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經(jīng)入秋，氣溫卻又升高了起來，到了晚上，地上的熱氣還直往上躥，讓人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

    “爹爹?！?/br>
    在昆侖舉行成親儀式后，丹朱白梨與云逸山弟子現(xiàn)行離開，云逸山舉行儀式的日子，重華再同節(jié)并攜百來名暮山弟子前往云逸山，途徑營口，因氣溫驟升，下午又剛下了雨，保險起見晚上便山中古廟落腳休息。

    二人都是昆侖的優(yōu)秀弟子，成親自然算得昆侖的大事，但這事兒卻不至于大到由隔著輩分的堂堂重華師尊親自帶隊，可人主動提出前去的理由是，蜀晏蜀清應(yīng)當(dāng)學(xué)著獨當(dāng)一面，此次便是最好的機會，這樣一說，就是玉華天尊也出關(guān)也沒理由可以拒絕。

    “睡覺?！敝厝A將死賴著枕著自己胳膊，又不安分的往他身上爬的腦袋按回原位。

    “爹爹？”挪動腦袋不管用，小家伙便整雙腿往重華身上靠，“你說娘親到了嗎？”

    蘇雨溪不提便罷，他這一提，重華滿心滿腦都是稷蘇的影子，卻又都不分明，但即使不分明，也依舊能便出，與那整日在他身旁，長著和稷蘇相似容顏的人，不是同一個人。

    “我睡不著?！敝灰惶崮镉H，他這穩(wěn)重聰慧的爹就能暫變傻，蘇雨溪小伎倆得逞，整個人爬上重華身上，“我想娘親了，我們出去走走好嗎？”

    “不許學(xué)你娘親說謊?！敝厝A盯著蛤蟆一樣趴在自己身上的小娃，明明跟著稷蘇的時間還沒跟著自己的時間長，怎么盡學(xué)了稷蘇的壞毛病，一點不像他？

    “我沒有說謊?！碧K雨溪大眼睛鼓的溜圓，指天發(fā)誓道，“我是真的想娘親了，我發(fā)誓！”

    他與蘇雨溪的任何辯論，只要擺出稷蘇，他必輸無疑，每每發(fā)現(xiàn)自己活了上千年的人，竟被幾歲的小娃找到了軟肋，都甚是無奈，暗下決心下次一定不能讓他養(yǎng)成習(xí)慣，結(jié)果下一次依然如此。

    “爹爹，我能去哪里坐嗎？”

    外面的確比廟內(nèi)涼快得多，吹著點風(fēng)，天上月亮看著比白天的日頭清爽得多，重華點頭，小孩兒就屁顛兒屁顛兒跑到前，往路邊的大石頭上爬。

    “小心點兒?！笔^成人一人來高，像個斜著的錐子，坡度不大，卻光滑得很，蘇雨溪好幾次都差點滑下來。

    重華對蘇雨溪的教育是，讓你看到危險，若你還愿意去，那你便去，但無論何結(jié)果，你必須自己承受，不會因為你是小孩子大人就要無理由護(hù)著你，也正因為此，蘇雨溪比一般小孩兒更果敢知分寸。

    “爹爹，你看我！”比同齡人果敢知分寸，但到底還是小孩兒，容易得意忘形，尤其是努力很久之后取得成功后，蘇雨溪站在大石頭的最頂端，朝重華揮舞雙臂，全然不知此時有多危險。

    重華尚未來得及阻止，小娃腳一滑，整個人往后仰去，他估算了下山坡的高度與樹的濃密程度，小娃掉不了幾米便會被樹卡住，若是實在運氣不好，掉到了最下端，一路有植被緩沖減速，按山坡高度，他最多摔幾個包或者幾塊淤青，正好可以長長記性。

    重華按捺住試圖用功法救人的心，保持原本的行走速度，從容向前。蘇雨溪也的確不負(fù)他的教導(dǎo)，除了滾落當(dāng)中撞到樹發(fā)出“啊，啊”的聲音，愣是一聲哼唧都沒有。

    “啊~~”已經(jīng)到底蘇雨溪突然一聲尖叫，然后連續(xù)不斷的咆哮大哭，重華甚至還能聽到他扔掉東西，連連后退，撞到樹再次跌倒的聲音，他這是看見什么了？重華心頭一緊，飛身已到蘇雨溪身旁。

    “爹爹。”蘇雨溪飛撲到重華懷里，雙手將他的肩膀拽的死死的。

    “沒事了，沒事了?！敝厝A單手輕拍小娃的背表示安慰，眼睛卻盯著不遠(yuǎn)處的蛇皮口袋，到底是什么東西，讓一個親眼目睹父母生死依然樂觀堅強的孩子，這么驚恐？

    蘇雨溪在他的安撫下終于平靜下來，他抄起近旁一支干樹枝，挑開蛇皮口袋的口子，嚴(yán)厲道，“小寶，別轉(zhuǎn)過來?！?/br>
    經(jīng)過風(fēng)吹日曬蛇皮口袋已經(jīng)脆弱的不像樣子，樹枝輕輕一挑，便大片大片的裂開，露出蘇雨溪剛剛看到的手帕與脖子之下的白骨。

    這是一具已經(jīng)化成白骨的女尸！

    重華抱著蘇雨溪向前查看，白骨后腰處有兩處明顯的刀傷，一深一淺，挑開掩面的帕子，臉骨細(xì)小傷口無數(shù)。

    “你在這乖乖坐著，爹爹去辦件事好不好？”

    不管此人生前如何作惡，被偷襲殺害后，再被毀壞容貌拋尸荒野，也都是可憐之人。尸體已經(jīng)白骨化，再找兇手幾無可能，在此將其葬于黃土，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了，重華放下蘇雨溪，將遮面的手帕折好，又取了自己的帕子仔細(xì)包好放于身上，若是路上遇到尋找親人的人可以交于給他，留作念想。

