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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云越往事(穿越)在線閱讀 - 分卷(3)

分卷(3)

    他端詳男孩的睡臉,見對方眉頭緊皺,似乎在做噩夢,還聽到男孩在不安地囈語。

    一句句,像似在呼喚著什么人。

    啾唧。昭靈發(fā)出一聲鳥叫,想將恩人喚醒。

    清脆的鳥叫聲,就在越潛耳邊。

    越潛眼瞼顫動,在緩緩醒來,這使得昭靈蹦跳到越潛頭上,又叫了一聲。

    這下,越潛徹底清醒,他在黑暗中睜開眼睛,還沒看清東西,只是聽到鳥叫,訥訥自語:怪鳥?

    啾啾!

    昭靈欣喜地跳到越潛胸前,仰起鳥頭,又叫了一聲,示意我在這兒。

    剛睜眼還未適應黑暗的壞境,聽到這近在跟前的聲音,越潛忙伸手去摸,終于摸到一個毛茸茸,暖而軟的小東西。

    此時越潛也看清鳥頭上微微發(fā)光的羽冠,確認真是那只五彩羽冠的鳥兒,它飛回來了。

    噓!越潛輕輕把鳥頭按住,往男子睡覺的地方投去一眼,怕鳥叫聲吵醒同屋男子。

    昭靈明白,立即安靜如雞。

    越潛撫摸鳥兒小小的腦袋,來來回回摸上四五遍,鳥兒有點傲嬌,啄向越潛的手背,以示抗議。

    鳥兒沒使勁啄,將意思傳達即可。

    越潛發(fā)出一聲極低的笑,覺得這只怪鳥頗通人性。

    明白鳥兒的意思,越潛松開手,把鳥兒放在枕邊,他側(cè)過身,托住下巴,打量鳥兒。

    越潛的眼睛已經(jīng)習慣黑暗,能看清鳥兒的身影,他把鳥兒仔仔細細端詳,尤其是它的羽冠。

    果然不是只普通的鳥倒像似一只鳳鳥。越潛自言自語。

    云越國不崇拜鳳鳥,但越潛知道,融國人信奉的神鳥就是鳳鳥。他曾見過融兵繪在祭壇墻體上的鳳鳥,長著斑斕的長尾,頭上就有五彩的羽冠。

    那是一座位于云水城外,由融國人壘起,用來殺殉的祭壇。

    冰冷而鋒利的刀具,肢解的殉牲,被縛待殺祭的俘虜,血腥的氣息撲鼻,死亡的恐怖氛圍籠罩。

    越潛雙臂反綁,被士兵按跪在地,烈日炎炎,他雙唇干裂,灰撲撲的臉龐有兩道淚痕。咔嚓一聲,不遠處刀起頭落,祭品的血液飛濺,落在他臉龐。

    被押上祭壇的五兄,袒露上身,雙臂捆縛,他回過頭對露出絕望而驚恐眼神的越潛鼓勵:很快就了結(jié),不疼。

    越潛有片刻的恍惚,他回過神來,凝視眼前的這只鳥兒。

    一只融國的神鳥。

    越潛的手指按在鳳鳥身上,他只需使力,就能傷害這柔軟而稚弱的生靈。

    鳳鳥并未感覺到危險,它親昵地用頭蹭了蹭越潛手掌的虎口。

    越潛瞪大眼睛,慢慢地,慢慢地將手指松開,平復情緒。

    他拉開鳥兒曾經(jīng)受過傷的左翼,那里沒有保留一丁點傷痕,喃喃道:難怪我將你咬得那么重,傷還好得這么快。我曾聽人說,鳳鳥是不死的靈鳥,能死而復生。

    鳥兒,你能讓人起死回生嗎?

    越潛沒有問出聲,即便他認為鳥兒聽不懂人話,但他已經(jīng)習慣藏住心事。

    對方說的話,昭靈確實一句也聽不懂,否則他會知道咬傷他的壞蛇,正是救了他的恩人。

    雖然聽不懂,每次越潛說話,昭靈都會抬起鳥頭,認真聽著。

    即便越潛說話時特意壓低聲音,睡在墻角的常父還是醒來,出聲問:阿潛,你在和誰交談?

