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喬木兮 第3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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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在這會兒,客棧內(nèi)的營生總算結(jié)束,行動緩慢的老雜役一步一拖沓地來到了后院。 三兩年輕人匆匆與之打了招呼,越過他,收拾著往家里去。 老者的身形帶著年邁之人特有的駝背、干瘦,間或幾聲咳嗽,夾雜著吞不下吐不出的濃痰,自個兒艱難地嘔了半晌才勉強(qiáng)舒坦了,不緊不慢地?zé)词?,?zhǔn)備就寢。 客棧里的伙計,沒成家的才會留宿在破漏的耳房中。 他都這把歲數(shù),八成是無兒無女,否則也不至于住在此處。 嬴舟正想著,鼻翼倏忽一動。 一股異乎尋常的味道竄進(jìn)其中,他顰眉嗅了嗅,眸色驟然一凜。 近乎是在同時,小椿也察覺到了什么,驀地抬起頭。 四目相對。 她突然就明白嬴舟所說的寅時會發(fā)生的事,究竟是什么了。 第22章 白石河鎮(zhèn)(十六) 聽聞樹精的血里帶著…… 給伙計們過夜準(zhǔn)備的房舍是由柴房隔出來的, 低矮逼仄,透著股霉?jié)裰畾狻?/br> 支摘窗半開,桌上熬著一盞黯淡的油燈, 引得屋外的飛蛾蚊蚋前仆后繼地追逐火光。 老雜役連聲輕咳地推門進(jìn)來。秋夜清寒,不比白日, 他的胸腔耐不住潮濕,總會咳個不止。低頭在桌邊吹了燈, 老人家窸窸窣窣地掀開棉被落榻休息。 這一晚月色皎潔如銀,露重、風(fēng)輕、桂香幽然,是美得能夠讓詩人大放情懷的良辰風(fēng)月。 那床上的呼吸和低酣聲均勻而有節(jié)奏, 與滿院的蟲鳴交相應(yīng)和, 起初沉穩(wěn)有力, 而后便漸漸隨著時間的流逝輕了下去。 嬴舟和小椿就站在這破屋之外, 借著后院繁榮茂盛的小金桔遮掩身形, 一動不動地各自靜靜聽著。 兩人很默契地隱匿了氣息,連瞌睡如樹精也凝重地強(qiáng)打精神。 客棧角落里的銅質(zhì)更漏猶在一點一滴地往下泄水。 隨著離寅初越近,房中人的呼吸越輕, 輕到最后幾乎難以捕捉。 正在此時, 嬴舟耳朵尖一立,悄悄用手戳了戳小椿,極隱晦地提醒道: “來了。” 從后半夜起就不知所蹤的山鸮展著雙翅, 動作輕盈的自窗中滑入,扇了兩下落在桌邊。 只見它面朝著老雜役的方向, 將腦袋扭了個常人試試就逝世的弧度,嘴里發(fā)出短促的低鳴,聞之很像是在輕聲呼喚著什么。 但榻上之人并無回應(yīng)。 鸮靜靜地注視著老者的臉,雙目清澈而圓潤。 而接著, 它的眼底里閃起一抹微藍(lán)的光。 僅在一剎那,嬴舟兩人不約而同地感覺到了某種強(qiáng)大的靈力瞬間充斥了整個狹小的木屋。 這靈力不同于猛獸精怪的殺術(shù),也不同于草木山妖的治愈術(shù),它源于幽微難測的時光碎片,生于凡人不可觸碰的禁忌之淵。 靈氣大放的一刻,周遭的一切猛然扭曲轉(zhuǎn)換,再眨眼時,他們已身在白石河郊外。 * “什么?”得知了來龍去脈的猞猁們大為震驚,“原來是只扁毛畜生為了讓那老爺子多活些時日,開結(jié)界把時間定在了兩年前的八月十五?” 這都叫什么事兒??! 簡直就是莫名其妙,哪有為了一人不死,叫千百人陪著一塊兒不活的。 面對司馬揚詢問的神色,嬴舟點了點頭承認(rèn)此話不錯,“那位老人家沒什么大病,只是暮氣沉沉,身體虛弱,應(yīng)該是在寅初壽終正寢的?!?/br> 前者聽之,緩緩頷首,“人族的陽壽自由天定,對方逆不了天意,想來才用這種方式給他續(xù)命吧。” “可它似乎并沒成精。”嬴舟回憶細(xì)節(jié),“我在那只鸮身上從未聞到過妖氣……非妖非怪的,也能施展術(shù)法?” 人群里便有一個向他解釋說:“嬴公子妖胎所生,自然不知道。這鳥八成是離開靈智僅一步之遙,也攢了那么幾十年或百年的修為。 “相傳鴟鸮一族罕見稀少,自古就有能觸及到時間之流的靈力,游走于陽界與黃泉的邊緣,若真乃它所為,倒不稀奇?!?/br> 司馬揚隨之補充:“但時空術(shù)法本就反噬極重,尚未穩(wěn)住根基便動用這樣大的結(jié)界,多半此生是修不成人形了?!?/br> “嗐?!毙♀︶艣]他們那么多感慨,“管它能不能成妖,都把咱們困這好幾年了,還沒找它算賬呢!” “對,對?!彼缦騺砼鯃?,“難怪之前怎么也尋不到線索,敢情是只晝伏夜出的鳥啊——我們?nèi)舭阉×?,是不是就能出去了??