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屋里有以前剩下的傷藥，我去給你拿?！被ɑ]對稷蘇的話做任何回應(yīng)，起身便要回屋。

    “你丈夫平常都喚你花花對吧?！痹⑴；貋頃r喚她娘子，她并未應(yīng)，而是讓大家都叫她花花不要叫嫂子，現(xiàn)在看來，更像是一種暗示或者試探。

    “我去給你拿藥?！?/br>
    片刻停留之后，花花穿過院子朝自己的房間走去，不過一會便拿著一個碧綠的小瓶子回來，用食指沾了里面液體小心翼翼的往稷蘇裸露在外面的傷口上抹。普通的傷藥對赤銅劍造成的傷口并沒有多少作用，稷蘇還是由著她一下一下的抹，她知道，花花是在整理思緒。

    “我倆以前瞎琢磨著練術(shù)法，老是把自己弄傷，他看這藥好用，來這里之前就買了好多，帶到這里，阿牛哥......”她給稷蘇擦完藥，又仔細往自己的傷口上抹。

    會功夫的女子很少像尋常女子那般柔弱，實在傷心了大多是咆哮大哭或者忍住不發(fā)，花花現(xiàn)在便選擇了后者，言語深神色如常，反而更讓人心疼。

    “他是個好人?！逼粗詈笠豢跉?，啟用天地之眼，替福星鎮(zhèn)的百姓向上天尋求幫助，值得所有人記住?！八琼斕炝⒌氐哪凶訚h！”

    “我知道?！被ɑ▽⑿∑孔訑Q好，拿在手中把玩著，笑容疏離而遙遠，“你有過心愛之人嗎？”

    稷蘇想答有過，不知怎的，又猶豫了。

    “愛上一個男人因為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愛上了是不是頂天立地便無所謂了，只希望他平安健康，常伴左右，時時可以看到他的樣子就足夠了?！被ɑㄋ季w仿佛從一個美好憧憬里被拉了回來。

    “可能上天為了嘲諷我這個愚蠢的想法，特意送了樣子相同的另一個人是個給我，每每我看到那張相同的面孔都像是諷刺，沒了心的愛人，只是一副軀殼有什么用，我時常這樣想著，可當(dāng)我知道他可能會暴露，可能會被你們送進大牢還是舍不得，可笑吧？”

    如此濃烈深沉的愛，稷蘇不曾體會過，好像不管自己做何安慰都枉然，只是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進去！”離落的聲音還在院子外面，曾阿牛就已經(jīng)被踹了進來。

    安靜坐在一旁的老婆子，好奇的朝這邊張望，待看清面容之后，瘋了似的跑過來，跪在地上不?？念^，嘴里不停念叨，行行好，放過它吧，我們下次不會了。

    “奶奶別跟這些人磕頭，他們不配！”曾阿牛說的咬牙切齒，老婆子并不為所動，這樣的事情她大概已經(jīng)遇到過千百次了吧，即使瘋癲了，條件性反射的肌rou記憶才會還是一樣存在。

    直到曾阿牛變回原身，往老人身上蹭了蹭，老婆子才停止了跪拜，被稷蘇攙扶著坐到旁邊的板凳上休息，那貓就乖乖躺在她的腳邊，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果然是你！”難怪第一次見面就覺得眼熟，這只黑貓在遇到小銀蛇之前曾陪伴過稷蘇很多年，每次稷蘇被分派到一個新的門派歷練，都會偷偷逃學(xué)去找他吃吃喝喝，后來不知怎的，他不見了，再后來，他所屬的貓族便和稷蘇所屬的鼠族成了死敵。

    “是我?！焙谪堄只髟⑴幼訌牡厣吓榔饋?，似笑非笑的走近稷蘇?！霸趺?，看到我不高興？不會是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心虛吧？”

    “你離遠點兒。”夜宿離落二人擋在稷蘇前面將黑貓的隔開，他倒是順從，向后無所謂的向后退了幾步?！安环磷屛腋嬖V你們我和她之間發(fā)生過什么，你們再決定要不要護著她！”