    越潛很自然地回道:沒人,我自說自話。

    是不是又做夢了?常父與越潛同屋,知道半夜里,越潛時常因為做夢而醒來。

    這幾夜倒是沒有。越潛語調(diào)稀疏平常,但他沒有說實話。

    越潛經(jīng)常會在夜間夢見自己變成一條青蛇,在林地里爬行,覓食。近來他已經(jīng)意識到,那不只是夢。

    抓緊睡吧,等會兒,士兵又要來趕我們下河捕魚。常父翻過身,繼續(xù)入睡。

    他們兩人與住在水畔草屋里的其他人,都是融國苑囿里的奴人,負責王宮的魚rou供給,天不亮就要去捕魚。

    每當融國國君前來苑囿游獵,他們還得給狩獵營地送鮮魚,十分辛勞。

    常父很快又睡著了,過不久就聽到他的鼾聲。

    越潛與常父交談時,昭靈很自覺地保持安靜,直到常父睡去,昭靈才用鳥喙拉扯越潛的袖子,表示它要走了。

    越潛領悟,他把鳥兒捧起,放到窗沿上,對著月光下的鳥兒叮囑:去吧,別往南飛。

    融國國君和他的隨從正在南山打獵,不只是狩獵走獸,也會拉網(wǎng)捕抓飛禽。

    昭靈雖然聽不懂,仍對越潛點點鳥頭,隨后拍拍翅膀起飛,飛向圓月,消失于夜幕里。

    第4章

    木舟停泊在澮水北岸,常父與數(shù)名奴人,在士兵的催趕下,一道前往融國國君的營地送魚。他們每人背負一只裝滿鮮魚的沉重大竹筐,打著赤腳,手執(zhí)木杖,勾著腰,步履蹣跚前行。

    為保持魚rou鮮美,路途上不能耽誤,腳步稍慢,就會挨訓斥。

    越潛留在澮水南岸,目送常父的身影離去,他低頭撿拾漁網(wǎng)里為數(shù)不多的雜魚蝦貝,這是奴人的食物。

    他們的主食就是魚rou,平日里也會摘些野果,采集野生的稗子、野麻食用。

    住在苑囿里,山也好,水也好,林也罷,一切飛禽走獸,山木水源,都歸融國國君所有。

    奴人不被允許打獵,砍伐樹木,也不許私下捕魚,甚至不得在這里開墾田地。

    越潛的生活艱難,同為苑囿奴,同住在水畔草屋的其他人也是。人們蓬頭垢面,穿得破破爛爛,此時無不是拿著一只草簍,圍著漁網(wǎng)撿拾食物。

    捕撈上來魚蝦,最好的那一部分要上繳融國國君,運往融國都城寅都的碼頭,稍次些的那部分,歸看守苑囿的官吏和士兵所有,剩余的才留給奴人。

    剩余的部分,要么是些個頭小,沒啥rou的雜魚,要么是士兵都瞧不上眼的雜蝦貝螺。

    越潛提著草簍,正打算返回住所,路上經(jīng)過一棟草屋,草屋的主人向他行跪禮,尊敬地稱呼他:波那。

    那是一個頭發(fā)花白,搟氈打綹,瘦得皮包骨的越人。

    波那是云越語,一種尊貴身份的稱呼。

    近來已經(jīng)很少有族人會這么稱呼越潛,在苑囿兩年,越潛和他們一樣給融國國君當了兩年的奴人,干著捕魚的艱苦生活。

    那人保持跪地的姿勢,雙手高舉,將一條個頭稍大的魚獻給越潛,越潛沒接,謝絕:我食物足夠,你留著自己吃。

    見那人仍舊不肯起來,越潛說:以后別再這樣稱呼,以前的事我年幼記不得,如今我不過是個捕魚的奴隸。

    越潛說話時,其他的越人都朝他看去,每個人臉上的神情各異,有麻木,有失落,有難過。

    為避開族人聚集的目光,越潛加快腳步離開,他心里談不上有多大的波動,只是有那么一絲絲焦躁。

    兩年前,他失去親人,遠離故土,成為一名奴隸。

    無論曾經(jīng)有過什么樣的身份,都是過往云煙。

    把半簍雜魚蝦貝提回家,越潛用竹刀給雜魚開膛破肚,將它們?nèi)逯淮┰谝黄?,放火上燒烤?/br>
    越潛正在長身體,需要營養(yǎng),帶回的食物不夠他和常父食用。

