念叨。

    昭靈應(yīng)答：是，父王。

    救治那名戴蛇形項(xiàng)墜的越人奴隸后，確認(rèn)他沒有生命危險(xiǎn)，昭靈便回到父王身邊。

    此時昭靈的心思飄在別處，神情還有些恍惚，越人奴隸身上那股血腥氣息仿佛仍彌漫在空氣中。

    昭靈目送父王步下觀臺，進(jìn)入獵場，他坐著不動彈，也沒有渴望加入圍獵活動，蠢蠢欲動的表現(xiàn)。

    此時觀臺上沒剩幾人，其中一人正是國君的寵臣申少宰，申少宰的女兒申姬近來受國君寵愛，他也成為國君跟前的紅人。

    申少宰往昭靈這邊側(cè)身，一臉諂笑：靈公子要是覺得無趣，可以悄悄下去，在獵場外圍觀看，小臣只當(dāng)沒看見。

    這是說著討好的話，其實(shí)包藏禍心。

    申少宰認(rèn)為昭靈一定是躍躍欲試，貴族少年看到圍獵的場面，總是熱血沸騰，渴望參與。

    在上頭觀看和在下方觀看，能有什么區(qū)別。昭靈撫摸手中的彤弓，表情淡漠。

    申少宰自討沒趣，不再說什么。

    獵場里的打獵活動持續(xù)半天，場面很驚險(xiǎn)，令親臨現(xiàn)場的人血脈僨張，無不感到緊張又刺激。身為旁觀者，昭靈目光跟隨在父兄身上，他對圍獵已經(jīng)沒了興趣，只是擔(dān)心他們在獵獸過程中受傷。

    確實(shí)每年圍獵都有意外出現(xiàn)，被大鹿頂飛，被野豬頂撞，從疾馳的戎車上摔落等事都曾發(fā)生。

    圍獵的歷史恐怕很古老，最早的圍獵肯定是為了獲取食物而進(jìn)行，后來才成為一種貴族娛樂。

    獵場里的野獸即便有尖銳的獠牙，有鋒利的爪子，有堅(jiān)固的大角，在山林里叱咤風(fēng)云，面對駕戎車穿甲胄執(zhí)利器的獵手，也會淪為弱者。

    天漸漸暗了，獵場點(diǎn)起火把，獵物的尸體紛紛裝上戎車，運(yùn)往離獵場不遠(yuǎn)的營地。

    營地里頭，數(shù)名廚子正在劈柴生爐子，燒水等食材。

    太子從獵場出來，他摘下頭冠，脫去染有獸血的外衣，把身上那些嫌礙事的東西，都一股腦扔給身邊的侍衛(wèi)。太子目視前方，看到土坡上等待的昭靈，朝他揮了下手。

    倆兄弟走在一起，太子搭著昭靈的肩道：我聽父王說你之前站在觀臺上，將一頭發(fā)狂的野牛射殺，還救下一名奴人？

    奴人與野豬互博，昭靈射殺野牛救奴人的事情發(fā)生時，太子正好在林中，忙著指揮眾人將獵物逐往獵場。

    是有這么一回事。兄長，那名奴人我很賞識！

    昭靈滔滔不絕，跟太子描述：野牛突然發(fā)狂，本來是要傷害那名奴人的同伴，奴人冒著性命危險(xiǎn)救下同伴，還跳到野牛的背上與狂奔的野牛搏斗，我在觀臺上遠(yuǎn)遠(yuǎn)觀看，也覺得驚險(xiǎn)可怕。兄長，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英勇的人！

