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調(diào)一如既往的平緩無波，心中卻閃過一絲落寞，介意自己的觸碰么終究已不是當(dāng)初那個喜歡粘著自己的小孩了，他長大了，或許自己該放手才是，裴燁如是想著。

    晏江引聞言，立馬探得其中關(guān)節(jié)，問道：那我們?nèi)ツ?，是要私底下潛入姑蘇城嗎？

    第54章 裴燁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一時門

    裴燁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不一時門外響起敲門聲，晏江引坐在床上不自覺摞了摞身子：是誰？

    別擔(dān)心，是臣手下的人, 裴燁說著，微微抬高了一點(diǎn)聲音，對門外道，進(jìn)來。

    話音剛落，木門應(yīng)聲而開, 一個人影閃身進(jìn)來，又反手利落的關(guān)上了房門：公子，殿下。

    起來吧！裴燁背手上前一步, 問道，讓你準(zhǔn)備的事情，可準(zhǔn)備好了？

    男子起身直立于房中，恍如一株修竹, 眉眼清秀溫和：都按公子的吩咐辦妥了，喬裝后的人已乘坐馬車隨隊(duì)離開，這些是公子要想衣飾。他說著將手中包袱遞了過去。

    裴燁接過東西, 說道：你做的很好, 下去吧, 若有何異動，及時通知我。

    是。男子低應(yīng)一聲, 轉(zhuǎn)身退了出去。

    晏江引看著關(guān)上的門，問裴燁：這人是誰？為何我從前未曾見過。

    裴燁淡道：他叫因蘿，幾年前在街上救下的一個少年，我見他資質(zhì)不錯，便收在了府中。

    哦。晏江引低低應(yīng)了一聲, 情緒似乎有些低落。

    這突如其來的情緒變化，裴燁即便再瞎，也該察覺到了，更何況他也不瞎，故而不免開口多問了句。

    晏江引也不避諱，直說道：我不喜歡他。

    裴燁沒有一刻，這般深刻的覺得自己老了，竟是完全搞不懂這孩子的心思，不過是見了一面，怎么就說討厭呢？他自問因蘿的性子雖不如何熱情，但絕對不是個討人嫌的：殿下為何不喜他？因蘿性子不錯。

    晏江引想起這叫因蘿的年輕男子方才看裴燁的眼神，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心中莫名就是不舒服，此時聽裴燁夸他不錯，更是覺得一口郁氣堵在胸間，卻又無處發(fā)泄，好看的一張臉，瞬間暗淡了幾分。

    裴燁心下覺得不過是小事，見他不說話，就道：殿下既不喜，臣下次召他，避開些便是。

    晏江引從裴燁的話中，聽出了一副渾然不和自己計較的意味，覺得自己幼稚的同時，心間又微微有些疼，你什么時候，才能不把我當(dāng)成個孩子看待呢，你我之間，到底隔著多遠(yuǎn)的距離。

    這些心境的變化，裴燁自是不知，他此刻正解開了因蘿送來的包袱，取了里面一套衣服抖開來看：這衣裳有些粗糙，只為掩人耳目不得已如此，殿下將就穿上吧。

    晏江引收了神思去看，眼中并無嫌棄，順從的褪了自己身上外衫，然后換上那粗布長衣，穿好之后，他伸手拽了拽衣擺，感覺著那衣裳的質(zhì)感，一時有些不適，抬頭之際，卻見裴燁正看著自己，俊美朗闊的一張臉上，劍眉微微蹙起，頓時一股局促情緒蔓上心頭：是不是很難看？我們?yōu)楹鸵┻@個，我不喜歡。低低的語氣里含了一絲不悅，少年內(nèi)心深處，有多么介意這人對自己的看法，想必只有老天爺知道了。

    沒，殿下這樣子，很好看。裴燁似乎怕他鬧別扭一般，很快的接了一句，其實(shí)讓他皺眉的可不是這個，而是少年即便穿著這普通百姓的粗衣布裳，一身風(fēng)華貴氣卻難掩分毫，那白皙細(xì)膩的肌膚，又哪里是底層的烈日驕陽，粗茶淡飯所能將養(yǎng)出來的！

