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菲嘆息一聲，看向唐星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唐星河看了眼林菲身邊站著的張典史。

    林菲摸了摸口袋，從里面掏出半兩碎銀子。

    她出島的時候統(tǒng)共帶了六兩銀子三百文錢，坐船加昨夜住客棧，已經(jīng)花了一兩銀子了，現(xiàn)下出了這樣的大事，后面還不知道要花費(fèi)多少銀子。

    張典史看著林菲遞出的碎銀，皺著眉頭沒有接。

    林菲只得咬牙，又添了半兩銀子。

    張典史這才接過一兩銀子，走的時候說道：“給你們半柱香的時間談話，長話短說！”

    等到張典史走遠(yuǎn)，唐星河這才握住鐵欄桿，靠過來同林菲小聲說道：“菲兒，事情是這樣的，我領(lǐng)著小立春去學(xué)堂拜師，本來按照原定計劃，在學(xué)堂住上半個月，就要回島去的。但是臨走前夕，小立春和學(xué)堂里的一個孩子起了沖突?！?/br>
    “是他罵我野種，是他先罵的我！”唐立氣的小臉通紅，咬牙切齒道：“我現(xiàn)在明明已經(jīng)有爹了，他聽別人唆使，就跑來罵我！我不過給了他一拳頭，叫他知道厲害！但是阿娘，我真的沒有推他下湖！”

    唐星河摸了摸唐立的腦袋，安撫道：“我和你娘都是相信你的?！?/br>
    他說著，去看林菲：“但是這種事情，我們兩個相信沒有用，還需請個厲害點(diǎn)的狀師來替孩子訴訟?！?/br>
    林菲聽著點(diǎn)頭，又想到剛才堂上說的目擊證人。

    于是她同唐星河道：“剛才官爺說，有目擊證人看到唐立推死者下水?！?/br>
    “我沒推他！”唐立說道：“我只是揍了他一拳，打在他的眼睛上！”

    “嗯。”林菲點(diǎn)頭：“阿娘信你?！?/br>
    唐立畢竟才五歲，而且是她一手帶大的，她實在清楚唐立的性格，雖然追雞逗狗，偶爾頑劣，但還是懂事的，而且每次干架，都是旁的孩子先來招惹他，若是不招惹，他不會輕易尋人打架的。

    林菲摸著荷包，看向唐星河：“我身上統(tǒng)共六兩銀子三百文錢，如今已經(jīng)花了二兩銀子，還剩的錢不知道夠不夠請狀師？”

    唐星河思索著說道：“按照閔州的價格，請狀師需要定金一兩，該是夠的，后面的錢等我和唐立出獄后，到時候我掙錢來還便是?！?/br>
    “好?！绷址茟?yīng)下：“我即刻便去尋狀師來。你們等我?！?/br>
    說到這里，外頭等待的張典史進(jìn)來，催促林菲離開。

    林菲最后深深看了唐星河和唐立一眼，這才轉(zhuǎn)身離去。

    按照唐星河所言，林菲尋了個定金一兩銀子的甲等狀師，又和狀師一起花了兩日的時間，走訪收集學(xué)堂溺亡案的證據(jù)。

    狀師同林菲說，除了收集相應(yīng)的證據(jù)以外，其實這宗案子最關(guān)鍵的還是那個說看到唐立推人下水的目擊證人。

    唐星河畢竟只是妨礙公務(wù)，等到了日子交了贖金，自然可以出獄，唐立雖然五歲，罪不至死，但是案件一旦成立，他就要坐上好幾年的牢，錯過上學(xué)堂最好的年紀(jì)。

    可是林菲尋到那處目擊證人家里，對方聽說她的來意，直接說她找的人不在，然后大門一閉，不理不睬。

    林菲只得守在門前等待，等了一日一夜，才在夜里亥時，把那個稱看見唐立推人下水的目擊證人，給等到了。

    與此同時。

    從京都皇宮里出來的一支精銳騎兵，也終于披星戴月，快馬加鞭趕在當(dāng)日傍晚，天降奇兵般出現(xiàn)在閔州的北城門。

    閔州太守早便得了消息，說是朝中有大人物要過來。

    閔州地處偏僻，很少有大人物蒞臨的，這還是頭一回，到底不敢懈怠。

    太守便領(lǐng)著幾名下屬，早早等在城門口，只見天色將暗，那勢如破竹的一支驍勇騎兵，最前頭披著明黃斗篷的男人威風(fēng)凜凜，英俊的容貌如同神袛。

    太守沒想到來的大人物，竟是當(dāng)朝天子，激動的上前相迎。

    皇帝勒住韁繩，從馬上翻身下來。

    太守領(lǐng)著后面的下屬跪迎：“參加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br>
    “免禮。”皇帝抬手，把馬鞭往旁邊一扔，被一旁跟上的侍衛(wèi)接下。

