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金屋 第40節(jié)
顧容慈后午來的時候沈沅正在慈寧堂摘梅花,躺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恢復些精氣神,來了興致便到梅樹下摘些香甜的花做糕點吃。 她爬上長梯摘了小半筐,下來時腳沒踩穩(wěn),一個不甚身子栽歪竟要掉下去。 “小姐!”環(huán)素剛拿新的筐籃回來,見從長梯上掉下的人,嚇得面色煞白,心都要跳出來了。 一道纖長身影極速而過,將落下的人緊緊抱住,耳邊是顧容慈緊張的聲音,“三meimei,你有沒有事?” 沈沅驚魂未定,回過神才意識到兩人現(xiàn)在有多么曖.昧,想一把推開他,眼前突然一陣暈眩,仿佛昨夜的藥力還沒過,顧容慈發(fā)涼的手抱著她讓她莫名升起怪異之感。 她呆呆地看他,眼睫輕顫,雙頰紅潤誘.人,粉嫩的唇瓣微微咬合,視線突然模糊起來,面前的人又變了一張臉,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你終于回來了?!鄙蜚溥磉瞿剜R坏尉К摐I珠從她眼眶里滾出,纖細的小臂慢慢地攀上了他的后頸,她花骨朵般盛放的唇徐徐貼近。 遠處假山后,環(huán)素面色白了又白,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她側眼覷著一旁站著的不知是何情緒的攝政王,又望向遠處緊緊相擁的二人,有心提醒,喉嚨處卻如何都說不出話,連一個音兒的動靜都發(fā)不出。 就在片刻前,小姐說提籃不夠,要她去再拿一個,環(huán)素走時千般叮囑小姐千萬不要一個人爬梯,小姐答應得好好的,誰知她回來就見小姐一人爬了梯子還將要摔下來,環(huán)素嚇得不行,又見顧家大郎君伸臂救下小姐,才剛放下心要過去,就又看到假山后的攝政王。 遠處,不知為何小姐和顧家大郎君突然極為親密,而且馬上要做出逾矩之事,環(huán)素心再一次揪到一起。 陸潯立于假山后,袖中雙手被鳳羽鳥堅硬的齒喙啄得滿是傷痕,匆忙趕路,他身上多處嚴重的傷口甚至都沒來得及包扎,肌膚綻開,流著鮮紅的血,一滴一滴順著他的指尖落到地上。 他冷眼瞥向遠處親密相擁的男女,眸子微瞇。他眼力好,遠處發(fā)生什么都看得清。 好,可真好,小東西真是沒讓他失望,他承諾半月卻將近過兩月才回,她怕是早就巴不得他死了。 陸潯撥弄著拇指的扳指,壓得鮮紅的血順著扳指的紋路游走滲透,越來越深,半面扳指都嵌到他rou里,他卻仿若未覺。 第47章 殷勤 “三meimei…” 男人的喉骨滾動下, 暗啞的聲線卻不是她熟悉的低沉,涼風簌簌而過,沈沅像是突然意識到什么, 驟然清醒,臉上血色褪去,掙扎著從他懷里出來, 轉身時不甚踩到衣角,腳步踉蹌下, 顧容慈欲上去扶她, 被沈沅側身避開, 顧容慈的手僵住, 沈沅一抬眼, 便看到了假山后的陸潯。 他立在那,絳紫華服撕扯出大大小小的缺口, 是她從未見過的狼狽,血水將衣裳打濕, 殷出深色印跡,他闊袖下還在一滴一滴地淌著血。 他就那樣看著她, 嘴角勾出嘲諷的弧度。 他怎么了?去了哪?怎么弄成這樣? 方才… 沈沅猛然驚醒, 方才他是不是都看到了? 他會不會誤會。 不,不是這樣的。 沈沅恍然地朝他搖頭, 眼眶里溢出淚珠,提裙向他跑過去。翻飛的衣裙仿若飄零的櫻花, 圣潔無暇,又無比脆弱。 顧容慈遠遠望著舞動離去的衣裙,看她奔向遠處假山下不知何時站在那的男人,而那人正是陸家長房庶子, 當今權傾朝野的攝政王。顧容慈心已非震驚二字可比,三meimei看似并不意外陸潯會在那,甚至他們二人要比自己想象的還要熟識。 可陸潯在陸家不是她的小叔子嗎?難道他們早就… 顧容慈不敢再繼續(xù)想下去。 沈沅跑了一路,呼吸略急,站到陸潯面前,身量剛及他胸口,不得不抬眸仰視他,眼睛紅紅的,腫了一圈,咬唇委屈巴巴的,和他走時一個樣兒。 陸潯瞥了她一眼,視線又移向她身后驚詫莫名的顧容慈,呵笑一聲,轉身就要走。 “王爺…”沈沅伸手去拉他的衣角,涼涼的,鮮紅的血染了她滿手,沈沅嚇得手動了動,卻始終沒有松開。 “藥引找回來了,按趙恒所說煎服,不出五日便好?!彼曇衾涞?,聽不出情緒。 沈沅拉著他的衣角不放,陸潯睨了眼,寒聲,“松手。” “我不?!鄙蜚涫衷谒滦渖暇o了又緊,像是下很大決心般,順著他的衣袖向下,尋到他的大掌,溫暖的柔荑慢慢握住他的掌心,她聲音柔柔的,細細的,還有點不可言說的依戀,“你轉過來?!?/br> 命令般的話偏偏叫她說得溫婉得毫無威懾。 陸潯默了會兒,才剛轉過身,懷里就被撞了一團,軟軟的小東西依偎在他懷中,是他許久麻木趕路,日夜渴求的溫情。 她又讓他低頭,陸潯沉默地盯她,半晌依她所言。 柔軟的唇瓣相觸,她一雙盈盈如水的眼就那樣看著他,仿佛用一面溫柔絲網(wǎng)將他困于其中,掙脫不開。 她溫軟的手肆意揉捏他冷硬的心,先是慢慢融化,捂出熨燙的溫度,然后再大肆玩弄,搓捏出各種形狀。還喜歡用一雙溫柔無辜的眼看他,明明她才是那個罪人。 “嫂嫂不怕他看見?”陸潯開口,倒是沒方才凍死人的冷。 沈沅斂眸,又掀眼偷偷看他,軟軟的舌尖不輕不重地抵住他的薄唇,再迅速地收回去,小孩子似的游戲。 陸潯輕笑。 “早晚都會知道?!鄙蜚錅厝岬难劾镆绯鰪奈从羞^的堅定。 陸潯笑意斂了回去,攬住她的腰,低頭加深這個吻。 環(huán)素不知何時退了院子,等沈沅氣喘吁吁地從他懷里探頭,連顧容慈也不見了。 日暮四合,兩人衣袂纏綿在一起,她素白的衣裳沾染他身上的斑斑血跡。 陸潯最后在她唇角咬了一口,將人打橫抱了起來,抬步便往她院子里去。沈沅的院子距此并不遠,一路上竟也沒遇到一個下人。她手緊緊攥著陸潯的衣袖,頭埋到他懷里,鼻翼下是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 沈沅并沒躲避,反而還在他懷里蹭了兩下,白皙的小臉上都沾了鮮紅的血。 陸潯睨著她,抱她的手臂收緊,嘴角微微揚出一道弧度。 … 環(huán)素提前回去遣散院里的仆從,開了屋門,陸潯抱她一路進了里間。 內室升銀絲炭爐,小窗只半掩出一道透風的縫兒,云香裊裊,驅散撲面而來的濃重血腥。女兒家的閨閣大多精致,沈沅是家中幺女,又體弱多病,自小受寵,是以閨閣裝飾最為精巧。紗幔羅緞,廊下風鈴,長霞掩映,無一不是上等好物。 陸潯掃了眼屋內擺置,目光落到她妝臺上,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兒極多,光是描眉就有數(shù)十根遠山黛筆,都是上等。原來在陸家還是委屈著她了,都沒甚這么多可用的玩意兒。 他再低眼看埋在懷里的人,舌尖舔舔唇,看不出來小東西這么嬌貴。 到榻邊,陸潯彎腰松手將人送到榻里,沈沅乖乖地躺到里面,見他緩和的臉,才放心地舒出一口氣,揪著他的衣角,“你的傷很嚴重。” 陸潯目光在她沾血的小臉上停了會兒,推開她的手,將她外氅的衣扣解開,取下她厚重的棉氅掛到高架上,“嫂嫂放心,死不了?!?/br> 該死的人還沒死,他哪會先死。 “為什么對我這么好?”沈沅縮在榻里,臉上黏糊糊的血沾得她發(fā)癢,她吸了吸鼻子,眼睛又紅了。 陸潯撿起床頭干凈的帕子,到她身側,手捏住帕子的邊緣耐心地擦她臉上的血。 “嫂嫂那么聰明會猜不到?”他嗤笑。 沈沅一雙眼呆呆地看他,腦中回憶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三年前初識,她無意中的心軟,到三年后的現(xiàn)在,他步步逼近,起初她以為是因為陸晉,可現(xiàn)在她卻越來越困惑了。 她動動唇,又被他的指腹壓住唇角,陸潯看向她的眼是那么專注,像是要把她永遠刻到他漆黑的眸子里。 “噓,說開后,就沒意思了。”他壓低的聲線一一入她的耳。 … 晚間沈沅至膳廳用飯,難得今日沈枕白下值早,祖母也出屋同他們這些小輩用飯。 沈紓往沈沅碟里夾一塊她愛吃的清炒楊朱蝦仁,沈沅彎唇,“謝謝阿姊?!?/br> 她心里想事也就沒注意到阿姊和阿娘私下的動作,但沈沅還是有感覺,這一晚大家都奇奇怪怪的。她頓住,眼稍抬了抬,就聽阿姊道“窈窈,你覺得顧大表哥怎樣?” 沈沅喝湯的手頓住,溫熱的湯在嘴里滾了一個來回,險些嗆得要吐出來。 “阿姊,我現(xiàn)在還不想嫁人之事?!