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昭怔怔地看著。

    -

    薄薄的晨光透進(jìn)淺金色的帳幔，柔柔地照在床中人的眼皮上。烏黑纖長的睫羽顫了幾下，虞昭慢慢睜開了眼。

    夢醒了。

    到最后她也沒能看見那個(gè)小女孩的模樣。

    只記得少年傷痕累累，滿目溫柔的笑了。

    她不愿深想，抬手準(zhǔn)備起身。

    轉(zhuǎn)頭察覺到外頭大亮的天光，虞昭一驚，連忙掀開了床邊的帳幔，“懷玉，你怎么不叫醒我，如今什么時(shí)辰……”

    匆匆忙忙的話音戛然而止。

    虞昭驚愕看著坐在她臥房中的男人——傅止淵怎么來了？

    聽到響動(dòng)，端著茶杯的男人轉(zhuǎn)過頭來，不疾不徐，“昭昭醒了？”

    望著熟悉的眉眼，虞昭鬼使神差地脫口而出：“傅止淵，你小時(shí)候，有沒有一個(gè)小女孩經(jīng)常給你送燒雞啊？”

    話音剛落，就見原本風(fēng)輕云淡的男人臉色驟變，似離弦的箭般沖到她跟前，連衣角掃落了杯子，“當(dāng)啷”一聲掉在了地上都沒發(fā)現(xiàn)。

    傅止淵眼里閃著燙人的灼意，他雙手壓下她的肩，語氣顫抖：“昭昭，你方才……說什么？”

    ——“昭昭，你方才……說什么？”

    虞昭望著傅止淵激動(dòng)的神情，一時(shí)半晌沒說出話來。男人眼里的情緒震驚中夾雜著欣喜，連呼吸似乎都帶上了潮意，就在等她說出一個(gè)答案來。

    可是，她只是說了一句非常平常的話，為什么傅止淵的反應(yīng)會這么大？

    虞昭躊躇片刻，才囁嚅著小聲道：“我昨晚……做了個(gè)夢，夢見有個(gè)小女孩給你送燒雞……?！?/br>
    傅止淵眼眶紅了一圈，他幾乎是抖著聲音在問，“那，昭昭看見那個(gè)小女孩長什么樣了嗎？”他半蹲下來，一雙泛紅的眸子直直地盯著她。

    恍惚間，虞昭似乎又看見了夢里那個(gè)少年沐陽而笑的眼。

    這雙眼睛，還是彎起來更好看。

    第15章 入宮   我康平候府的姑娘，斷不可能嫁給……

    虞昭伸手，慢慢抱住了傅止淵，這好像還是她第一次主動(dòng)抱他。虞昭側(cè)臉枕著男人的胸膛，鼻尖是絲絲縷縷的龍涎香，安神靜心，她聽見耳側(cè)的心跳聲逐漸加快。

    她搖頭輕蹭了下，“我沒有看見那個(gè)小女孩的樣子，”想起那個(gè)挨打的少年，她聲音悶了悶，“我看見你了，有一個(gè)皇子在欺負(fù)你?！?/br>
    傅止淵的手慢慢收緊，他喉間發(fā)澀，一時(shí)說不出話來。

    沒有看到小女孩的模樣，不要緊……她已經(jīng)有回憶起來的跡象了，不要緊……慢慢來。

    本以為這輩子大概都等不到這小沒良心的想起來了，沒想到、沒想到……傅止淵眼眶酸澀，摸著虞昭烏黑順滑的頭發(fā)一下一下順下去。

    半晌之后，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不要緊，當(dāng)做是夢就好?！?/br>
    在她沒完全想起來之前，他并不想給她什么壓力。想得起來，自然是好的，但若是想不起來，也沒什么，那些灰暗的日子終究不是什么好的回憶。

    終歸這輩子，她想不起來，也是要陪在他身邊的。他已經(jīng)下了圣旨將她綁在身邊了，這輩子，沒有什么能從他身邊奪走她。

    ——生死也不能。

    虞昭嘴唇翕動(dòng)了幾次，想問問這究竟是什么，為什么他會這么大反應(yīng)，但思來想去，終究還是算了。

    她還不清楚這皇帝對她是什么心思，還是不要貿(mào)然逾越為好。

    -

    自那日后，虞昭的生活又回到了平常的狀態(tài)，傅止淵下朝后每晚都會過來昭元殿，和虞昭同寢。和以往不同的是，他再沒有對虞昭做出什么過分的舉動(dòng)來，每晚只是安安靜靜地抱著她睡覺，明早再早起上朝。

