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青梅竹馬和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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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蕓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十丈開外的老男人,就仿佛看到一頭夜色之中遲暮的老豹子。 她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當(dāng)年那場屠殺,或者自己已經(jīng)刻意去忘記了,但今天,她終于成功的策劃了一場報(bào)復(fù)性的屠殺。 此刻在山莊內(nèi)瘋狂屠殺的黑袍人,是她從能夠拿起劍的那一天開始,一個一個從最偏僻的角落里拉攏起來的,這些人都是白神宗的后人。 他們之中很多人都跟夏蕓一樣,沒有經(jīng)歷過父輩們的災(zāi)難,但他們的身體深處,卻被早早的埋下了仇恨的種子。 他們訓(xùn)練起來從來沒有把自己當(dāng)人,他們殺起人來,也從來沒有把自己當(dāng)人,更沒有把對方當(dāng)成人,他們是仇恨的化神,是閻王的使徒。 她不知道袁至罡哪里來那么大的底氣,明知道她就是白神宗的余孽,卻仍舊低估了她的能量。 她從這個老男人的眼中,看到了憤怒,看到了悲傷,卻沒有看到本該出現(xiàn)的愧疚和懺悔,他還是當(dāng)年的那個男人,是他們之中的一個,直到現(xiàn)在還是。 “真的不來么...” 她雖然這句話不需要答案,但她也沒再回頭看面攤邊上蹲著的疤臉男人,因?yàn)樗溃灰仡^,前面那頭老豹子,就會毫不猶豫的咬下她的頭顱。 身邊的黑袍護(hù)衛(wèi)如受驚的烏鴉群一般散開,連弩瘋狂掃射,再次掀起血雨腥風(fēng),而她,則慢慢的抽出了自己的劍。 這柄“白蓮”已經(jīng)成為了她身體的一部分,每當(dāng)她想要放棄的時候,這柄劍,就會在她的手臂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她只想當(dāng)一個尋常女子,哪怕只是養(yǎng)蠶織布的農(nóng)婦,也比打打殺殺要來得安樂,但這柄劍,無時無刻的提醒著她,曾經(jīng)流過的血,總歸要討要回來。 袁至罡看著這個跟自己女兒年紀(jì)相仿的少女,看著這個跟女兒一樣喜歡穿紅衣的女子,卻又想起了二十年前同樣的一襲紅衣,只不過二十年前的那襲紅衣的前面,總會有一身白袍。 他知道這一天總歸會來臨,從那個人下了命令,不許他們斬草除根開始,他就看到了今天的結(jié)果。 因?yàn)樗芮宄?,白神宗的人,都是用血rou喂養(yǎng)長大的,一旦讓他們的種子灑落到四處,十?dāng)?shù)年之后,他們必定會回來討債。 那個半輩子從未心軟過的男人,只心軟了一次,也就這么僅僅一次,卻讓他的九道山莊,成為了別人的屠宰場。 他雖然心有不甘,但卻有點(diǎn)懷念起來,那幾個老哥們的莊園,或許過不了多久,就要步九道山莊的后塵了,甚至那個人的土地,也要沾染鮮血。 他信命,所以他順應(yīng)天命。 從五歲的時候因?yàn)楦绺鐡屪吡怂闹耨R,他將哥哥推下水井開始,他就知道,他當(dāng)不了好人。 這個噩夢一直糾纏了他半生,然后,為了得到解脫和安慰,他又造下了一個又一個的噩夢。 今天,終于來了一個可能會讓他徹底解脫,又可能再次成為噩夢的女人,像他女兒一樣的女人。 于是,這位梟雄微微一笑,就好像回到了當(dāng)年,回到了那口水井的旁邊,如果能重來,或許,他一樣會選擇,推哥哥到井里! 月棍年刀一輩子槍,寶劍隨身藏。 他這桿“梟龍”很少能用上,每天三個時辰修煉,卻只用過三次。 槍這種東西,就算在武林江湖之中,也是大禁之物,外出游歷,槍頭都要藏起來,只能背著一桿光禿禿的棍。 他第一次用“梟龍”,是殺死了自己的師父;第二次用“梟龍”,殺死了前來尋仇的師父兒子;因?yàn)閹煾钢挥幸粋€兒子,他本以為不會再有第三次了。 然而那個人卻來了一道命令,于是,他第三次使用“梟龍”,殺死了自己的結(jié)拜兄弟。 今天,他又拿起了“梟龍”,對面卻是結(jié)拜兄弟的女兒,難怪這個女兒,這么像自己的女兒。 不過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希望這個結(jié)拜兄弟的女兒不要太過早熟,不要在留下后代,否則他也不知道過個二十年,他還有沒有力氣,再提起這桿“梟龍”。 他讓兒子袁三卷讀書,是為了懷念那個一身白袍的兄弟,讓袁紅俠舞劍,卻是為了懷念二十年前那個紅衣女人。 現(xiàn)在,他不需要再懷念了。 