    皇帝解開身上的明黃斗篷，身邊的禁軍給他接過。

    他里面穿一身龍袍改良的寶藍(lán)色杭綢直裰，只有挽起的袖口露出龍紋的利爪，腰間掛著鏤空雕刻的雙龍戲珠玉，玉下的棗紅梅花絡(luò)早已磨起了毛。

    “微臣在府衙安排了接風(fēng)的洗塵宴……”

    太守話未說完，只聽皇帝威嚴(yán)的聲音說道：“人在哪？”

    已經(jīng)迫不及待的要見那個海捕圖冊上的女子了，太守雖然不清楚為何皇帝親自趕來，又為何才剛下馬也不參加洗塵宴，就要見人，但他到底不敢妄加猜測。

    “啟稟陛下，那女子一直有衙門的人跟著。她如今正在為丈夫和兒子的案子四處奔走，此刻正尋到一個目擊證人家中，陛下這邊請，微臣領(lǐng)你過去?！?/br>
    皇帝頷首：“不得擾民，也不要驚動她，帶朕過去遠(yuǎn)遠(yuǎn)看上一眼再說?！?/br>
    先要確認(rèn)這個女人，到底是不是菲兒。

    畢竟，此前的三百六十六次，都不是她。

    太守忙點(diǎn)頭：“一切謹(jǐn)遵圣意?！?/br>
    皇帝命騎兵去府衙等候，自己只選了兩個侍衛(wèi)跟著，太守也讓下屬們都先回去，他走在皇帝身邊，領(lǐng)著皇帝登上了民宅對面的一處小樓。

    “那女子就在對面的民宅門口，陛下請看這里?！碧卣f著給皇帝指出方向。

    皇帝站在小樓的觀景臺上，順著太守所指的方位，憑欄遠(yuǎn)眺。

    民宅門口，林菲終于等來了賈氏。

    賈氏是學(xué)堂的雜役，也是指認(rèn)唐立的目擊證人。

    林菲攔住賈氏，說明來意：“我是唐立的母親，聽聞你指認(rèn)我兒推死者下湖，想來同你確認(rèn)一下。你既然看見我兒推人下水，為什么不在第一時間喊人來救溺水的孩子，而是等孩子溺水之后，才跳出來指認(rèn)我兒呢？”

    賈氏是個四十多歲的婦人，她聽林菲提起這茬，眼神飄忽躲閃，搖頭道：“我沒空！我沒空同你說話，你趕緊走罷！”

    說著，就趕林菲離開，林菲當(dāng)然不走。

    兩人拉扯間，林菲被強(qiáng)壯的賈氏推的直接摔倒在地。

    而這一幕，也正好落入了對面小樓上遠(yuǎn)眺的皇帝眼中。

    皇帝緩緩瞇起眸子，眸光乍喜之后，復(fù)雜晦暗的陰沉下來。

    他抬手按住腰間玉佩下掛著的絡(luò)子，冷聲問一旁太守：“你方才說，這女子有丈夫和兒子？”

    第99章 099   軟肋

    太守聽皇帝問詢, 畢恭畢敬答道：“啟稟陛下，根據(jù)微臣得來的消息，此女的丈夫是個大夫, 兩人育有一子，尚且不滿五歲，他們原是住在閔州南面島嶼的一戶人家, 因兒子要入學(xué)，所以丈夫帶著兒子來閔州學(xué)堂拜師，因此子牽扯到一樁學(xué)堂溺亡的案件，所以暫時被收押在南縣的大獄里面, 她的丈夫因妨礙公務(wù)，也被暫時關(guān)押在獄中?！?/br>
    皇帝聽完，沉默下來。

    太守見皇帝一直眺望那女子所在方向，但面色陰晴不定, 尤其眸色晦暗, 也不敢多言, 而是安靜的立于一側(cè)，連呼吸都盡量放輕。

    幾息之后, 方才聽到皇帝仿若喃喃自語道：“不滿五歲……”