    裴燁想起有句話說，生的好看的人，即便套個麻袋在身上，也能好看的發(fā)光，看了眼前的少年，他信了。

    拂去心中無關(guān)思緒，他回身去取包袱里的另一套衣裳，無意間看到包袱皮底下放著一些小瓶罐之類，細(xì)看一下，發(fā)現(xiàn)卻是些修飾容貌的妝盒眉筆之類，裴燁心中一動，這因蘿倒也真是個思慮周全的，竟連這一著也考慮到了。

    將盒子一一看過，裴燁從中將東西取出來，放到房間的桌上擺開，對晏江引道：殿下，您坐過來，臣為你做些修飾。

    這些不是女子用的胭脂水粉嗎？晏江引掃了一眼桌上物件，眼中露出疑惑，繼而猛然意識到什么，瞬間瞪大了一雙好看的鳳眼，莫非你要給我用這些開什么玩笑，本宮一個堂堂男人，你要我涂脂抹粉！

    殿下容貌出眾，如此出去，只怕不僅不能掩藏身份，反倒愈加惹人眼目，裴燁面色平淡的解釋，殿下放心，臣知道分寸，不會過于夸張的。

    晏江引本是打定主意不從的，只是在聽到那句容貌出眾的話，心中卻蔓生一股異樣的，類似于喜悅的情緒。旁人夸他好看的話，自小聽過的數(shù)不勝數(shù)，說實(shí)話他早已麻木，甚至是不喜的，可猛然從這人口中說出，卻是讓他的心情有些雀躍，似是第一次為自己的容貌而感到了歡喜和滿意。

    走神間，已不知不覺的坐到了裴燁面前，裴燁想了想，首先取出顏色較深色的粉淺淺打到晏江引臉和脖子上，然后又取了眉筆為他修飾眉眼，這些東西，他雖然接觸的不多，但前生為帝之前，戰(zhàn)亂中自是多有需要偽裝的地方，加上過人的丹青功底，倒也不是很難。

    過了一會兒，他放下手中東西，打量一番，滿意的說：這樣就好多了。

    晏江引羽睫輕顫，看了看裴燁，又去看屋內(nèi)，最后目光落在客棧內(nèi)簡易的妝臺上，起身拿了鏡子去看，卻見鏡中呈現(xiàn)出一張皮膚微微黑黃，眉眼平庸的面容，他定定的盯著鏡子半晌，然后做了幾個表情，鏡子里的人就跟著他的動作而動，似是覺得很有意思一般，少年面上不自覺的露出個燦燦的笑容。

    裴燁看著他孩子氣的小動作，心中不由失笑，取了包袱內(nèi)一把假胡子粘到自己下巴上下。

    裴燁，我們現(xiàn)在出去晏江引興奮的回頭，猛然看到一個美髯黑胡的大漢，一下子呆在了原地，差點(diǎn)沒反應(yīng)過來。

    我們出去吧。裴燁順著他的話說下去，然后動手收拾桌上殘余，又補(bǔ)充，既要掩藏身份，臣便不能再喚殿下尊稱了，需要換個稱呼。

    晏江引一點(diǎn)就通，想了想道：那你喚我的名字好不好？語氣里似是隱含了幾分不自知的期待。

    裴燁也不拘泥，直接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反正大晏皇室的名字并不對外界公開，除了朝中一些重臣之外，并無多少人知道。

    那我喚你什么？晏江引面上露出一絲笑意。

    裴燁道：隨殿下喜歡吧！

    晏江引想起數(shù)年前那場盛大而莊嚴(yán)的成.人禮，當(dāng)即說道：那我要叫你清淵。

    可以。裴燁說著，伸手推開南向的木窗，那里是客棧的后院，此刻沒什么人，江引，我們走吧，我先下去，你隨后跟上。方才假扮他們的人已經(jīng)隨著隊(duì)伍離開，故而此刻，裴燁和晏江引若是從正門光明正大的離開，一旦暴露，之前所做的一切，也就白費(fèi)了。

    晏江引聽著這聲低低沉沉的江引，忍不住的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那里有酥酥麻麻的感覺順著神經(jīng)直達(dá)腦海，一時有些無措，愣了一下之后，他匆忙的點(diǎn)頭應(yīng)允。

