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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穿成邪神之后在線閱讀 - 分卷(158)

分卷(158)

    一百零八聲鐘鳴響過,所有道心修持足夠聞得此聲的眾生,悉皆明白了這一道邀約:

    三月六,驚蟄日,點蒼山廣邀天下同道,共來匯集。

    大殷國界外,白帝與殷天子對峙之力各自悄然散去。

    點蒼山頂鐘樓,奉傳看著放開鐘杵后氣喘吁吁的老修士,笑瞇瞇地嫌棄道:靈璣呀,你這修持不行啊,敲個鐘就喘成這樣,之前算個玄清教都能損耗過度閉關了,怪不得承望要你多練練。

    長眉鶴發(fā)的靈璣被幾個徒孫扶到一旁坐下,一點反駁的力氣都沒有了。

    一百零八下能通傳天下的道鐘可不好敲,整個點蒼山中,能夠敲響這座道鐘使其聲傳天下的都不過兩掌之數(shù),更何況是連敲一百零八下。至于他之前算玄清教結果險些受傷閉關的事那時渾沌正遮掩著玄清教煉夢獸為蠱的隱秘呢,誰能想著他只是推算個行兇惡獸的來歷,結果就一不小心算到了渾沌身上?若非他當時覺察到不對后退得快,可就不是閉關一段時間就能解決的了。

    靈璣苦笑著應了:是。

    他也沒得反駁。靈璣是赤真子的師祖,也是點蒼山立派之祖的弟子,但奉傳和他師父是一輩的,其口中的承望便是指他師父。

    也是因為卜算的事兒,他才出關就被師父趕來敲道鐘了,但為防著意外,也請了奉傳祖師在一旁看護。

    奉傳瞧著他只是有些脫力,笑瞇瞇地點了點頭,又回到自己的火池去了。

    大青山首之巔,炎君得意地沖長陽眨了眨眼。

    點蒼山所行非他所指點。十二萬年前的大劫之后,炎君引導劫后迷茫的眾生于點蒼山上勘定未來,今日大劫再來,他們也愿意以自身積累之道,指引今日迷茫的眾生。

    薪未盡,而火已傳之,故光明愈盛。

    炎君所指之地,一株細小的芽頂破土層,從澆了酒的地面上鉆出來,在山頂?shù)娘L里抖開新生的葉。

    春至矣。

    第146章

    鐘聲已止,白青崖睜開眼睛,只覺心上有塵拂落,緊繃的弦已放松。

    道鐘之音雖貫通天地,卻并非所有眾生皆可聽聞的,就算鐘聲響到能把金石震裂,也無法遍及世界,此聲能夠貫通天地,是以神通廣傳道韻,其鳴借道而行,其聲自心而起,故而,唯有道心修持達到一定程度,方能聽得見道鐘之鳴。有些心上塵埃重的,聽不全一百零八聲鐘鳴,他們的道心承接了鐘聲震蕩,自己卻渾然不覺此聲,直到前幾聲道鐘之音震去昏昧,方才能夠聽得見后面的鐘鳴。

    由此之故,道鐘之聲也可作為一種道心自檢,一如常人,心性偏執(zhí)起來的時候自己是不知曉的,聞此道鐘聲音越少,便可以知道自己心性出得問題越大,應該謹慎自省了。

    白青崖聽齊了一百零八聲鐘鳴,只不過前幾聲朦朧不清,如隔遠山,后來才逐漸清晰起來。天人五衰降臨于身,這件事多少還是讓他心中起了雜念。

    既已受得邀約,他便與諸摯雷洞修士同行,離開之前,先以供奉謝過庇護此地的神明。之前與怪異的爭斗中,摯雷洞中的修士們受了些傷,白青崖也有損耗,幫助他們誅滅怪異的那一段淮水水神送他們借道淮水,來到此地。

    據(jù)那一位淮水水神所說,這一片地方是附近難得的安穩(wěn)地界,幾乎沒有怪異自此中誕生,他們可以安心在此休養(yǎng)。此地神明并未現(xiàn)身相見,只有煙氣筆直作為示意。