    不過不要緊,越潛懂得設置各種捕抓小動物的陷阱,他什么都吃,青蛙、松鼠、竹鼠,還有蛇類。

    饑餓的時候,不會在意食材。

    人們總是在適應,無論是遭遇再大的變故,總會為生存而改變。

    曾經(jīng),越潛用的是青銅食具,而今只有粗陋的自制陶器;曾經(jīng),吃著美味佳肴,而今只是幾條多刺又味腥,缺少調(diào)味料的烤魚。

    仔細吃完烤魚,越潛拿來竹夾,從火塘里扒出幾顆燒得通紅的石子,將它們丟進一只裝上水和蝦貝的粗陶罐里。

    數(shù)枚石子投入陶罐,陶罐里的水頓時沸騰,沸水煮熟蝦貝。

    待陶罐里的水不再沸騰,越潛撈出蝦貝食用。

    每每渴了,也會喝用這種方法煮熟的水。

    生水里頭有東西(寄生蟲),會使人生病,使人頭疼,手腫腳腫,嚴重的會喪失勞動能力。

    越潛熄滅火塘里的火,埋上沙土,保留火種,他準備離開。

    從枕下翻出一把自制的石刀,把石刀握在手上,越潛離開草屋,往屋后的山林走去。

    他打算去瞧瞧那些設置在林中,捕獵小動物的竹制陷阱,陷阱里也許會有收獲。如果有收獲,等常父送魚返回,將有一頓飽食。

    也許是幾只青蛙,一條蛇,或者一只竹鼠。

    越潛布置陷阱的范圍較廣,他一個個翻看,在其中一個陷阱里,發(fā)現(xiàn)一只大竹鼠。

    竹鼠被困后,顯然試圖逃跑,把竹籠咬得遍體鱗傷,越潛沒給它逃跑的機會,一刀結(jié)束它性命。

    拎住竹鼠的一條腿,掂了掂重量,越潛心喜,正好用來改善伙食。

    也許正是這一時的欣喜,還有不遠處淙淙作響的水聲,使得越潛沒能留意到有一伙人正在接近他。

    越潛毫無防備地站起身,突然,一條鞭子抽向他的背部,火辣辣地疼,越潛疼叫一聲,立即轉(zhuǎn)過身,出于本能,他一手抓住再次抽打來的鞭子,一手攥緊石刀。

    十二歲的小少年,長得十分清瘦,衣衫襤褸,他猛地仰起頭,雙目睜圓,因疼痛而憤怒,然而很快地,他眼中的怒火就被按熄了。

    手中的石刀當即遭士兵奪走,同時臉上還狠狠挨著一拳,越潛被打倒在地。

    從地上爬起,看清來人,越潛感到驚愕。

    不是因為那個鞭打他的虞官怒不可遏,手執(zhí)鞭子正在訓斥他,隨時可能再打他;也不是因為虞官身邊那些粗暴無比,經(jīng)常欺負他們的士兵,而是除去虞官和士兵外,還有一位融國王族。

    越潛認得融國王族的裝束,他想也許自己就將死去。

    虞官明令禁止苑囿里的奴人捕獵動物,即便是設置陷阱捕抓小動物也是觸法。山林中的一切東西,都歸融國國君所有,奴人只能動用他們被允許動用的,極其有限的物資。

    越潛心中感到恐慌,但他并沒有因害怕而發(fā)抖,身子站得筆直,直視那名融國王族,也看到對方腰間的佩劍。

    只需拔出佩劍,一劍就能將人刺死。

    兩年前的記憶閃回,云越國的國都云水城被融兵攻破,刀光劍影,殺戮聲與哭喊聲不絕于耳,情景歷歷在目。

    越潛揮舞著匕首,如同困獸般,他剛捅傷一名融國士兵,抬起頭發(fā)現(xiàn)在前頭為他開路的侍衛(wèi)已遭人殺害,一眨眼的功夫,侍衛(wèi)就被柄長劍刺穿胸膛。