    在太子聽來都是尋常事，他參加過戰(zhàn)爭，英勇有蠻力的人見過不少，他笑道：如此說來，阿靈相中他了？

    前夜才說想要一位越人奴仆，現(xiàn)在就有了對象。

    昭靈應(yīng)道：嗯，就要他！

    倆兄弟邊走邊聊，沒走出多遠(yuǎn)，聽見昭瑞在身后喊他們，身為一個胖子，昭瑞正在奔跑追趕。

    太子與昭靈停下腳步，等待昭瑞跟上。

    昭瑞氣喘吁吁追上，舉起一只手臂對昭靈道：可嚇?biāo)牢伊耍说芸炜?，我差點(diǎn)被矛捅傷手臂，也不知道是哪個不長眼的，拿長矛胡亂捅。

    護(hù)腕上有一道長狀痕跡，像似被什么鋒利的東西刮過。獵場中常有混亂的場面出現(xiàn)，被誤傷也比較正常。

    我們獵殺的那頭野牛有這么大，兩輛車的人，整整六個人一起對付它，好不容易才將它放倒！晚上我要吃烤牛rou，喝椒酒！

    昭瑞的聲音漸行漸遠(yuǎn)，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通往營地的林道上。

    圍獵過后，營地的廚房里熱火朝天，廚子精心為國君和他的兒子們準(zhǔn)備一頓極其豐盛的晚餐。

    大鼎燉rou，大爐烤rou，銅甑里蒸著熊掌，銅釜中燉著羊湯

    大貴族每日的飲食以rou類為主，所謂rou食者，也是因此他們往往身材高大，體魄強(qiáng)健。

    和父兄坐在一起，享用完一頓美味的晚餐，昭靈沒留在父王的帳中，而是外出找藥師。讓藥師前往獵場，去奴隸臨時居住的大草屋里，探看那名受傷的越人奴隸。

    昭靈對藥師吩咐：你去看看他，給他換藥?；貋砹⒓磥硪娢遥嬖V我他的情況。

    藥師雖然覺得叫他去做的事情挺荒誕，不過還是答道：是，公子。

    身為國君的藥師，去幫奴隸治病，這種要求藥師一生也就遇過這么兩回。

    一番囑咐后，昭靈仍不放心，這時有個廚子從他跟前走過，廚子剛清理餐案上的食物，手中捧著一只銅簋。

    昭靈把人喊住，命令：你跟隨藥師去趟獵場，把銅簋里的rou湯帶上，再盛上一大碗麥飯。

    廚子一臉懵，呆呆點(diǎn)了點(diǎn)頭。

    藥師回住所取藥箱，廚子用食盒裝上一大缽rou湯，一大碗麥飯，兩人結(jié)伴往獵場的位置走去，奴隸臨時居住的大草屋就在那里。

    今日，奴人的晚飯吃得遲，王公貴族離開獵場后，留下一地血污，奴人大部分留在獵場做清洗。

    這時天已經(jīng)黑了，有一小部分奴人在獵場的外圍支起兩口大陶釜煮食，煮的是野菜魚rou湯。

    樊魚端著一碗野菜魚湯，怕路上潑灑了，小心翼翼來到大草屋里，走到越潛身邊。

    越潛已經(jīng)醒來，背靠墻坐著，見樊魚端來一碗湯，他伸手接過，低頭就喝。

    坐在一旁看越潛喝魚湯，樊魚自言自語：等咱們回到北岸住所，我就去設(shè)竹籠，捕幾只蛇鼠給你進(jìn)補(bǔ)。

    打量越潛包扎的額頭和手臂，還有手臉上無數(shù)的小創(chuàng)口，樊魚心里很感激。野牛攻擊樊魚時，越潛本來有機(jī)會逃走，但他沒有扔下樊魚獨(dú)自逃跑，反而不顧自身安危擋在同伴身前。

    好兄弟，你可是救了我的命，要不是你，我人早涼了！

    樊魚眼眶發(fā)熱，他為奴才一年，情感還比較豐富，說著說著竟落下感動的淚花。

    看他說得聲淚俱下，越潛眉頭微蹙，自己人好好著呢，也沒缺胳膊少腿，哭什么。

    你幫我倒碗清水來，我口渴得很。飲完魚湯，越潛舔了舔兩片薄唇，他因?yàn)槭軅罅渴а?，一直覺得口渴。

    你等我，我這就去！樊魚站起身，立即往外頭跑。

    獵場附近有一口井，他去提井水。

    樊魚在井邊提水，將井水倒入一只竹筒里，他攜帶裝滿水的竹筒，正要返回大草屋，迎面撞見一個背藥箱的藥師和一個提食盒的廚子。

    藥師找士兵交談，士兵指著大草屋，樊魚聽不懂融語，但先前在獵場見過藥師救治越潛，他直覺是來找越潛。

    果然，在士兵指引下，藥師和廚子進(jìn)入大草屋里，徑直朝躺在最角落的越潛走去。

    藥師從裝束確認(rèn)這名受傷的奴隸是越人，所以他卸下醫(yī)箱，為越潛拆布條，察看傷口的過程里，一句話也沒跟對方說。

    以為越潛不懂融語，藥師毫無防備，跟身旁的廚子抱怨起來。

    抱怨的話語無外乎是他身為國君的藥師，竟然要到豬圈一樣的地方給奴隸換藥療傷。怎奈靈公子的命令又不能違背，靈公子不是別人，不好對他敷衍了事，他可是國君之子，太子寵愛的同母弟。