腳下如風(fēng),槍出如龍,每天三個時辰的修煉,彌補(bǔ)了他體力上的不足,槍桿一抖如掙扎的鐵蛇,槍頭一點(diǎn)寒芒,刺破空氣,紅纓嘶嘶作響,精準(zhǔn),有力,無可抵擋,無可挑剔! 一寸長一寸強(qiáng),長槍很是克制寶劍,然則“白蓮”如荷田之中的水蛇,拍在槍頭之上,順著槍桿劃向袁至罡的手腕,后者微微一退,手腕一擰,順勢將劍刃帶過去,借力一轉(zhuǎn),槍頭橫拍而來! 夏蕓倒握白蓮,膝頭頂在劍頭之上,槍頭大力拍在劍刃中段,夏蕓如紙鳶般彈了出去,腳尖微微點(diǎn)地,如河面掠過捕魚的翠鳥,繼而反彈回來,手腕催發(fā)內(nèi)勁,劍尖飛速顫抖,劍花如銀色白蓮綻放,直取袁至罡眼睛咽喉心口,處處皆是致命要害! 袁至罡以不變應(yīng)萬變,一力降十會,雙手捏住“梟龍”最末端,橫掃千軍氣勢睥睨,爛漫劍花一蕩而空! 紅衣如沖天焰火一般躍起,炸開驚艷人心的輕盈身影,側(cè)翻躲過槍掃,白蓮卻點(diǎn)向袁至罡的眉心! 老莊主就勢被“梟龍”一拖,滾落二三丈,槍頭插入地面,挑起大片塵土,右掌拍在槍桿子屁股上,“梟龍”出海,穿透塵土,直取夏蕓的心胸! 夏蕓瞳孔驟然收縮,微微偏過,槍頭挑破肩頭! “還不來么...” 夏蕓心里惱怒了一句,那個疤臉臭王八蛋再不動手,她可就要被這老烏龜給解決掉了。 然而面攤旁邊蹲著的那個西貝貨包打聽卻面無表情,仍舊在等待著。 袁至罡一槍得勢,腳步大力前踏,好像將大地當(dāng)成鼓面一般敲打,泥點(diǎn)四處濺射,手中“梟龍”一挽,槍桿如軟鞭,槍頭卻是接連點(diǎn)出六七多銀花! 夏蕓一退再退,白蓮接二連三遞出,眼前叮叮當(dāng)當(dāng)亮起三四團(tuán)火花,她的后腳跟卻是頂?shù)搅藟Ω?/br> 她的左掌猛拍墻壁,喀拉一聲留下掌印,身子卻旋風(fēng)一般躲閃到右邊,墻壁“鐸鐸鐸!”留下三個槍眼! 然而當(dāng)?shù)谒臉屧雺Ρ谥畷r,卻被墻壁微微卡頓了半個呼吸! “好機(jī)會!” 夏蕓心頭狂喜,白蓮倏然出手,劃出半月銀芒,削向袁至罡的脖頸! 袁至罡心頭大駭,沒曾想自己吩咐將山莊打造得刀槍不入,最終卻卡住自己的槍頭! 他心中涌起劇烈的生死危機(jī),不得不低頭躲避,這一輩子,他低頭的數(shù)量,只比使用“梟龍”的數(shù)量多一次。 每一個讓他低頭的人,最終都會死在“梟龍”之下,那多出來的一次,卻是那個人,那個所有人見到了都不得不低頭的人。 他想起自己那個傻兄弟,那個喜歡穿白衣,喜歡文縐縐說話的蠢貨,他正是不愿給那個人低頭,才逼得袁至罡第三次使用了“梟龍”。 他不是傻兄弟,所以最后傻兄弟死了,他袁至罡還活著,所以現(xiàn)在他為了不死在傻兄弟女兒的劍下,很無恥的選擇了低頭。 夏蕓冷哼一聲,劍勢急轉(zhuǎn),橫削變下劈,眼看要將袁至罡的手掌給剁下來,那老烏龜卻生平第一次,在戰(zhàn)斗的時候,撒手放開了“梟龍”! 果然是一步退,則步步退! 夏蕓心中熱血激蕩,卻又不得不極力壓制,下劈不得手,再次追身上來,一劍刺向袁至罡的心臟! 沒有了“梟龍”,袁至罡就像沒牙的老虎,眼看著就要被割下頭顱! 這個時候,他卻聽到一絲輕微到了極點(diǎn)的聲音,就好像春風(fēng)吹細(xì)雨,好像一根頭發(fā)飄落到絲綢之上,可夏蕓卻面如死色! 因?yàn)檫@個聲音,是六十多件暗器的聲音! “唐鍥!” 一直躲在銀杏林中的唐門高手,此刻終于再次現(xiàn)身,他將自己的成名絕技施展出來,這簡直就是對這個紅衣少女最大的褒獎! 雖然這個少女差點(diǎn)將袁至罡的頭顱斬下,但她仍舊無法跟逍遙子媲美,如今他唐鍥用重傷逍遙子的秘技,來對付這個少女,也算得是這少女一生當(dāng)中最輝煌的一刻了! 夏蕓自然知曉唐鍥的成名絕技,所以她在最后一刻,望向了那個面攤,希望留給那個疤臉男人一個笑容。 然而當(dāng)她扭頭之時,那男人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她的身前,她想起小時候,總喜歡躲在那個男孩的背后,仰起頭來,看不到熾烈的太陽,感覺很清爽,為了這股清爽,她跟著這個男孩,走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路,直到這個男孩,被人丟上了一輛囚車。 熊周出劍如電,腳邊叮鈴鈴不斷掉落各種暗器,夏蕓躲在背后,心里默默的數(shù)著叮鈴聲,就好像那一年,跟在那個男孩背后,心里默默的數(shù)著他的步子。 直到現(xiàn)在,她還記得,那個男孩一共走了二十步。 不是真的走了二十步,而是那時候的夏蕓,只懂得數(shù)到二十。 當(dāng)她數(shù)到六十三的時候,男人的身子頓時一僵,手中木劍已經(jīng)只剩下劍柄。 她終于開心了,可轉(zhuǎn)眼之間,她又憂傷了起來,因?yàn)樗芮宄挠浀?,唐鍥成名之?zhàn)中,對逍遙子撒出去的暗器,一共是六十四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