    裴燁見此，單手撐著窗臺，輕輕一躍跳了下去，二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客棧，半途騎上因蘿率先準(zhǔn)備好的馬匹，抄小路急速往姑蘇城方向行去。

    因蘿尋來的馬匹極為健壯，二人一路飛奔，還未近午便到了姑蘇城門，城門口站著兩派侍衛(wèi)，似在排查過往人群，裴燁二人下馬拉著韁繩站在排隊(duì)的人群中，成功的混進(jìn)了城中。

    此時春末夏初，這江南水鄉(xiāng)，美好如詩如畫，柳岸楊堤、花繁錦簇，白石拱橋下流水潺潺，兩岸是頗具當(dāng)?shù)靥厣膬蓪幽緲?，微風(fēng)拂過帶來清涼的濕意，二人行走半晌，竟看不到半分受災(zāi)過后的破敗景象。

    這地方真美。晏江引一雙眼睛滴溜溜的轉(zhuǎn)，四處看個不停，配上他身上粗布衣衫與微黑皮膚，別說還真有幾分土包子進(jìn)城的既視感，只是為何有些冷清啊？京城可比這熱鬧多了。

    本來不過一句漫不經(jīng)心的喟嘆，然而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裴燁腳步一頓，繼而又不動聲色的往前走去，難怪一直覺得不對勁兒，這地方果然有些怪異，循著記憶中的大致方向，裴燁帶著晏江引往姑蘇城深處走去，那里稍微遠(yuǎn)離河渠的地方，是人口密集的街市。

    越往里面走去，人聲終于漸盛，街上行人來來往往，長街左右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小攤，攤上精巧物件琳瑯滿目，小販們獨(dú)具江南特色的軟糯綿長的叫賣聲斷斷續(xù)續(xù)的傳入耳中。

    此情此景，雖說不上極為繁華，但于呈到京城的折子上所描述的情景很顯然大相徑庭。

    第55章 越往里面走去，人聲終于

    裴燁狀似漫不經(jīng)心的順著長街往前走, 實(shí)則不動神色的關(guān)注著周圍動靜，心中異樣的同時，又說不出到底哪里不對, 他上一次來江南，已是數(shù)十年前或許該說是數(shù)百年之前的事情了，

    記憶中的姑蘇城，無疑是美麗的，花繁人美, 濃情小調(diào)，處處充滿的生活的氣息生活的氣息？裴燁心中一震，目光落到街邊一個小販的臉上, 卻見那人滿面愁容，出口的吆喝有氣無力，再看走在街上的其他人，個個亦是如此, 來往行人皆是步履匆匆，攤子上那些陳列精致的物件，根本無人問津, 難怪會感覺不對, 這地方分明處處都透露著怪異。

    及至正午, 前面恰巧路過一家酒樓，二人便舉步走了進(jìn)去。這客棧看著面積不小, 卻沒幾個客人，天命之年的老掌柜趴在柜臺上懶懶的撥著算盤，聽見聲音抬頭，轉(zhuǎn)而對著伙計呵斥道：有客人來了沒看到嗎？都快懶出病來了，還不快招呼去。說著又低下頭去敲算盤。

    一旁小伙計正趴在木桌上呼呼大睡, 聽見掌柜這一聲呼和，猛地一下從桌上竄了起來，抬了袖子去擦唇邊溢出的口水，匆忙的問：二位客官歡迎光臨，打尖還是住店咧？

    打尖。裴燁尋了張靠角落的桌子坐下，晏江引掃了一眼桌上的灰塵，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好嘞，小的這就去吩咐著。小二慣會察言觀色，見狀趕忙扯下自己肩膀上的布巾，麻溜兒的擦干凈了桌椅，繼而轉(zhuǎn)身往后廚走去。

    渴不渴？裴燁問坐在對面的晏江引，抬手打算倒些茶水，拎起來方發(fā)現(xiàn)是個空壺，不由問柜臺邊的掌柜：為何沒有茶水？

    掌柜的朝著他們看了一眼，說道：怠慢二位了，我去給伙計知會一聲。說著放下手中的算盤，慢悠悠的朝后面走去，結(jié)果這一進(jìn)去，卻是大半天都沒有出來。

    晏江引等著等著，就有些不耐，忍著腹中饑餓，埋怨道：怎么還不出來，這么大一間酒樓，服務(wù)效率這般低，若在京城，怕是早就關(guān)門了。

    不過是隨意的一句話，卻是無意間道出了實(shí)情，這般慘淡的生意，可不快關(guān)門了么！

    過了許久，掌柜的親自拎著個開水壺走過來，小二手里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擺放了幾盤子菜，裴燁故作不悅道：怎么這么久，也太慢了？