    “你們有何淵源？”離落本以為二人討論的是殺害掌柜的事，此時聽來卻更像是兩人有什么沒有了結(jié)的恩怨。

    “他曾是我的摯友?！别⑻K語氣不善，更像是介紹仇人，雖不知是何原因，但幾百年來，黑貓攛掇貓族殺害鼠族同胞無數(shù)，扒皮喝血手段極其殘忍。

    “既是摯友，他為何要殺你？”離落對二人的關(guān)系十分費解，“從我出生以來，見到的都是貓吃老鼠，莫非你喜歡被咬不成？”

    “上神不妨再問問她，當(dāng)年是如何利用我的信任，趁我睡著之時搶走我十二生肖之首的位置的?！?/br>
    幾百年前，某一任凡間皇帝突發(fā)奇想，要選出十二種動物與十二地支相配，來對應(yīng)人出生的年份，群臣建議貼榜召集百獸，進行賽跑比賽，成績前十二名的獲勝，以此順序排列。

    黑貓比賽前一天晚上回去的很晚，臨睡前囑對比賽毫無興趣稷蘇第二日叫自己起床，不想，黑貓第二天睡到自然醒，比賽已經(jīng)結(jié)束，稷蘇不見了蹤影，鼠族卻排到了十二生肖榜首。

    “幾百年來，你貓族對我鼠族窮追猛打竟為了這區(qū)區(qū)謠言？”

    在稷蘇看來這場賽跑和黑貓平日里爭強斗勇參加的那些比賽并無區(qū)別，所以當(dāng)接到青玄在附近的訊息之后，立馬前去相見，回來時生肖選拔的榜單已經(jīng)張貼出來，鼠族莫名其妙的成了榜首，黑貓卻不見了蹤影。再往后，凡間對老鼠趁著貓睡著，爬上牛背參加比賽拿第一的傳言便越來越深入人心了。

    當(dāng)日看榜之后，稷蘇便知會有誤會，一心想著當(dāng)面當(dāng)黑貓解釋，所以每次到不同門派歷練，都會到兩人經(jīng)常去的地方找黑貓，卻始終沒有結(jié)果。她雖一直猜測貓族對鼠族態(tài)度額轉(zhuǎn)變可能與此有關(guān)，卻更愿意相信兩人之間的友誼堅不可摧可能是其他原因，先如今猜想得到證實，久別重逢未喜先傷，邁向黑貓的雙腳似有千斤重量。

    “謠言？”兩人相較百十來年，對彼此都頗為了解，稷蘇雖時常使壞，但從不否認(rèn)，黑貓心里想法剛一動搖，隨即告誡自己正是被騙就是因為太相信她，堅定了自己的認(rèn)知。“你說謠言便是謠言，有何證據(jù)？”

    “我便是證據(jù)！”

    溫潤的聲音從上而下，一襲白衣無聲落于紅衣男子身旁。

    “離落上神，”羽西朝離落去屈膝行了大禮，又道，“弟子稟報，此處妖氣凝結(jié)，故來查看，不知上神在此，失禮之處，望上神見諒?！?/br>
    “咳咳，重華這許久不見，你一本正經(jīng)，咬文嚼字本事倒是一點沒變啊、”離落慣怕人一本正經(jīng)的講話，一甩衣袖朝這個點撥的弟子說道，“原諒原諒，你知曉什么趕緊說，我們還得查人命案子呢，是吧，小東西。”

    舜，每眼雙目，故名重華，字羽西，曾任虞國皇帝，因制服無支祁有功，被天帝賜予仙根，受離落上神點撥拜師昆侖，現(xiàn)昆侖掌事師尊。

    “十二生肖的順序乃是按照陰陽所列，動物陰陽以足趾的奇偶判定，偶為陰，奇為陽。鼠前是四爪，偶數(shù)為陰，后足五爪，奇數(shù)為陽，正好與子時的前半部分為昨夜之陰，后半部分為今日之陽相吻合，故排于第一位。”

