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除了著火之外，最大的動靜，就是禁軍的搜查，不明白的宮人，還以為皇宮進(jìn)了刺客，人心惶惶。

    只是找到天蒙蒙亮，上直屋頂，下至水渠，哪里都沒放過，還是沒有找到任何千凝的足跡。

    聽完禁軍統(tǒng)領(lǐng)的回稟，很久，嵇無靖都沒有說話。

    他盯著天際，眸光微動。

    朝霞從天際蔓延開，就像他當(dāng)初，按在她眼瞼處的口脂，暈染開無盡的晴好。

    那是他看過的，最好看的紅。

    可是此刻，他心里卻陰得仿若要下暴雪，壓抑不住的負(fù)面情緒，瘋狂涌了上來。

    他麻木地走在紅墻青瓦之間，先是回趟自己的寢宮，因?yàn)?，他得換身衣裳，才能上朝。

    換上頭冠，冕旒參差間，他忽的發(fā)現(xiàn)，床帳內(nèi)有個(gè)影子。

    他一愣，兩三步走過去，“刷”地一聲，拉開床帳。

    被這聲音細(xì)細(xì)碎碎的聲音吵醒，帳內(nèi)女子伸了個(gè)懶腰。

    嵇無靖眼瞳猛地縮緊。

    便看千凝兩眼朦朧，臉頰紅潤，她看著他：“干嘛，沒看過美女起床嗎？”

    第四十九章 你完了我跟你說

    千凝出聲的時(shí)候, 一旁侍立的宮女被嚇了一大跳。

    陛下寢宮總有宮人守著，卻沒人知道，皇后娘娘是什么時(shí)候溜進(jìn)來, 還大喇喇地, 在陛下龍床上睡了整夜！

    這可是大不敬！

    宮女們連忙跪下, 心驚膽戰(zhàn)，等陛下發(fā)落。

    然而，陛下保持著手撩床帳的姿勢, 卻一動不動，只道：“你們下去。”

    宮女們連忙站起來，束手離開寢宮，其中一個(gè)宮女, 在退出去之前，大著膽子抬頭一看——

    陛下背影十分僵硬，他攥著床帳的手, 青筋浮現(xiàn)，似乎在極輕地，顫抖了一下。

    好像巍然不動，卻又一瞬間, 輕易崩塌破碎。

    嵇無靖面無表情。

    面前女子剛剛睡醒, 看來在這里睡得很不錯(cuò)，紅潤潤的臉頰上，還帶著一絲枕頭的壓痕。

    她抬起手，揉揉眼睛，斜睨他一眼，發(fā)現(xiàn)他始終維持這個(gè)姿勢，不打算和他再說什么, 準(zhǔn)備從他撩開一角床帳的空隙，鉆出去。

    嵇無靖終于動了一下。

    他一手按住千凝的肩膀，自己也旋身坐下，少了支撐，床帳落下，兩人之間，便處在這密閉的空間。

    千凝試著動了動肩膀。

    論勁道，嵇無靖真用了力氣，她是動不了的。

    看來他有話對她說。

    千凝覺得好笑，不由瞇起眼睛，觀察嵇無靖，只是他長睫低垂，遮去他的眼眸子，叫人看不清他的情緒。

    忽的，他道：“對不起?！?/br>
    千凝裝出驚訝神態(tài)：“這話可不像你啊?！弊鳛榛实?，九五之尊，高高在上，怎么會有錯(cuò)，怎么能和人道歉呢？

    嵇無靖抬起眼，那眼里，再沒有隱隱的糾結(jié)，雙瞳如墨，像一方深潭，幾不可測。

    沉靜，而帶著一絲熟悉。

    他低聲說：“既是我誤會你，那便該由我道歉?！?/br>
    話音剛落，千凝在他胸口，驀地看到一絲淺金色的光芒，一把長柄鑰匙，浮現(xiàn)在他心口，若隱若現(xiàn)。

    她倏地一驚，沒想到鑰匙會這么快出現(xiàn)，不管其他，將手伸過去，按在他胸膛上。

    只可惜，千凝手去撈的時(shí)候，那鑰匙便消失不見，它好似只是在成型的過程，而不是已經(jīng)完整出現(xiàn)。

    而千凝這一莽撞舉動，便是直接把手搭在嵇無靖胸口。

    她甚至能感覺到，他心臟跳動的頻率，沉穩(wěn)勻速，但緊接著，變得更重，變得更快。

    她眨了眨眼，悄悄抬起眼，對上嵇無靖的眼睛。

    好吧，她承認(rèn)她主動出的手，看起來像是在非禮人家。

    千凝：“我說剛剛你胸口有只蚊子，你信嗎？”

    打破寂靜的拙劣借口，看起來更像掩耳盜鈴。

    于是，他似乎誤解她的意思，那雙眼中隱隱波動，驀地攥住她放在他胸膛的手，將她往前一推，自己也傾身而下。

    他呼吸沉了幾分。

    千凝連忙說：“我沒怪你昨晚誤會我，畢竟，也是我不說清楚?！币痪湓捘芙忉尩氖拢褪遣徽f，這不是活該么。

    嵇無靖：“我知道。”

