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昭頭緒尚未理清，虞鳳兒就又說話了。

    “皇后人美心善，或許，是個有佛緣的孩子?！?/br>
    “皇后啊，愿不愿意同哀家一同跪在此處，誦經(jīng)念佛？我們倆也好聊聊天。”

    虞昭稍愣，一時不知道這太后要做些什么。

    她柔順地應(yīng)了聲“是”。

    宮嬤鋪了個蒲團在虞鳳兒身旁，虞昭上前去，跪坐在了她旁邊。

    近前了，虞昭才看見這太后一直闔著的雙目。原來方才同她們說話時，這太后的眼睛一直未曾睜開。

    似是察覺到虞昭的視線，虞鳳兒說話了。

    她將佛堂里的宮婢宮嬤都揮退了出去，“哀家要和皇后誠心誦經(jīng)，你們杵在這里，是會打擾到我們的?！?/br>
    虞昭遲疑片刻，也揮揮手，將懷玉和孫嬤嬤兩人揮退了出去。

    一時間，偏殿的佛堂里，便只剩下了虞昭和太后兩人。

    虞鳳兒闔著雙目，撥動佛珠在念經(jīng)。她似是完全忘記了旁邊跪著的虞昭，只虔誠地念經(jīng)了。

    虞昭沒有說話。

    繚繞的檀香充盈在鼻端，佛堂里只有虞鳳兒小聲誦經(jīng)的聲響，氣氛安寧。

    不久，虞鳳兒誦經(jīng)的聲音停了，她睜開了雙目，一雙微微上挑的丹鳳眼看向了虞昭，面上的笑容十分慈和，“多年不見，昭兒，連你的姑姑也不認了嗎？”

    虞昭似剛剛反應(yīng)過來，一雙眸子含著羞怯，“太后，您……”

    “這里已沒有旁人，你我二人不必拘禮，只管以姑侄之禮相待便是。沒想到在這深宮之中還能遇見娘家人，哀家……哀家日后也算死而無憾了?！闭f著說著，虞鳳兒的眼里便滲出了淚水，語帶哽咽。

    如同一位愛護幼輩的慈愛長輩。

    虞昭聞言也是一幅被打動了的模樣，她拿袖子小小地擦擦眼，眼尾登時泅開一片薄紅，顯得更為無助可憐。

    她輕輕揪住了虞鳳兒的一片衣角，“姑姑，您方才那般嚴肅，昭兒、昭兒還以為姑姑不愿認我這個侄女了。”

    虞昭繼續(xù)抹淚，“侄女在宮中誰也不認識，那暴君陰晴不定，喜怒無常，侄女每天都在擔(dān)驚受怕中度過。姑姑，姑姑，還好這宮中還有你。”

    虞鳳兒眼中閃過一絲厭惡，面上卻不顯，仍是一副慈愛模樣。

    她不動聲色地將那一片衣角從虞昭手中抽出，“昭兒說的哪里話？在這宮中，只有你我皆是虞家女，身為姑姑，我哪有不認自己侄女的道理。”

    “只是方才奴仆眾多，你我又都是皇后、太后的身份，我自然不好壞了規(guī)矩。你看，后來姑姑不是將她們都屏退了嗎？”

    她慈愛地摸摸虞昭手背，心里卻忍不住得意起來。

    前些日子母親還傳信過來，說這虞家三女性格倔強，不懂變通，恐將來不能為虞家所用。如今她又當了皇后，康平候府再不能拿她怎樣，希望虞鳳兒可以借著太后的身份好好敲打敲打她。

    那信中說得嚴重，虞鳳兒還當真以為是什么難搞的人物，結(jié)果今日一看，這不就是個毫無主見、慌頭慌腦的草包么？倒真是可惜了這皇后之位。

    虞鳳兒在心中冷笑。

    這庶出的，終究是比不上嫡出啊，今日若是嫂嫂的虞姝在這，哪里會是這般丟臉光景？

    不過，這倒是方便了她掌控這個小皇后。

    聽說皇帝對這小皇后在乎得很，不知道他看見這小皇后跟自己親近的很的情景，會作何感想？

    第9章 白月光   “誰將你弄哭了？朕命你說?！薄?/br>
    虞昭面上一副凄凄慘慘垂淚狀，心頭卻清澈澄亮如明鏡。

    自從昨日傅止淵同她說的那句話后，虞昭便仔細揣摩了一番。她知道虞鳳兒定是不喜她的，小的時候不喜，沒道理十幾年沒見，虞昭長大后便喜了。那么，自己去慈寧宮見她，她最直接的反應(yīng)便極有可能是顯而易見的厭惡，但，若是虞鳳兒有自己的打算，想要借著她的手成事，那便很有可能會將心底的厭惡隱藏起來，表現(xiàn)得大方又慈和了。