    那位執(zhí)長劍,刺死侍衛(wèi)的融國將領,便是位融國王族,同時還是融國的令尹(相當于丞相),攻打云越國的融軍主帥。

    鋒利的劍刃光明可鑒,淌著血,被它刺穿的人發(fā)出最后一聲嘆息,虛弱地似只小羊。

    越潛走神了。

    越潛并未陷入回憶多久,疼痛感再次襲來,虞官責罵完又開始惡狠狠地抽打他。鞭子密集如雨點落下,越潛被打得蹲下身,本能地用手臂護頭。

    虞官責罵懲罰,士兵旁觀嘲笑,這時,那位融國王族似乎說了什么,虞官突然停止鞭撻。

    融國人的話,越潛能聽懂,也會說。苑囿里邊的奴人,不只有云越人,也有融人。

    越潛抬起頭,正見這名融國王族朝他走來,并命令他:站起身來。

    即便聽懂這句話,越潛并沒有聽從,他握緊拳頭,一道血液從手臂流至拳頭,血液聚集,從指縫滲出,點點斑斑滴落在地。

    雙臂被鞭子抽打得鮮血直流,本來破爛的上衣,經(jīng)此鞭撻,更是爛成條狀。

    虞官痛罵,用云越語呵斥越潛站起身。

    越潛不想再挨鞭子,緩緩站起身來。

    直到偷獵的越奴站起身,融國太子昭禖才發(fā)現(xiàn)對方只是個十二三歲的男孩,有點意外,更意外的是,他看到男孩脖子上佩戴的物品,是一件木刻的蛇形項墜。

    那條蛇盤著身子,張嘴吐出信子。

    虞官,苑囿里邊有幾個越人的孩子?昭禖詢問身邊的虞官,他腦中有個猜測。

    回稟太子,就一個。虞官恭敬地回答。

    昭禖再次將越潛打量,似有深意地說:所以他是

    沒繼續(xù)往下說,而虞官已經(jīng)明白昭禖的意思,唾道:就是那個沒殺死的蛇種余孽,國君饒恕他性命,給安置在苑囿里。

    云越國人的圖騰是蛇,云越王族自稱是青王后裔,青王便是個人身蛇尾的怪物,由此虞官稱越潛為蛇種余孽。

    昭禖蹲下身,用樹枝撥動地上的死竹鼠,又看眼一旁那件半截埋進土里的竹籠,他出生尊貴,但見過這樣的設置,這是個捕鼠器。

    你住在苑囿,應當知道不得捕抓林中的動物,為何犯法?昭禖扔掉樹枝,拍了拍手,他站起身看向男孩,發(fā)現(xiàn)男孩也在注視他,并且在聽。

    即便被虞官鞭打數(shù)下,血流不止,男孩沒有哭泣,也沒有求饒,很冷靜地站著。

    全然不像一個十來歲的孩子,甚至比成年人更為鎮(zhèn)定。

    虞官用云越語重復太子的話,并暗地里用眼神恐嚇越潛。

    越潛沒理會虞官,只是望向地上那只還在淌血的死竹鼠,目光黯然,似乎聯(lián)想到自己此刻的處境,他抬頭對視昭禖,毫無畏懼,平靜地回答:餓死了好些人,食物一直不夠吃。

    越潛這句話說的并非云越語,而是融國人的語言。

    虞官的鞭子眼看又要落下,昭禖喝止:住手!

    他說什么?昭禖質(zhì)問虞官。

    昭禖神情有些驚訝,無論是這個能說融國語的越族男孩,還是他話中的意思。

    虞官不情不愿,回道:這幫越人貪婪又邪惡,我允許他們捕食河中的魚蝦,又怎么會缺少食物!

    昭禖看到男孩缺衣少食的模樣,自然猜測到是怎么回事。

    他對奴隸并無同情心,但是這些云越國的奴人是苑囿里的漁夫,負責為國君捕魚。

    住在王宮里,每日吃到的鮮魚鮮蝦,甚至魚脯魚醬蟹醬蝦醬等食物,正是用越奴的漁獲制作而成。

    這些越奴,有一定的用途。

    他們住在哪?你在前領路。昭禖命令虞官。

    昭禖來過苑囿數(shù)次,一向在南山打獵。

    南山位于澮水的南岸,苑囿里的奴人,大多住在澮水北岸。

    今日會接近奴人的居住地,只是一個巧合,昭禖難得有興致在虞官的陪同下巡視苑囿。

    身為太子,早晚會當國君,這一大片苑囿,日后也是昭禖的后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