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衣服都被丟出來，包括襪子。

    她戴著一次性手套，拿工具正在量柜子尺寸，做記錄，就像隔壁病友的mama做情緒記錄那樣，手里有個大大的本子。

    見他回來，江渡立刻問他：“你怎么到處扔的都是翠迪鳥？”

    魏清越也愣了：“有嗎？”

    “當然有，你看，柜子里，抽屜里，幾十個翠迪鳥?！苯煽扌Σ坏?，“你買這么多翠迪鳥就算了，還亂扔?！?/br>
    其實襯衫、風衣、襪子什么的并不算多。

    但魏清越的內(nèi)褲都是打包買，一次買三十條ck內(nèi)褲，囤一個月的量，他從不洗內(nèi)褲。

    因為內(nèi)褲要單獨洗，他覺得麻煩，索性當一次性來穿。

    魏清越絲毫不避諱地把自己的習(xí)慣都說給她聽，在她面前，他有種完完全全的安全感，內(nèi)褲是私密的，可他是赤誠的。

    “你不會買個洗內(nèi)衣褲的洗衣機嗎？”江渡摸摸自己發(fā)燙的臉，心想，這人真是浪費。

    魏清越說：“太麻煩了，還得拿出來曬?！?/br>
    江渡又很無語地看著他，她裝作不經(jīng)意問：“你一直都這樣嗎？小時候也這樣？”

    “多??？”魏清越輕描淡寫聊開了，“小學(xué)我寄宿，一年級時我太小，都不知道換內(nèi)褲，也不愛洗腳，天一黑就想躲被窩里，到處都亂糟糟的，吵死人。我說到最后，怎么臭烘烘的，魏振東聞到我身上的味兒把我一頓好打。讀中學(xué)后，長大了些，才知道干凈?！?/br>
    他說起他小時候的事，江渡就停了手里的活，靜靜聽，聽完，皺眉上前輕輕一挨他胳臂，細細柔柔地說：“那我送你一個洗衣機吧?！?/br>
    她其實很想哭，她從小就愛干凈，穿雪白的襪子，同學(xué)們的紅領(lǐng)巾都戴的像抹布了擰巴成繩，只有她的，干干凈凈，清清爽爽。她如果那時跟他做同學(xué)就好了，肯定會提醒他，魏清越，你都臭了，該換衣服啦。沒人洗衣服嗎？我可以拿回家讓我外婆幫你。

    “送我洗衣機？”魏清越眉毛挑得老高，他“嘁”的笑了聲，“我還以為你說以后要給我洗內(nèi)褲呢。”

    真是想得美。

    江渡拿本子砸了他一下，然后開始給他疊、掛、衣服分類，連襪子都卷的整整齊齊。

    魏清越不說幫忙，反而端了杯水，倚靠著門，看她忙。

    還很沒眼色，江渡出來進去的，他都不知道動一動，挪一挪。江渡不停地說：“你讓一讓?！?/br>
    “哦”魏清越挪了一毫米。

    江渡抬頭看他：“你再讓一讓。”

    魏清越就再挪回來。

    真礙事啊。

    “魏清越?！苯蛇B名帶姓喊了他一句，“你能不能先去沙發(fā)上坐著？”

    “不能?！彼此?。

    “你原來這么幼稚?！苯蓢@口氣。

    忙了一個多小時，終于完工，她告訴他，每一樣都放在了哪里。

    魏清越心不在焉地掃視一遍，說：“你知道就行了?！?/br>
    但轉(zhuǎn)瞬很有興致地問她：“你這么賢惠?。课以趺从浀?，你連衣服都漂洗不干凈，全是洗衣粉印子?！?/br>
    都猴年馬月的事了，當然，她現(xiàn)在還是洗不動，江渡不太好意思如實說：“我不算賢惠吧，飯都做不好，這是缺點。不過我比較喜歡整理家，尤其現(xiàn)在，我們租的房子空間不大，更要搞好收納，優(yōu)點缺點一半一半?！?/br>
    她說完，有點害羞，吞吞吐吐問：“你要不要去我家吃晚飯？外公做你的飯了?！?/br>
    魏清越當然要，他讓她等自己十分鐘，沖澡，換衣服，鏡子被水霧弄的照不清臉。

    兩人出了門，到車庫，有個mama正一臉頭疼地訓(xùn)孩子，小朋友在地上耍賴，mama沉著臉：“李浩然，你要是再這樣，就不要上車了，不要你了?！?/br>
    說著轉(zhuǎn)身就走，小朋友先是一愣，看他mama遠走似乎來真的，一咕嚕爬起，跑上去，追mama，從身后一把抱住女人的腰身，女人回頭，不知道又訓(xùn)了兩句什么，把他抱起，上了車。