    他們走了。淮水江畔,淮水神君化身的余堌說道。

    他此時作漁翁打扮,披著蓑衣斗笠,在江畔散散一坐,一支竹竿垂落江中,身邊還似模似樣地擺了個魚簍,只是那魚簍中空空如也,什么收獲也不見。孟懷魚線末端沒有鉤子,只團團纏著一縷靈氣,引得江中魚蝦競相爭食。

    余簡徑自調弦,聽到這一句,只嗯了一聲,手上一撥,便是一曲《渭城三疊》。

    琴音如吟如訴。此時春雨還未落,細柳亦未生葉,這悠悠淮水江畔,卻好像已經(jīng)吹起了初春清寒的風,風里細雨迷蒙、別柳依依,哀情自生于心,回徊不去,悵然難舍。

    余簡的琴聲起時,孟懷就不再說話。釣竿獨垂,水聲洋洋,他閉著眼睛,卻陷入一片青青新柳岸中。

    等余簡的琴音止息,孟懷從聽琴的心境中出離,面色就沾染了無奈。

    我來了幾日,你就彈了幾日的《渭城三疊》。他說道。

    我彈不得么?余簡悠悠然地笑。

    自然不是。孟懷只能道。

    但《渭城三疊》是訴離別情的曲子,他這才剛來幾日呢。

    既然神君不喜,那便換一曲吧。余簡很好說話地答道。

    他指尖一動,又是一曲《梅花引》。只是好好的《梅花引》,竟生生被他彈出一種《憶故人》的味道來。

    孟懷:

    也行吧。

    孟懷安靜地等著琴曲奏完。無論何時何地、何曲何意,只要是余簡彈琴,他總是安靜地聽,那曲子也永遠值得他安靜地沉浸。琴藝到了余簡這個地步,無論是什么曲子,彈出什么味道,都只在乎于一心。只是等到琴曲奏完之后,孟懷的臉色就更無奈了。

    我錯了。一曲聽畢,不提他事,孟懷先道了個歉。

    余簡又笑,搖頭道:你何錯之有?

    但他再撥弦時,指下便不全是傷別離的味道了。

    余簡自然是知道孟懷為什么要道歉的,不然他也不會連彈了幾天的《陽關三疊》。

    當初孟懷得了存真化身之法,擔憂余簡孤身在隋地應對大劫,欲以化身離開水固井中的封印。后來余簡先行,孟懷還在等待神明取出他府中庫藏,才能煉出存真化身離開井中。

    只是后來,神明早已往淮水上一行,取回了淮水君府,余簡在隋地待了許久,淮水當中各個河段分支的水神像有默契似的對他多有照拂,卻仍不見孟懷化身的蹤影。

    其他人或許看不出什么,但依余簡對淮水神君的了解,他還有什么猜不到的呢?

    他怕是做了個幌子。

    孟懷大約有些別的事情需要化身去辦,所以才耽擱了許多時日。但他卻沒有另外再煉一具化身分兩頭行事。余簡也是修行者,幾番思維過后,大致猜得到是怎么回事。

    這不是幾個化身的問題,而是有與無的問題。

    這世界上,想要將一件有的事物遮掩成無,那是不太容易的。但是若在已有之中略做混淆,則要徹底得多。孟懷若多了一個化身,那這個化身必然是要做什么的,就算掩去,這多了一具的化身其本身的存在就是一個缺漏??伤糁挥幸痪呋恚@具化身是為了同余簡在隋地應對大劫而煉出,也出現(xiàn)在隋地余簡身側,只是因為是私逃出水固井封印,所以一直藏匿痕跡,這個因果是前后完整的。至于在他化身煉制出來,到出現(xiàn)在余簡身邊,中間這段時間里做了什么,自是可以用這前后完整的因果遮掩。

    而如果一件事,需要小心遮掩到這種層面,那么孟懷想要瞞住的對象,又該是何等的可怖?

    不只是此事,兩千四百余年前,諸國尚未平定之時,因隋將羅參使計,引淮水水破盧國庸城,致使四萬人冤死水中命數(shù)混亂,淮水神君受此牽連,被判囚于水固井中。

    神君高傲、盧將頑固,此事似乎正常,然而如今再看,其中又豈非沒有疑處?