鄙蜚淠门磷影炎爝叺臍垳毖?,她才與陸晉和離不過兩月,并沒想到再嫁人的事,三年麻木算計來的婚姻她早就厭倦了,而且現(xiàn)在還多了一個陸潯,她更是沒想過這件事。 沈老太太咳嗽兩聲,“行了,窈窈才剛回家過好日子,這些事先別提了。” 沈老太太發(fā)話,自然沒人再敢提。沈紓一開始也是不確定,可今日聽聞有人瞧見窈窈與顧容慈在院內抱到一起,她才胡思亂想當年窈窈是不是也喜歡顧容慈,難道她想錯了? 從膳廳用完飯回,環(huán)素給她煎了藥,配上陸潯帶回的藥引服用。煎藥環(huán)素并沒偷偷摸摸地做,三小姐身子多病,說是調理的藥也沒人會懷疑。 沈沅吃藥的時候,總能聞到一股nongnong的血腥味,和陸潯身上的味道一般無二,想到他那么嚴重的傷,沈沅隱隱擔心,他有沒有好好找太醫(yī)看過。 他那樣睥睨一切的人,哪里會乖乖地去找太醫(yī),沈沅長長嘆了口氣。 躺回榻里,她想的也是今日陸潯看她時的模樣,又想到阿姊說的顧容慈,沈沅有些莫名的心煩。 上次和環(huán)素說喜歡顧大表哥是一時玩笑之言,那個時候她以為只有環(huán)素和她兩人,哪里料想陸潯就在里間,他聽到了全部,一定是誤會了,現(xiàn)在怕還不信她。 … 長安這場雪連續(xù)下了幾日,沈沅一連服用五日的藥,病好得差不多,身子也不在像以前一樣乏軟倦怠,擺脫藥力控制,沈沅才覺得自己活過來,與此同時,她也有五日沒見到陸潯,他回來后除卻第一日,與他沒再見過一面。 說不上什么感覺,心口空落落的,沈沅坐在案前托腮發(fā)呆,眼見院里埋上一層厚厚的霜雪,三兩仆從手拿鏟,在院內除雪讓出一條路。她這院子景好,可視百里,但終究沒有九重閣樓那般遼遠。 沈沅懊惱地垂下腦袋,她最近怎么了,怎么總是想到他。 因前不久顧容慈救沈沅那事,近日又聽說顧老太太身子不好,后午沈老太太帶著沈氏二女去了顧府探望。 又說了不少話,沈沅莫名其妙再次被丟下和顧容慈待在一起,這回沒有前幾次的隨意。 顧容慈卻好像沒見過那天的事,對她依舊謙和有禮,沈沅幾次想提都被他打斷,最后離開的時候沈沅忍不住開口,“大表哥,既然你都看到,我也不想解釋,就是你想的那樣?!?/br> 沈沅站在廊下,望著天上浮動的白云,“我不想給表哥招惹不必要的麻煩,以后我們還是不要再見了?!?/br> 她走的時候顧容慈幾欲開口說話,但最后都被他收了回去。 顧容慈年少時初見沈家的三meimei,是個粉雕玉琢的娃娃,可愛得緊,見之都讓人喜歡。因兩家關系近,他多次借口去沈家找沈莘都是想見這個小meimei。 后來顧家離開長安,最后一面是顧容慈幾欲脫口而出等他功成名就再來娶她,但他沒說出口,他有何資格叫這樣一個溫柔善良的姑娘等,世事難料,他寒窗時聽聞她出嫁的消息,顧容慈整整消沉一月。好不容易顧家重回長安,又得知她與陸晉和離,顧容慈以為自己的機會來了。 他等了她六年,卻不成想又一次擦肩而過。 他承認他膽怯,殺人如麻的陸潯他惹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姑娘離開,投到別的男人的懷抱。 … 沈沅坐馬車回來,實在是太累,靠在馬車里就昏沉地睡了過去。 到沈府時環(huán)素將她喚醒,沈沅乏得厲害,打個哈欠醒后環(huán)素扶她回屋,草草洗漱便到榻里去了。 甫一掀開圍幔,見到里面?zhèn)忍捎陂?,單膝支起躺得舒適的男人,沈沅的瞌睡蟲頓時就跑了個徹底。 “小姐,熏爐安神香盡了,奴婢給您新?lián)Q一爐?!杯h(huán)素腳步聲漸進,人影已到了屏風處,沈沅忽地開口打斷她,“今夜不必換了,你下去吧?!?/br> 環(huán)素在原地怔了會,最近夜里小姐雖多眠,卻總是睡不實,多囈語,因此每夜必要燃安神香,前夜安神香燃得早,到夜里沒了,她還特意進來換過,怎的今夜姑娘就不要了? 環(huán)素想不通也不敢違背小姐的話,就退了出去。 寢室內,冬日厚重的圍幔落下,沈沅軟坐于引枕,素白的手穿過男人烏發(fā),眸子水光盈盈,礙于守夜的環(huán)素,緊閉唇瓣不敢發(fā)出太大的動靜,圓潤的腳趾蜷縮在一起,最后倒底忍不住,唇瓣掀起,溢出一絲輕.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