    梅隴是昆侖到云逸山必經(jīng)之地，稷蘇推算重華等人定還沒到，便此地等著與之匯合，順置換兩身兒衣裳，離開暮山匆忙，就穿了身上這一身男裝，這么去喝人喜酒似乎不太妥當(dāng)。

    “曼娘姑娘的衣裳已經(jīng)做好了，姑娘隨我來取吧?！?/br>
    “姑娘，掌柜叫你?！?/br>
    這姑娘著紫色小衫，雙丫髻，額前留須發(fā)，帶珍珠耳環(huán)，打扮像有錢人家的丫頭，氣質(zhì)卻又不像，正和牽著稷蘇要結(jié)賬的布料，老板喊了幾聲也不見應(yīng)，她只好善意提醒。

    “哦，謝謝?！贝蠹t紗衣，流蘇的耳環(huán)、頭飾，十分好看，能穿配得上這樣衣裳的必定視為傾國傾城的美人兒。

    要說哪個地方的酒好喝，一定不是那街上吆喝著賣的，也不是那豪華酒樓里一擲千金的，而是妓院，當(dāng)?shù)刈罴t的妓院，上接達(dá)官貴人外交大使，下接平頭百姓寒門學(xué)子都能讓其滿意而歸，除了眾多的姑娘，便是那眾多的酒。

    稷蘇在醉鄉(xiāng)樓外躊躇許久，瞅了瞅自己剛換上的一身女裝，最終作罷，醉鄉(xiāng)樓去不出，酒樓小館又沒興致，稷蘇所幸放棄找酒，一個人在街上四處溜達(dá)，試圖找點與眾不同的樂子。

    梅隴除了有繁華的街道，還有繁華的河景，到了晚上，一條條船只點上各種顏色的燈籠，絲竹之聲齊鳴，飯香縈繞，與別處元宵佳節(jié)的燈會無異。這些船只有有錢人家買了看景的，也有開店做生意的，也有公子小姐租借來與情人幽會的，如同另一條熱鬧的集市。

    “姑娘上來坐坐？”船窗里面伸出來顆帶羊角帽的腦袋，長相清秀，笑起來露出兩顆淺淺的虎牙。

    “好啊。”小廝的兩顆虎牙倒是更她那兩顆十分相像，稷蘇笑著問道，“你們這兒怎么玩兒?！?/br>
    “我們這兒是下棋的?！北火⑻K這么一調(diào)戲，小廝白皙的臉上瞬間多出兩抹嬌羞的紅暈來。

    喊客的要么是市井小販，要么是煙花柳巷，河上船只租金昂貴，能在這里做生意的必定不是等閑之輩，又是開著棋社的應(yīng)該是有幾人才情才是，怎么會喊起客來？

    “小姐上來，可以免費?！?/br>
    “哦？”這么熱情？難道是個買賣人口的團伙不成。

    小廝見稷蘇有興趣，穿過船艙，興奮跳下甲板到稷蘇身旁來，“我看姑娘打扮就是大家閨秀，肯定會下棋的?！?/br>
    稷蘇只聽不語，那小廝又道，“我們老板開這個棋社不為賺錢，只為交友，但我們這里生意不行來的客人很少。有一位公子經(jīng)常過來，沒其他客人的時候，老板就陪他下，可老板最近外出了，這位公子一連來了三天都沒找到棋友，我怕......”

    “走吧?！迸逻@位公子再找不到棋友唯一的?？鸵矝]有了，反正她也沒事可做，不妨玩兒一下，她還從沒在船上下過棋呢，走出沒兩步，她又再次確認(rèn)道，“確定我免費？”

    “確定確定?！贝_定就好，她不怕人使壞，就怕人要錢，畢竟她有功夫能打壞人，卻不能用仙法變錢。

    “杜公子，有棋友了。”

    “姑娘？”被叫杜公子的人抬眸皺眉，身上的青藍(lán)衣衫已經(jīng)洗得發(fā)灰，莫非小廝招呼這人上來時，也是剛剛那番話？

    “是，姑娘?！别⑻K不請自坐，利落將棋子收回棋盒，下棋她興趣不大，卻見不慣這些個自命清高的書生看不起女子，他傲，她便比他更傲，“公子能下過我，咱們再聊吧?！?/br>
    “好，三局兩勝，姑娘要是贏了我，今天的棋錢，我請?！?/br>
    “不必，一局便可。”稷蘇淺笑不置可否，率先落下一子，“鴻雁先，公子請?！?/br>
    圍棋初現(xiàn)時，黑白子分別名為鵲鳥、鴻雁，以鴻雁先落子，后被精簡改良，簡稱黑白，黑子先落，既然對方愿意顯擺，她也不介意顯擺顯擺，畢竟她是不僅看過黑五龍棋譜還跟黑五龍打過架的人，那會兒這位杜公子的祖宗都還沒出生！

    “姑娘對棋有研究？”后人對圍棋原本的叫法與規(guī)則基本不知，此人能知道這個名字，至少表明他除了清高，還是做過些功課的。

    “略懂一二。”稷蘇落子聊天兩不誤，心中還帶審視此人。

    兩人剛開始還能有一搭沒一搭的談笑，到了后面情勢越顯緊，稍不留神便會被對方吃掉大片，不得不把整個心思全部放到棋盤上來。

    此人雖然狂傲，還是有點本事的，稷蘇暗嘆，她的棋藝與黑貓重華來比雖不算精湛，但僅憑幾本爛熟于心的先人棋譜，她便可為后人師，而這個杜公子與她對弈到此竟然旗鼓相當(d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