    既然她一直認為自己是上不得臺面的庶女，那就順著她的想法表現(xiàn)出這副模樣又如何？或許，她能借此探聽到更多的消息。

    掩下心中思緒，虞昭怯懦著開了口。

    “姑姑，可否同昭兒說一說這皇帝？昭兒、昭兒不知這皇帝喜怒，他又總是冷著臉，我、我害怕哪一天就被他廢后了?！闭f到最后，已是害怕地尾音微微顫抖。

    虞鳳兒拍拍虞昭手背。

    “傻孩子，淵兒怎么會廢了你呢？你可是他親自下旨求來的皇后，他定是對你情深意重?！鳖D了一頓，“淵兒性子孤僻，鮮少有什么喜歡的物事，若非要說，那大概便是作畫吧。哀家還記得他十五歲那年，求著宮里的丹青圣手周顯苦學(xué)了好一陣呢?！?/br>
    “男人都喜歡乖順些的女子，昭兒你性情柔順，想來定是會圣眷恩寵不斷的?！?/br>
    虞昭垂眸，裝作害羞的樣子抿唇不語。

    周顯。

    她暗暗記下這個名字。

    太后說的話不知是真是假，虞昭信不得，但現(xiàn)下另一個人名浮了出來，虞昭正好派人去打聽打聽，再詢問一番，只消和這太后的說辭一對，她便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了。

    虞昭羞答答地開口：“可，他為什么要娶昭兒呢？昭兒自認同他沒有任何牽扯?！?/br>
    虞鳳兒手中拿著的佛珠轉(zhuǎn)了轉(zhuǎn)。

    說起來，這也是虞鳳兒分外不解的地方。傅止淵自幼養(yǎng)在她名下，就算虞昭幼時常常隨著王氏進宮，可這兩人分明沒有任何交集，如何這傅止淵一醒來便下旨封了虞昭為后呢？

    她腦中思緒萬千，眼前忽地閃過前些日子小丫鬟們笑說的坊間傳聞。

    ——這大晉朝的少年天子，據(jù)傳曾在年少時期有過一位心頭白月光。那白月光幼時生得玉雪可愛，活潑聰敏，長大后更是出落成一位絕世美人，有閉月羞花、沉魚落雁之貌。

    虞鳳兒一驚。

    她轉(zhuǎn)頭輕輕打量虞昭的臉龐。

    平心而論，虞昭的的確確擁有一副令人艷羨的容貌，康平候府四個姑娘，只有虞昭出落得最是出挑。若不是因為性子怯懦，又是庶女身份，鮮少在宴會中露面，這京城第一美人的稱號說不得就落到這小蹄子頭上了。

    難不成，這虞昭是長得有幾分像那白月光，皇帝是看上了她的這張臉？

    虞鳳兒越想越覺得是這么回事。

    她心思一轉(zhuǎn)，只覺正好可以拿這件事來好好壓壓虞昭。

    于是，她便佯做猶豫，面露不忍地說道：“昭兒可曾聽過一些坊間傳聞？”

    見虞昭被勾起了好奇心，她才繼續(xù)說下去，“淵兒心里……曾有一位白月光，他……怕是將你當做了那人的替身。”

    說著，似不忍直視般，虞鳳兒閉了雙目，轉(zhuǎn)著佛珠，口中不停地念叨著“罪過罪過”。

    殊不知面前的虞昭聽了這個理由，卻是心頭豁然，仿佛卸下了胸中一塊大石。

    她就說，為什么暴君要無緣無故娶她，原來是因為自己和他的白月光生得相像。不過這皇帝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樣貌的呢？她足不出戶，就算出去了，也定是帷帽罩衫遮得嚴嚴的，何況自己名不見經(jīng)傳，遠不如虞家嫡女虞姝有名。