    虞昭懷疑，是上次兩人冷戰(zhàn)的后遺癥。

    她幾次想開口，勸傅止淵不必這般，但話到了嘴邊，又都因?yàn)楹π哐驶厝チ?。?shí)在是，這話自己來說，太像求歡了。

    于是便不了了之。

    一晃

    皇后召見娘家人的日子到了。

    這日一大早，虞昭便坐在了銅鏡前任由懷玉折騰，往日煩悶的梳妝也不覺得煩了。銅鏡中的少女色若春花，秋瞳剪水，淡粉色的櫻唇翹起的弧度分外愉悅，那乖巧的模樣看得梳妝的懷玉都是一呆。

    她忍俊不禁地道：“娘娘今日梳妝倒乖巧得很，是因?yàn)榱忠棠镆獊砹肆T。”

    懷玉出嫁前作為虞昭的大丫鬟，對她同林姨娘的感情自是清楚，如今終于等到娘家人進(jìn)宮，虞昭這么高興，除了能見到姨娘還能有什么？

    她半是調(diào)侃半是唏噓：“果然還是姨娘才能管住娘娘呀~”

    虞昭拿起一對耳環(huán)往耳朵上比了比，聞言也不禁溢出了一聲笑。

    “就你這丫頭嘴貧，安心梳妝罷，懷玉姑姑。”

    懷玉被這一聲“姑姑”叫羞了臉，故作羞惱地打趣了幾句，這才又繼續(xù)認(rèn)真幫虞昭梳妝。

    虞昭笑得樂不可支。

    真好啊，很快就能見到姨娘了。

    -

    進(jìn)宮的官道上。

    康平候府的馬車嘚嘚嘚地朝著皇宮駛?cè)ァ?/br>
    馬車內(nèi)，王氏正和自己的大女兒虞姝、小女兒虞歡坐在一處。這次進(jìn)宮，康平候府配了兩輛馬車，一輛是王氏這輛，一輛便是林姨娘、虞蘭那一輛。

    原本，按理來說，姨娘妾室是沒有資格進(jìn)宮的，但是誰讓林姨娘是當(dāng)今皇后的生母呢，而且虞昭還在鳳諭上點(diǎn)名了要林姨娘進(jìn)宮去。

    王氏坐在馬車?yán)铮团畠簜兏糁粡埿∽馈?/br>
    她今日穿了一件秋香色的菊紋對襟，穩(wěn)重慈祥。王氏看著兩個(gè)女兒秀美的臉，心中透出淡淡的自豪，她的大女兒虞姝端莊嫻靜，一派當(dāng)家主母的氣度；小女兒虞歡天真活潑，嬌艷如海棠，再過幾年長開了，必定又是京城一姝。

    只是有一點(diǎn)……

    王氏想到出府前要同虞姝說的事，秀眉漸漸落了下來。

    她招招手，“姝兒，過來母親這里?！?/br>
    被喚到的女子抬了眼，那人生了一張鵝蛋臉，柳葉眉，臻首娥眉，氣質(zhì)嫻靜。美人輕輕垂了眼，低聲應(yīng)“是?！苯又氵^去了王氏那邊。

    正是虞姝。

    王氏拉住虞姝的手，聲音放的有些低，“昨夜，娘同你說的事，姝兒可記住了？”

    虞姝的眼底爬上了一絲無奈，她不去看王氏的眼睛，只垂著頭不搭話。

    王氏有些著急：“你這孩子，怎么這么犟呢，母親都是為了你好，你若是入了宮……”

    “母親，”

    虞姝倏忽抬了眼，漂亮的杏仁眼兒覆了一層薄薄的水光，“姝兒不會做那樣做的，那樣做……與獻(xiàn)媚惑主的妾室有何區(qū)別？”話到最后，虞姝終究不愿太過苛責(zé)王氏，反問的語氣又輕又軟，近似呢喃。

    “你！”王氏心里堵著口氣，她頗有些恨鐵不成鋼：“這事兒要是成了，你可就是皇上的女人了，少不得也得是個(gè)妃，皇上的妃，能跟一般的妾相比嗎？”