/br> “有道理!” 這個提議很快得到了眾人的一致贊同。 抓精怪不行,抓只鳥還不容易嗎? 群情激奮高漲,唯獨小椿抱著自己的盆兒,半聲未吭地戳在旁邊。 她心里飄著司馬揚的那句“再難修成人形”,腦海間浮現(xiàn)床榻上垂垂暮年,總管閑事的大爺,無端為山鸮與人揣起一絲絲的傷懷。 生老病死,譬如朝露,是難以撼動的天道倫常。 卻還有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明知無善終而為之,義無反顧,百死無悔。 無論最后功過與否,至少,值得尊敬。 她復(fù)雜的思緒一股腦地傳到了嬴舟這邊來,滿心滿眼地都是遺憾,倒讓他忍不住側(cè)了下視線。 少女的眉目略顯沉痛,嬴舟知曉她是與山鸮共情了,便抬起手,想寬慰寬慰。 掌心正要摁在小椿肩上。 正在這時,討論得熱火朝天的妖怪們抬手一招呼:“小椿姑娘來捉鳥嗎!” 后者立刻抬眼,高高興興地應(yīng)聲:“來??!” 嬴舟:“……” 說好的共情呢? 白石河鎮(zhèn)上的妖幾乎是傾巢出動,開始在城里城外尋找一只夜貓子。 山鸮是夜行的猛禽,白日里眼睛不大好使,所以極少在外面晃蕩,據(jù)說多數(shù)時候都縮在樹蔭里睡大覺。 一群披著人皮的山精妖怪們撅著屁股翻墻上樹,一棵挨著一棵,掀起枝葉翻看。 打頭陣的是號稱妖中目力最佳的白羊精和四腳蛇,兩人抱著高高的一枝樹干,手搭涼棚地在頂上掃視周遭。 “行不行啊?你們倆!” 樹底下的妖們看得直著急,“瞧見什么了沒有?” “別吵!”守宮回頭懟了一句,很快又跳到近處的另一棵老槐上舉目搜尋起來。 而作為犬類,嬴舟自然當(dāng)仁不讓地在客棧中捕捉那頭山鸮的味道。 兩只猞猁雖嗅覺不及他,卻也力所能及地跟著皺起五官四處吸氣。 眼看逃出生天已近在咫尺了,所有人都亢奮不已。 有能耐的出力,沒能耐的賣吆喝,誰也沒閑著。 “怎么樣?”小椿跟在嬴舟身后,一路行至城郊,最終在竹林前停住腳。 少年劍眉深鎖著琢磨了一陣,還是搖頭。 “不行,氣息本來就淡,在這里算是全斷了?!?/br> “唉——” 兩只猞猁聞言雙雙疲憊地往地上一坐,自暴自棄,“連老大的鼻子都束手無策,我倆就更沒指望了?!?/br> 但是不應(yīng)該的。 嬴舟的嗅覺天生占優(yōu)勢,在未受創(chuàng)的情況之下,他若想追蹤誰,絕沒有追不著的道理。 折騰了半日空手而歸的人們坐在司馬家的院子里等著吃午飯。 老刺猬精聞得大伙兒為抓山鸮使出的渾身手段,兀自思索:“是不是因為我們的計劃被它探聽到了,所以才有意潛匿了蹤跡?” 大猞猁正捧著碗嗦面,當(dāng)下驚呼:“誰告的密,這么不老實!” 話音剛落,嬴舟已抄起一板不小的石塊,沖他腦袋上砸去。 司馬揚責(zé)備地瞥了那朝三一眼,對他的愚笨感到十分同情:“如今大家在鴟鸮布下的結(jié)界之中,既是施術(shù)者,當(dāng)然對我等的一言一行了如指掌。作為陣主,想要隱藏氣息是很容易的事?!?/br> 眾人聞言,不禁發(fā)愁地議論紛紛。 “那可怎么辦?” “這不是沒辦法了嗎……” 蹲在囚籠中曬太陽的青蟒漫不經(jīng)心地聽著他們七嘴八舌,姿態(tài)閑適地屈起一條腿: “有辦法啊?!?/br> 他輕描淡寫地開口,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語氣,“夜貓子嘛,又沒成精,是抑制不住本性的。你們中間不是有只花栗鼠么?變成了原身往林子里跑兩步,相信很快就能把它引出來?!?/br> 那只金花鼠還是個正值妙齡的姑娘,聞之大驚失色地抱住了自己:“我、我不去!” 眾人立刻往她的方向望去,兀自咂摸了一下這個提議的可行性,便有人站著說話不腰疼地反駁:“嗐,這有什么,你是精怪,它是畜生,你那么大個人了,還怕它不成?” “你不怕,那你上??!”后者氣得炸毛,“感情去當(dāng)誘餌的不是你!” “我不過是替咱們大家著想嘛……” 寒洇饒有興致地圍觀他們吵嘴,繼續(xù)煽風(fēng)點火地出餿主意:“不愿意?也行啊,不是還有樹精嗎?聽聞樹精的血里帶著汁液的甜味,鳥類都很喜歡,叫她放點血也成——” 他大拇指示意旁邊的小椿。 話還沒說完,嬴舟就肅然厲色道:“這怎么行!” 沒料到他一口回絕的那么快,小椿頓時有些奇怪地偏頭看了一眼。 她自己倒是不覺得有什么。 雖然打從煉成了白櫟殼,就很少再受過皮外傷,但非常時期,為了早些破開陣法,劃個一兩刀子,不要緊的。 正想著,那蛇好似特地慢條斯理地補充完:“哦,就是除了招鳥,許多飛蟲也會喜歡來吸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