    千凝又說：“你要上朝了?！?/br>
    嵇無靖：“我知道?！?/br>
    千凝納罕，這嵇無靖……她突然眼前一亮，俏皮道：“啊，怎么，你承認(rèn)十三了？”

    嵇無靖沒有直接應(yīng)。

    他目光筆直地盯著她，突然道：“千凝，為我留在這里可好？”

    似乎怕她不明白，他又添了一句：“就我們兩個(gè)人?！?/br>
    直到以為她離開皇宮，他才明白，他主動讓帝王成為主意識，讓那個(gè)十三藏在角落，只是因?yàn)?，在這里他是皇宮的主宰，他有了籌碼，讓她能夠留下來。

    留下來陪著他。

    二十年，他從沒發(fā)現(xiàn)，做一個(gè)皇帝，是這么無趣的事，直到他遵從記憶，亦或者被記憶cao縱，定下徐家嫡女為后。

    然后那天，掀開她眼前的珠簾，他好像突然找到目標(biāo)。

    這個(gè)目標(biāo)，只是一個(gè)人。

    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他此時(shí)的潰不成軍，可他不愿意妥協(xié)，因?yàn)樗?，不管是趙鈺，還是十三，他們本身，不可能讓她為他停留。

    他不想被留在原地。

    但終究，這一天還是來了。

    即使披著帝王的皮，也再掩飾不了了。

    千凝嘴唇翕動，似乎想解釋什么，嵇無靖提前開口：“哪怕只是騙我，也行?！?/br>
    千凝彎了彎眉眼，她抬起手，輕輕撫摸他兩頰的輪廓，手指拂過那俊逸的眉眼，停在略深的眼溝上。

    她輕聲說：“行吧，我答應(yīng)你。”

    只是謊言的話，她樂意哄十三開心。

    嵇無靖也一笑。

    那他也樂意，樂意為她做所有事，至死不渝。

    下一刻，他心口的鑰匙，凝成實(shí)物，千凝又一次撫到他心口，拿出那把鑰匙。

    鑰匙冰涼又沉，千凝掂了掂。

    嵇無靖低身，千凝仰躺著，他便躺在她身側(cè)，看著她端詳?shù)蔫€匙，不再高高在上，他與她平視，問：“這就是出去的關(guān)鍵？”

    難怪總覺得心口有什么快溢出來，原來是鑰匙。

    他已是十三，自然也記得，他們之前是為了鎮(zhèn)壓大妖，才被卷入這場似夢非夢的現(xiàn)實(shí)。

    千凝說：“是，我還要找其他三把?！?/br>
    嵇無靖說：“我陪你?！?/br>
    千凝想了想：“國不可一日無君，你還是趙鈺，不可亂來。”

    浮世里也有自己的運(yùn)行規(guī)則，如果他走了，國家大亂，乃至引發(fā)戰(zhàn)爭，這對在外尋找鑰匙的千凝來說，無疑又增加難度。

    保持現(xiàn)有的規(guī)則，是最好的。

    這點(diǎn)，嵇無靖自己也明白。

    沉默了一會兒，他語氣平淡，說的話卻并不平淡：“又是讓我等你。”

    千凝忍不住笑出聲，看來，多次把嵇無靖留在小木屋，他心底里還是挺有怨念的，以前就是壓著不說，現(xiàn)在用這個(gè)身份，終于和她說出口。

    她摸摸他腦袋，語氣輕輕，哄道：“不用等很久。”

    至多半年，只要出去，他們就能會面。

    外頭，李?？道L聲音：“陛下，早朝……”

    嵇無靖道：“今日不去，你吩咐下去，讓朝臣散了?！?/br>
    李?？狄。靡粫簺]說話，可真是開眼了，除了休沐，陛下居然有不去早朝的時(shí)候！

    果然娶了皇后就是不一般，一向只把心思撲在政務(wù)里的陛下，突然不去早朝，李?？稻褂X得分外欣慰。

    而房內(nèi)，嵇無靖對千凝道：“再陪我一天，可好？”

    這陣子，他受政務(wù)所累，都沒好好和千凝過一天，如今知道，她還要出去找三把鑰匙，不由提出這個(gè)要求。

    千凝嘆口氣，道：“……恐怕不行?！?/br>
    拿到鑰匙后，她可不敢肯定自己能利用好每一天，現(xiàn)在不能浪。

    嵇無靖安靜了一會兒，不再強(qiáng)求，只道：“好?！?/br>
    千凝解釋的話到嘴邊，咽下去，最后再說了幾句：“很快的，最晚半年，咱們就又能相見?！倍?，這半年，還只相當(dāng)于外界時(shí)間的六天。

    確實(shí)算很快的。

    嵇無靖說：“好，我等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