    靠在軟枕上闔眼補(bǔ)眠的虞歡嘀嘀咕咕：“不就是妾嗎？換個(gè)妃的稱號就好聽了？”

    “小丫頭睡覺去，我跟你jiejie說話呢，插什么嘴？”王氏回頭瞪了一眼裝睡的虞歡。

    虞歡頓時(shí)睜開了眼，她是個(gè)直爽潑辣的性子，有什么就說什么，“娘，阿姐都說她不愿意了，你又何必仗著她性子溫柔，就這般逼她呢？”

    王氏簡直要被這丫頭氣死了，姝丫頭性子溫柔，從小到大都沒反抗過父母的一句話，如今這么抗拒，十有八九都是這丫頭攛掇的。偏生這丫頭還是自己親生的，打不得罵不得，王氏除了瞪她，竟不知還有什么辦法。

    真是氣煞她也。

    她冷了臉，“姝丫頭，你打的什么心思，別以為我不知道，我告訴你，你跟那個(gè)姓薛的絕無可能！”

    “我康平候府的姑娘，斷不可能嫁給一個(gè)京城紈绔！”

    虞姝臉色白了幾分，濃密纖長的睫毛顫顫，她什么也沒有說，最后只是低著頭微微應(yīng)諾了下來，“我知道了，母親?！?/br>
    她是康平候府的嫡長女，更是名門閨秀的典范，與那樣的浪蕩子有牽扯……虞姝雙目微闔，是她想岔了。

    王氏仍在她耳邊絮絮叨叨，虞姝卻半句都聽不進(jìn)去了。

    自己明明十分厭惡那京城紈绔的小意討好，那家伙的風(fēng)評如此之差，怎可能是良配？可為什么，母親那樣直白地警告她時(shí)，她會有一點(diǎn)點(diǎn)難過？

    虞姝輕捻著手帕，垂眸不語。

    第16章 各異   原來二哥出了這樣的事

    與虞姝這一輛馬車劍拔弩張的氛圍不同，林姨娘這一輛馬車，可謂冷清得很。

    虞蘭自上馬車后便神色淡淡，兀自倚靠在馬車的另一邊闔目睡了。林姨娘坐在一旁，自是無話可說，她倒不是在為這沉默的氛圍尷尬，而是為女兒虞昭在宮里的生活擔(dān)憂。

    她聽聞這圣上沉迷長生之術(shù)，每半月必召游方術(shù)士進(jìn)殿相談。林姨娘不知沉迷長生之術(shù)對大晉有什么危害，她只知道，歷來如此行事的帝王，多半都是性情暴戾、自私自利之人，可以為了長生不老置任何人不顧。

    ——拋妻殺妻之人比比皆是，若是昭兒嫁的也是這樣的人，那可如何是好？

    此次進(jìn)宮，她定要好好叮囑昭兒，千萬不要對這帝王生了情愛之心。不說這帝王后宮佳麗三千，多半薄情寡信，就說這當(dāng)今圣上如今做的事，她也得好好告誡她，若是有一日帝王生了什么不該有的念頭，也應(yīng)當(dāng)以保全自己為先。

    馬車在厚厚的積雪里壓出一道道車轍，林姨娘靜靜坐著，雙手交疊。

    -

    昭元殿內(nèi)。

    宮婢領(lǐng)著王氏一行人入了殿門。

    窸窸窣窣的裙擺摩擦聲停下，引路宮婢行禮的聲音響起：“娘娘，康平候府的女眷到了?！?/br>
    話音剛落，王氏的嗓音接踵而至：“臣婦王氏，見過皇后娘娘?！?/br>
    不用說，以虞姝為首的剩余女眷，一聽王氏的話語便跟著行了禮。偌大的宮殿里，一時(shí)只有行禮的動(dòng)作。

    虞蘭垂目依言行禮，在起來時(shí)卻忍不住抬頭忘了一眼上方端坐著的皇后。

    小皇后穿著一身大紅的宮裝，眸光清澈，雪肌烏發(fā)，瞧著比在侯府時(shí)的氣色不知好了多少倍。她身上的飾物華美精貴，都是虞蘭從未在京城見過的樣式，一個(gè)侯府的庶女，竟也顯出幾分貴氣來了。虞蘭收回目光，瑩白指尖微不可見地蜷了蜷。

    虞昭坐在上首，看似安靜端莊，視線卻總是悄悄地落在眾人身后的林姨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