    但這些事如果涉及到了這樣的層面,涉及到神庭大天尊,孟懷在井下也是真真正正地困了兩千四百余年,也從未透漏過半點口風他可以說是騙過了所有人,余簡自然也想得到,這件事需要多么謹慎的對待。所以他猜出來一鱗半爪之后,便也不去主動去深思琢磨,更不會去詢問。

    這件不必說出口的事,也便在不必說出口的過程中被他放下。

    孟懷聽到那琴曲的意境變了,他仍閉著眼,嘴角慢慢揚起一個柔和的笑。他知曉他已不必再多說什么。

    且閉目聽琴。

    他曾贊嘆余簡的琴技近乎道,這不是虛言。此地少有怪異誕生,非是他化身在此的緣故,而是余簡庇護此地,常于此奏琴的緣故。

    眾生化怪異,皆因心念妄動,自向往之。這世上許多化身怪異的生靈,若是在心性偏執(zhí)的那段時間里被拉回一把,大約也就不會墮向這個無底的深淵了。余簡的琴可以平正心念,消解偏執(zhí)之情,在眾生將墮深淵之時,神智驟醒,窺見前路實為可怖,便可轉行他路。

    一曲畢后,余簡收起了琴:道鐘一百零八聲長鳴,此聲過后,各處的壓力應當會小上許多。

    余簡只是感慨,并沒有想去點蒼山的意思。神道修持與仙道修持雖有共通之處,但亦有不小的差異。如果不是神庭中的神道修士,倒也可以去看看,但神庭中的修士實無此必要。他們凝聚神位之時所受的神庭印記,就相當于指引前路的老師。若修持出了差錯,神庭印記必有警醒。當然,若一心違逆,非要與神庭印記對著來,也不是不行,神庭印記不會去管修士如何修持己身,但若是違逆了神庭律條,神庭印記也絕不會客氣。

    神庭修士當中是沒有怪異的,若有神庭修士將墮怪異,不必其他修士出手,他神位中的神庭印記,就會在他墮為怪異之前替他了斷。同樣的,若有神庭修士身受天人五衰而亡,神庭印記雖不能阻天人五衰,卻可以護其命理,不至于因大劫而顛倒混亂。因此,神庭修士今生的修持與積累,來世也可繼承,鮮少有差錯,他們的前路仍是有道可依的,便不會因為太過恐懼大劫之中輪回的不可控而墮為怪異。

    點蒼山的道鐘之音可以喚醒眾生神智,使之清明不受煩惱所擾,甚至有修士可以從此聲中聞道而悟,大有進益,亦或有道心之衰甚重者,聞此道鐘驀然而醒。這一百零八聲鐘鳴過后,不知多少處在將墮怪異邊緣的修士會被喚醒,短期內再無此憂慮。而且,在聽到了點蒼山的邀約之后,世間修士便有了一個希望,有此希望牽引,便不會輕易選擇墮為怪異。

    但道鐘對已經(jīng)誕生的怪異卻不會有影響,他們的道心已經(jīng)衰亡了,根本聽不見道鐘之聲。

    世間散修多往點蒼山而去,這些怪異就交由諸有傳承的門派與神庭修士處理,這也是點蒼山早與各家互通過的。

    世間怪異橫行,最棘手的其實還是散修所化怪異。一如神庭有其印跡,既為守護亦是監(jiān)察,有傳承的門派大多也有其靈寶籍錄,其下若有修士墮為怪異,籍錄上當有所示,便于各門派之間互通追索。散修往來自由,難以追索,沒有修為的凡塵眾生所化怪異雖也無法追查,但卻不如已有修為的修士所化怪異棘手。

    自此點蒼山法會過后,世間散修所墮怪異之事,當減少大半。這對于那些前路迷茫的散修來說,也是劫中不可多得的機遇。

    大多不過是糊涂涂地掙扎罷了。孟懷卻道。他隨手一提,就將搶到靈氣團的那條最強壯的魚兒甩出了水面,落到岸邊一處盛著水的坑里。大魚忽從寬闊的大江中落入淺坑,不由驚惶失措地蹦跳掙扎,竟把自己掙到了地面上。

    孟懷最近著實比較清閑。

    渾沌屢屢失利,也愈發(fā)警醒。孟懷本打算在涂山中等時機到來,現(xiàn)在卻不能再在涂山中待下去了,以免被發(fā)現(xiàn)端倪。他此時借余簡掩身,實乃無奈之舉。諸眾生在劫中掙扎,他亦在劫中沉浮,只不過比起這些糊里糊涂的修士們多幾分清明罷了。