    想不明白，虞昭干脆給自己找了個由頭。

    大抵，是某日不經(jīng)意看見了吧。

    解決了心頭最大的疑惑，虞昭身心舒暢。

    既然自己是那白月光的替身，那許多事情就都解釋得通了。新婚之夜為何不同她圓房、為何希望自己與他平等相待，還有那奇奇怪怪的昵稱，看來都是因為那位白月光。

    那暴君這樣做，不過是想從她身上尋回白月光的感覺罷了。

    自己只需順著他，好好扮演這白月光，便不會惹怒這暴君，甚至說不定能在未來的某一天，影響到他對虞家的態(tài)度。

    虞昭心情頗好地彎了彎唇。

    見虞鳳兒即將要睜眼，忙調(diào)整了表情，做出一副大受打擊泫然欲泣的模樣。

    虞鳳兒睜眼，見到的就是虞昭這副模樣。

    她心下暗笑這虞昭蠢笨，面上卻愛憐地撫了撫虞昭鬢發(fā)。“傻昭兒，你也別多想，姑姑方才所說不過是坊間傳聞，當不得真?；实鄣男乃颊l猜得準，說不定他也是真心寵愛你的。”

    虞昭咬咬唇，一雙瀲滟的桃花眼里淚光盈盈。

    她那帕子捂了捂眼睛，故作堅強道：“我知道的，昭兒明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昭兒沒事?！?/br>
    她那一雙眼睛紅的像是兔子，如何看也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虞鳳兒正要再接再厲，順勢說出敲打她的話，殿門外卻忽地傳來了宮嬤的聲音：“太后，您與皇后在堂中誦經(jīng)多時，想必已有些口干腹饑了。老奴準備了些茶水點心，讓老奴給您送進去吧?！?/br>
    虞鳳兒握著佛珠的手指一緊，半晌才涼聲道：“進來吧。”

    殿門倏地打開，虞昭這才看見門外站著的便是方才的引路嬤嬤，身后跟著懷玉。

    懷玉一見虞昭的模樣，面上頓時涌上擔(dān)憂，但觸及到虞昭的眼神，終究沒敢輕舉妄動。

    倒是立在一旁看著小宮女布茶擺點心的引路嬤嬤問了一句，“皇后娘娘這是怎么了？”

    虞鳳兒眼皮重重跳了下。

    方才的話可不能讓虞昭這個蠢貨給說出去了，那嬤嬤是皇帝的人，專門派來監(jiān)視她的。若是說出去了，她指不定還要遭到這狗皇帝的多少針對！

    她正急著要開口，幫虞昭糊弄過去。

    就聽那懦弱的小皇后說了話：“見到姑姑有些激動，適才不小心掉了淚，本宮無事?！?/br>
    虞鳳兒松了一口氣。

    還不算太蠢。

    引路嬤嬤面色平淡，聞言只是“嗯”了一聲，端的是四平八穩(wěn)，虞昭一時也瞧不出這嬤嬤方才那句話到底只是單純的關(guān)心，還是摻雜了些旁的什么。

    宮女將茶水糕點都換過一遍后，引路嬤嬤領(lǐng)著她們，行禮告退，“太后和娘娘有什么事出聲便是，老奴就在門外，一喚便進?！?/br>
    虞鳳兒僵著臉色點了點頭。

    很快，偏殿中便又只剩下這姑侄倆了。

    方才那老姑婆特地說了她就守在外頭，分明是在警告她不要亂說些什么，虞鳳兒咬牙暗恨，這狗皇帝自己做的事，還怕別人知曉了？

    但氣歸氣，虞鳳兒卻終究沒敢像原先計劃的那樣，對虞昭長篇大論地敲打。

    在她看來，虞昭這個庶女性子懦弱，頭腦蠢笨，活脫脫就是一個草包美人?；实酃烙嬀褪强瓷狭怂倪@張臉，才封了她為皇后的，要讓她為康平候府做事簡直易如反掌。

    于是，她只佯裝慈愛地對虞昭說了兩句。

    “昭兒，深宮六院，君心難測，你進了宮，唯一信得過、靠得住的，便是娘家康平候府?！?/br>
    “幾日后的家宴，你大可讓侯府眾女眷都進來陪陪你?！?/br>
    “自然，昭兒要是不嫌哀家老的話，也可以多來找找哀家。哀家雖沒什么本事，但護住咱們康平候府的昭兒啊，還是沒問題的?！?/br>
    太后的話，就像是一位慈善的長輩對后輩語重心長的諄諄教導(dǎo)。

    可虞昭見她再說不出旁的消息，便沒了心思再待在慈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