    “這不可能，我親耳聽昆吾弟子所說不會有假。”重華的話佐證讓黑貓備受煎熬，踉蹌著不住往后退，差點跌倒，幸得花花從旁扶了一把，才算鎮(zhèn)定下來。

    “鼠卻未報名參選，乃是人間皇帝親自是指定，汝將失敗，歸于他人，殃及無辜，實屬罪大惡極，罪行滔天?！敝厝A將黑貓的罪過娓娓道來，眼波未動，卻直擊心靈，

    “你又是如何得知？”黑貓知曉二人身份，不會說假，卻還是死死捉緊不讓自己信念瓦解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便是那個人間的皇帝?！敝厝A直視黑貓的眼睛，不容絲毫質(zhì)疑。他當(dāng)年更改選拔方案只是為了避免可能發(fā)生傷亡，卻不想釀成了兩族嫌隙，心中不免愧疚?！按耸洛e在我，不在鼠。”

    “哪個昆吾弟子？”

    稷蘇周身散發(fā)著令人窒息的了冷氣，如冬日里的三尺寒冰，快步迎面黑貓而去，右手狠狠捏住黑貓的脖子。

    “呵呵，你不是一向打抱不平、行俠仗義么？怎么，哪個弟子說的福星鎮(zhèn)百姓的命還重要？”黑貓笑著笑著，竟從眼角滑出兩滴淚來，“你不是一向自命不凡么，殺死曾阿牛的兇手就在王里宰手下混，你去抓出來?。∥液谪埜试冈谀忝媲白圆?！”

    兇手一日未抓到，福星鎮(zhèn)的百姓就多一分危險，黑貓的話，終于讓稷蘇從憤怒中清醒了幾分。

    “你的命先留著，我會慢慢向你討！”稷蘇一掌黑貓推倒在幾步之外的地上，肩膀的傷口一陣抽疼，表情卻在飛揚的塵土里平靜無波。

    黑貓重獲自由，面上終于恢復(fù)了顏色，急速咳嗽生成淚花，變成奔騰的眼淚，不停歇。

    “兇手我會抓，是為了被你占據(jù)身體的曾阿牛，不是承你的意！”稷蘇走到院子門口突然停下來，冷聲道完，不在停留，留下一個決絕背影，在一紅一白之間是顯得孤寂而落寞。

    尋了幾百年的“仇人”到頭來仍是最懂自己心意之人，黑貓再也是支撐不住抱著老人的腿抽泣，老婆子突然清醒了似的，愛憐的拍著他的腦袋，一下一下。

    也罷，只要你不因我的錯誤而墮落，是不是承我的意又有何重要？

    “蘇蘇。”夜宿扯著稷蘇衣袖，眼睛直勾勾盯著她肩上崩開的傷口，上面還在流血，將周圍的玄色衣衫打濕了一大片。

    “不礙事。”稷蘇溫柔的撫摸著夜宿的腦袋，眼淚終是沒忍住，奔騰而出，哭聲凄慘洪亮，樹上的鳥兒倉皇而逃。

    離落剝開正不知所措的夜宿，扯著稷蘇的就要往回走，憤怒念道，“回去宰了那只蠢貓！”

    “他那么蠢，宰了有什么用，要宰也是那名故意搬弄是非弟子！”黑貓向來沒腦很容易給人利用，可事關(guān)鼠族那么多條性命，又豈是用蠢笨二字就可以推脫和原諒的？可是再一看是個他為那老婆子殺人，對老婆子照顧，善良之心絲毫未變，竟覺他也是一個可憐的受害者，原諒不了又恨不起來，心里憋得慌。

    “那便回去問出是誰，宰了他！”離落拉著稷蘇往回走，稷蘇反而哭的更兇了，為了青玄被各種追殺都忍下來的“和平相處”再也忍不下去了。

    “你不是慣愛慈悲為懷、之乎者也么，還不制止你家上神作惡?！别⑻K一邊掙扎一邊朝重華喊，讓離落氣的不輕，一甩衣袖，快步向前而去。

    “發(fā)膚肌體，露視于人，是為不貞。”重華解下白色披風(fēng)，交于夜宿，飄然離去。

    稷蘇噙著淚，瞅著脖頸脖頸處的藍色云紋，干涸千年的心底，泛起一股暖意，一如青玄當(dāng)年都會遞給她做人后的第一身衣裳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