    于奔騰不息的淮水而言,壽短的凡人不過如江上漂萍,于亙古而存的天地而言,諸般修士也不過是聚散浮云。掙不出輪回,便始終有生死大患橫于命前,悟不出己道,到頭來也只能于世潮中隨波逐流。

    大劫之中,世界如局,眾生的命運不取決于他們自身,而取決于執(zhí)棋者的勝負。

    孟懷隨手把在地面上掙扎蹦跳的魚兒送回了江水當中,看它驚慌失措地游了幾圈,又蠢頭蠢腦地回來搶魚線上的靈氣吃,便順手又把它提溜回了水坑里。

    余簡瞧著他來回欺負魚,說道:九層之臺,起于累土。若群魚銜泥日復一日,也未必不能堵了你這條大江。

    孟懷大笑:他們可不成??耧L之地,不積累土,何以起高樓?憑這些蠢物,便是日日銜泥,江水一沖也便散了。要想堵了江水,起碼得能夠搬得動能于水勢中止而不前的大石才行。

    這世間的蕓蕓眾生多不可數(shù),大多數(shù)卻連登上棋盤作子的資格都沒有,更別提稍稍看清一點局勢,開始真正影響一點眾生命運的走向。

    而今這些滿懷希望前往點蒼山,欲求得一個擺脫怪異之危、乃至天人五衰的修士當中,又有幾個最終能跳上棋盤,擁有做一枚清醒的棋子的資格呢?

    被拎回水坑的大魚又自己蹦到了干硬的土地上,孟懷正欲伸手,卻被余簡一按。那魚兒自己在地面上蹦動幾下,離著江水越來越近,撲通一聲,落回江中,擺尾而去。

    起碼,他們能夠為自己掙出一點什么。

    東風解凍,蟄蟲始振,魚上冰,鴻雁來。

    碌碌眾生,各自奔忙。

    隋地里魚龍混雜的修士們少了許多,他們聽到道鐘之鳴,便要應約前往點蒼山而去。這使得隋地最近的壓力小了許多,各地出現(xiàn)怪異的次數(shù)少了許多,隋王都當中更是空曠。

    此前受神明之道吸引,許多身受天人五衰之苦的修士來到隋王都當中,為求此道以免墮于怪異,現(xiàn)在這些修士們也大多離開了這里,前往點蒼山。

    但這才是正常的情況,也是對隋地更好的情況。

    丁芹所傳的神明之道修持法并不復雜,那是沒有修行基礎的凡人也可以修持的方便法門。她將修持之法刻于石碑之上,人人都能拓印。

    隋王應不負在王都外特地劃出了好大一塊地方,在那里建起了一座供奉長陽的廟宇,石碑就放在殿前廣場上,碑中有丁芹留下來的神力氣息。無論她在與否,修士們都可以記下修持之法、感受神明氣息,而后這些修士們其實就可以離開了。道法已傳,至于之后如何去思維、體悟、修行,那要靠他們自己。

    但這些身受天人五衰的修士心中難免具有惶惑不安,便想要留在這里,仿佛與神明的廟宇靠得更近一些,他們就能夠更安心一些。隋國到底也只是凡人為主的國家,雖然有著許多與修士打交道的經(jīng)驗,但承載如此之多難以辨明來歷、性情各異的修士,還是壓力太大了些。不過現(xiàn)在有了點蒼山的法會,既然有了新的去處,這些修士們也便不再流連這一處只能提供心理安慰的地方了。

    曦光微微亮著,東方的天際飄著許多云,被將要升起的日光浸成灰紫色。燕雀劃過天空,在清寒地風里張開翅膀,留下段段長鳴。

    丁芹已經(jīng)回到了隋王都中,她往長陽的廟宇走去。

    雖然薛成波與其他一些武英殿修士暫時離開隋國前往點蒼山,但隋地的情況相較之前還是松下來不少,丁芹也終于不必再像之前那樣忙碌。她已經(jīng)好久沒有見過白鴻了,她們倆總是一個回來了,另一個就在外邊。算起來自她和風六娘一起去處理鵠妖的事情之前,她們就一直沒有見過面了,這件事也就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和白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