    他二人身上雖穿著簡樸，但是裴燁本就長的人高馬大，此時刻意外放了氣勢，便有幾分嚇人，那老掌柜手一抖，差點(diǎn)沒將水壺給甩來：二位客人真是抱歉了，我這店里的廚子家中有事請了假，新尋的廚子不太熟悉廚房，故而動作有些不利落，怠慢了二位，還望海涵。

    裴燁聞言，面色并未緩和，低哼一聲道：這么大個酒樓，連幾個廚子都請不起了，來來去去就這么一個小二，還做什么生意啊。

    老掌柜見他一副要找事的模樣，抬袖擦了擦額間滲出的汗珠，面色也跟著暗淡下去了。

    一旁小伙計似是看不下去了，憤憤不平的說道：是啊，世道這樣不景氣，我們還做什么生意呢，連客人都沒幾個，若不是不被逼無奈，那些人

    小勤未完的話被老板一聲厲呵生生打斷，怎么和客人說話呢，還不動手泡茶。

    小二哽了一下，面色漲了個通紅，似乎是氣的，但大約是趨于老板的威嚴(yán)，終于沒有再說下去，轉(zhuǎn)而泡茶去了。

    待到茶水酒菜都上來，小二又走到方才睡覺的桌上趴下，晏江引早已餓的不行，迫不及待的拿了筷子去夾菜，卻被裴燁伸過來的筷子擋住，等等。

    晏江引知道他要做什么，皺眉道：你不必如此小心，我才不怕。

    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裴燁淡聲說著，率先執(zhí)筷將桌上的飯菜一一嘗過，覺得沒有問題了，方才允許晏江引動筷。

    晏江引看著他的動作，不由撇了撇嘴，心中無奈的同時，卻又蔓上點(diǎn)點(diǎn)溫暖。

    此時正是飯點(diǎn)，這酒樓又處在繁華地帶，按理說應(yīng)該是客人最多的時候，可是等他們一頓飯吃了三分之二，卻仍舊不見一人進(jìn)來，裴燁正沉思間，突聞樓上傳來凌亂的腳步聲，

    循聲看去，卻見一個錦衣玉冠的年輕人順著樓梯下來，這人手上抱著個酒壇子，白皙的雙頰泛著紅暈，雙眼迷離，分明就是醉的不輕。

    掌柜的見了，一口氣差點(diǎn)提到嗓子眼，對著小二道：快去將這公子扶下來，仔細(xì)著別讓他摔著了。可想而知，若這人在自己的酒樓里摔死了，且不說官府會否治自己的罪，若是傳出去了，今后哪里還有人敢來這吃飯?。?/br>
    小二屁.股方坐熱，又蹭蹭的往樓上跑，然而伸出去扶對方的手卻被一把拂開，看著文弱的男人，力氣卻是不小，嘴里不滿的呵道：誰許你碰本公子的，快讓開。

    公子，您喝醉了，若摔著了可不好，讓小的扶您下去吧?？雌饋砥忸H爆的店小二這一回倒難得的沒有生氣了，鍥而不舍的又一次湊上去，但很顯然對方是不領(lǐng)情的，只一個勁兒的掙脫，不樂意對方碰到自己。

    拉扯之間，竟是一個踉蹌踩空了樓梯，空氣又一瞬間的靜默，小伙計的驚呼卡在了喉嚨，老掌柜慘白了面色。

    裴燁雖看起來淡漠，卻也不是個喜歡見死不救的人，他放下手中竹筷，電光火石之間，飛身掠了出去，在對方身子跌落之際，將其攬入了懷中，再一個旋身，穩(wěn)穩(wěn)的落入地面。

    錦衣男子面上緋色盡褪，睜開的雙眼也清明了許多，只是眼中似乎并無驚恐，他掙扎著從裴燁身上下來，打量了裴燁一眼，說道：多謝這位兄臺出手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