    越潛面無表情聽藥師抱怨，不露痕跡。藥師抱怨歸抱怨，手里也沒停下上藥，包扎的動作，做得還挺仔細(xì)。

    廚子寡言，一聲不吭，只是默默從食盒里取出一大缽牛rou湯，一大碗麥飯，他像個啞巴似的，舉起麥飯，用手做出進(jìn)食的動作，表示這是要給越潛吃的食物。

    廚子的肢體語言很明了，樊魚瞪圓眼睛，對著那缽牛rou湯和那碗麥飯直咽口水。

    等藥師和廚子離去，樊魚發(fā)出驚呼：阿潛，你走大運(yùn)了！

    他低頭嗅聞牛rou湯的氣味，表情如癡如醉，喜道：肯定是那個融國少年看上你啰！不說別人，就是我也覺得你英勇無畏，是位好漢！

    樊魚豎起拇指，他這番話發(fā)自肺腑。

    適才藥師抱怨的那些話，已經(jīng)讓越潛感到詫異，又見廚子送來牛rou湯和蒸麥飯，這兩樣?xùn)|西都是貴族的食物，心里更是疑惑。

    靈公子？

    越潛默念這個名稱，腦中出現(xiàn)那名融國少年的模樣：十五六歲的少年，穿錦袍佩玉飾，手執(zhí)一張精巧的丹弓，身背華美的綠箭箙，是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融國王族。

    他還是融王之子，融國太子的同母弟。

    在越潛看來，遭遇的這些事情實(shí)在是莫名其妙。

    好香呀，阿潛，你快吃別放涼了！樊魚將那缽牛rou湯端起，捧到越潛跟前。

    越潛把先前裝魚湯的那只空碗取來，對樊魚說：分著吃。

    雖然不明白那個靈公子到底想做什么，美食在前，不吃白不吃。

    牛rou湯特別香醇，牛rou燉得軟爛，入口既化，樊魚吃得熱淚盈眶。

    熱湯開胃，接著是麥飯，麥飯蒸得剛剛好，每粒麥子都有完好的形態(tài)，入水蒸煮前，顯然經(jīng)過細(xì)心挑選。

    飯香撲鼻，味道十分可口。

    吃飽喝足，越潛躺平入睡，他需要養(yǎng)傷，今日發(fā)生的這些怪事，多想也無益。

    第17章

    八弟，你在哪？

    昭瑞邊追邊喊，他背上的箭箙跑歪了，額頭上都是汗水，身為一個胖子，跑步對他而言是件麻煩事。

    追著追著，眼前豁然開朗，昭瑞看到一條河擋住前方去路，河兩岸風(fēng)光無限，水光瀲滟直映眼眸，他駐足張望，發(fā)現(xiàn)昭靈和侍衛(wèi)也都在河邊。

    昭靈手上拎著只殷血的野兔，眼睛直勾勾看向河對岸，面上滿是錯愕。

    他們追逐一只中箭的野兔，不知不覺來到河畔。

    這條河便是澮水，他們站在樹木茂密的澮水南岸，澮水北岸長著大量蘆葦，有一片平地，平地上座落著二十多棟低矮的小草屋。

    八弟！昭瑞朝昭靈揮了下手。

    昭靈仍沒有反應(yīng)，他面朝北岸，一動不動。

    他這是怎么了？

    河對岸有什么奇怪的東西嗎？

    不就是幾座低矮的小草屋，那兒應(yīng)該是苑囿奴人的住所，駐守苑囿的士兵可不會住這種又破又矮的小房子，還不如茅廁呢。

    昭瑞心想。

    來到昭靈身邊，昭瑞問：八弟這是怎么了？

    昭靈回過神來，把手中的兔子遞給侍衛(wèi)，對昭瑞說：我想到河對岸去。

    南岸上流有個碼頭，碼頭停泊著一條船，也有兩名士兵看守，昭靈指使侍衛(wèi)：叫士兵將船劃過來。

    快去叫船。昭瑞也想過河玩，連忙催促侍衛(w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