    魏清越似笑非笑看了半天，等母子都坐進了車里，才收回目光。

    他打開車門，讓江渡先坐進去。

    卻沒急著發(fā)動車子，慢條斯理開口：“我如果有了孩子，一定不會隨便說不要他的話?！?/br>
    江渡眼里閃過一絲黯然，心酸異常，為他，還是為自己，她也不清楚，但她寬慰他：“剛才，那個mama只是故意嚇小孩的，不是真不要他?！?/br>
    “那他真幸運?！蔽呵逶秸f，“我念初一那年，期中考試考了全校第一，魏振東來開家長會，他是家長代表，上臺說怎么培養(yǎng)第一名的。一群人跟他取經(jīng)，恭維他，學(xué)生時代就是這樣，成績好是最大的光環(huán)。結(jié)束后，我跟他回家，我本以為他那天心情很好，想跟他說點什么，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卻不知該說什么。直到半路上，他接了個電話，說自己有事要赴一個飯局，讓我下車，當時天氣不好風雨交加，我說，爸你再往前開開把我放在公交站臺，就這么普通一句，惹怒了他，他讓我立刻下車滾蛋，罵我和我媽一樣，總是居高臨下使喚人。那么大的雨，他連傘都不準我拿，我淋得跟狗一樣，站在路邊，看著他的車消失在茫茫雨霧里，那一刻我徹底明白，我是隨時可以被拋棄的，無論是對魏振東，還是我媽。我要是不想當棄子，就得出人頭地，永遠不依靠他們，不抱期望?！?/br>
    話說到這，他轉(zhuǎn)頭，深深看著江渡：“你會拋棄我嗎？突然要求我下車，必須滾蛋?！?/br>
    江渡覺得心臟狠狠抽動了一下，疼的讓人眩暈。

    她搖頭，握他手時才發(fā)覺魏清越的身體在不易察覺地顫動著。

    “你對我的好，是真的吧？我是說，你不會走，會留下來給我整理房間?！彼麕缀跏峭纯嘤只秀钡貑?。

    江渡眼睛滿是熱淚，微笑說：“你趕我走，我都不會走的。”

    魏清越攬過她的腦袋，抱著她，在車里接吻，他對她的掌控力令他感到充實的愉悅和滿足。

    后備箱里裝著禮物，到小區(qū)時，魏清越下意識地看了看保安的臉，那張臉，和十二年前一模一樣，這讓他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他記得非常清楚，那天，他出來時，保安跟江渡打了聲招呼，他循聲看過去，一張尋常的，中年大叔的臉。

    第43章 他又僵硬地站在那兒不動……

    他又僵硬地站在那兒不動了, 然后轉(zhuǎn)頭，急切地尋找江渡。

    手里拎的禮物掉在地上，發(fā)出聲響, 江渡看出他的異常, 把禮物撿起，問他：“不舒服嗎？”

    魏清越一把捏住她胳膊，非常用力, 掐的江渡都要皺眉了, 但她忍著他忽如其來的怪異，只是很溫柔地叫他名字：“魏清越, 你怎么了？”

    他問的也奇奇怪怪, 眼睛不眨：“你是真的吧？不會走吧？”

    江渡于是把禮物丟開，不管了, 她的手指很自然地攀扶到他手臂上，在剛亮起的昏昏路燈下，跟他說：“我在這兒呢魏清越，沒走, 也不會走的?！?/br>
    魏清越點點頭，他說：“你們小區(qū)的保安為什么跟以前你家小區(qū)保安，長的一樣?。俊?/br>
    江渡扭頭看看, 好似明白了剛才他臉上莫名的恐懼，她笑笑, 不停地摩挲著他的手臂：“你看錯了，保安大叔都長的差不多?！?/br>
    “真的？”魏清越臉上有一瞬間的脆弱感。

    江渡有些憂傷地望著他，說“真的”，她手指滑下來，握住他的手：“魏清越, 你現(xiàn)在很不好，我?guī)闳タ纯瘁t(yī)生好嗎？”

    “好?！彼患偎妓鞔饝?yīng)。

    兩人把禮物重新?lián)炱?，進了家門。

    門打開的瞬間，舊日的光線，舊日的氣息，舊日的……兩位老人，容顏幾乎未改，魏清越呼吸凝滯，好一陣窒息。

    他掩飾著情緒，打完招呼，又把目光投向江渡。

    那樣的眼睛，那樣的面龐，他忽然發(fā)現(xiàn)江渡竟然是十六歲時的樣子，只是換了一頭長長的卷發(fā)，僅此而已，她白白凈凈，眼神清澈，眉毛烏黑，只是換了發(fā)型，僅此而已。

    魏清越情不自禁攥了攥車鑰匙上的掛件，那只翠迪鳥。

    掛件在肌膚上硌出深深印記，他低頭看了看，再抬眼，江渡已經(jīng)是大人模樣，老人兩鬢盡染風霜，皺紋深重，魏清越暗自長長舒出一口氣，他眨眨眼，終于自如地介紹起自己：

    “外公外婆好，我是魏清越，不知道你們還記不記得我?！?/br>
    “記得記得，怎么會不記得？”外婆高興地說，不住打量他，“你來過我們家的，考第一的男同學(xué)，對吧？”

    第一名的身份，是很久遠很久遠的事情了，霸圖如夢，魏清越嘴角勾起笑意，點著頭說：“對，您還記得?！?/br>
    “老頭子，你也記得吧？”外婆碰碰外公，外公身前掛著圍裙，一笑，還是那么響亮，“怎么不記得，要出國留學(xué)的那個小子嘛，你回來啦？快坐快坐，你小子今天有口福，我今天燒了好幾個硬菜?！?/br>
    江渡嬌嗔著把外公往廚房推：“我們都餓了，您好了沒？”

    外婆把禮物接過，說：“吃頓便飯，你看，還買這么多東西，下次可不興這么破費的。”魏清越說：“也沒買什么，一點心意?！彼悬c不自然地說著客套話，看看江渡，江渡正抿嘴偷笑。

    飯桌上，外公倒了點小酒，讓魏清越喝，魏清越忙站起彎著腰，雙手捏杯沿接酒，仰頭印盡，眉頭都沒皺一下：

    “我干了，您隨意。”

    江渡還是抿嘴看著笑。

    魏清越就一杯接一杯地喝，好在酒杯小，外婆阻止外公：“你這老頭子，回頭把人孩子灌醉了，喝的難受，圖啥呢？”

    “你老太婆懂什么，今天我高興，來，小魏，你叫魏，魏什么？”外公揮著手，臉一片桃花紅。

    “魏清越，清水的清，超越的越。”魏清越耐心解釋。

    聊天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外公其實不勝酒力，一碰就臉紅，一喝就醉，他話很多。

    “你跟江渡高中同學(xué)？”

    “對。”

    “在外國念的什么？”

    “計算機?！?/br>
    “哦，搞電腦的，你家里幾口人？”外公已經(jīng)忘記了江渡的囑咐，此刻，接不住頻頻遞過來的眼神，醉眼迷離地盤問。

    魏清越笑笑：“我父母離異，各自有了新的家庭。”

    外公“哦”了聲，自語說：“離婚了，離婚了好?！?/br>
    氣得外婆拿筷子一敲：“你這憨老頭子說什么呢，”她轉(zhuǎn)頭不好意思賠笑，“孩子，別介意，他說胡話呢?！?/br>
    魏清越搖頭：“沒事，我也這么覺得?！?/br>
    外婆臉上分明尷尬了幾秒，她連忙讓魏清越多吃菜，不停夾，江渡沒說什么，只是趁外婆去盛飯，外公醉醺醺的時候，摸了摸魏清越的手。

    魏清越?jīng)_她一笑。

    “其實，我今天來，除了想看看二老，還有件事，我跟江渡都老大不小了，”魏清越剛開口，桌上的兩個女人都愣住了，外婆看看江渡，江渡看看魏清越，眼神質(zhì)問，你沒跟我商量呀？不是只來吃飯的嗎？

    “我的打算是，最近要不然就看日子把婚結(jié)了，” 魏清越繼續(xù)按自己的節(jié)奏說，目光在兩位老人身上交替，避開江渡，“我的基本情況，想必江渡也和你們說了，您二老要是同意，我們先訂婚?！?/br>
    江渡的臉都燒成猴屁股了，她忍不住伸腿，重重踩了他一腳，魏清越渾然不覺，飛快地清了清喉嚨，“彩禮二老有什么要求嗎？都可以跟我明說，我這個人可能比較直接，如果剛說的這些唐突了，還請二老多包涵，原諒我年輕，做事不周到?！?/br>
    什么彩禮呀，怎么就突然就彩禮了呢？江渡一陣陣暈眩，整個人簡直要升到月亮上去，她心跳個不住，緊張而局促地盯著魏清越。

    至始至終，他都是在對著兩個老人說話。

    外婆同樣流露出一種不知所措的表情，怔怔的，一會兒看還沒搞清楚狀況的老頭子，一會看江渡，支支吾吾說：“你們年輕人的事，自己拿主意就好，我們……”她用胳膊使勁搗了搗一臉懵然的老頭子，“你說是吧，老頭子？只要你倆愿意，我們就同意，沒意見，沒意見?！?/br>
    外公大夢初醒似的，滿臉通紅：“你說你要跟我們家江渡結(jié)婚是不是？”

    嗓門超大的，江渡懷疑半個小區(qū)都能聽見，她趕緊起身，去把紗窗關(guān)上，微涼氣流鋪面，江渡摸摸guntang的臉，深呼吸一口，又快速轉(zhuǎn)身回來，燈光下，對上了魏清越漆黑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