    民宅那頭。

    林菲到底不敵賈氏力氣大，被她推倒在地后, 等再次爬起身時，賈氏已經(jīng)倉皇地跑進(jìn)了房內(nèi)。

    林菲沖上去把房門拍打的大響。

    她一向溫柔嫻靜, 從未這般粗魯過。

    可是一想到獄中的孩子, 來自母愛的力量完全激發(fā)了她的潛能，讓她不顧一切也要喊那賈氏出來，把話說清楚，還孩子一個公道！

    民宅連成一片, 夜里鬧出的動靜太大，難免就驚擾了附近的人家。

    “吵什么吵？”有人把頭探出窗口，朝林菲這邊喊道：“大半夜的吵什么吵？還讓不讓人睡覺??？”

    另一戶人家也亮起燈來，先出來一個男人，見到林菲貌美，不免就出言調(diào)戲幾句：“喲！哪來的貌美小娘子，這三更半夜的不睡覺，吵死個人！你敲不開他家的門，不如到我家來，叫哥哥收留你一夜如何？”

    話剛說完，就被后面出來的女人揪著耳朵給提溜了進(jìn)去，那女人對著林菲啐了口痰：“浪.sao的小賤人，還不快滾！”

    林菲不理會旁的叫罵，還在敲打賈氏的木頭門。

    門里面落了栓子，這會兒被拍的撲撲振動，里頭的木條栓子也搖搖晃晃。

    實在經(jīng)不住林菲的鬧騰，木門打開來，里面出來一個肥胖的男人。

    賈氏的丈夫是市井的屠夫，長的肥頭大耳，腰粗膀圓，也沒什么文化，他被林菲吵醒，已經(jīng)發(fā)了怒，正準(zhǔn)備拎起林菲的衣襟把她扔出去。

    就在這時，兩個衙役從巷口走來。

    “半夜三更不睡覺，吵什么吵？”其中一個衙役對屠夫喊道。

    屠夫收回準(zhǔn)備去拎林菲領(lǐng)子的手，對衙役道：“這個女人半夜三更的不睡覺，吵死個人，俺正準(zhǔn)備揍她一頓，仍遠(yuǎn)了去！”

    衙役阻止屠夫，勸說他回去睡覺。

    另一個衙役走到林菲旁邊，問明緣由。

    林菲把來龍去脈同衙役說明，又道：“那個賈氏有疑，我要尋她問個清楚?！?/br>
    “你既說她是目擊證人，若要尋她問事，要么白日來尋，或者你找個狀師來尋也可，你這樣三更半夜的屬于擾民，再鬧下去我可要把你抓起來了！”衙役說道。

    林菲紅著眼睛道：“我在門口守了一天，這賈氏白日既不在學(xué)堂，也不在家中，只守到剛才才見賈氏回來，我也請了狀師，但狀師每次來尋，那賈氏要么閉門不開，要么她的家人就說她不在！好不容易今日尋到，我才想無論如何，找她說個明白！”

    “那你也不能擾民！”衙役說道：“很晚了，你先回去?！?/br>
    林菲不愿走，她怕一走之后，這賈氏對她起了防范，以后再難尋到。

    可兩個衙役都盯著她，剛才那滿臉橫rou的男子也又兇又蠻橫，她一個柔弱女子，如何是他們的對手呢？

    林菲只得以退為進(jìn)，先行離開。

    她從巷子里走出來，兩只小手已經(jīng)被拍的泛紅，她無力地靠在墻邊，又用發(fā)紅發(fā)燙的雙手掩面，終于壓抑不住的細(xì)聲抽泣起來。

    自從出島之后，她夜宿客棧，白日又要為案子四處奔波，真的太累了。

    而且，眼見著手中的銀子一日少過一日，再這樣下去，熬不到唐星河和唐立出獄，她連最便宜的客棧都快住不起。

    就在林菲掩面哭泣之時，她聽到了由遠(yuǎn)及近的一道腳步聲。

    林菲聞聲抬起頭來，只見一名穿著禁軍軟甲的將士走到林菲跟前。

    將士披甲執(zhí)銳，一看就是訓(xùn)練有素的京中鐵騎。

    林菲驚的幾乎說不出話來。

    “見過貴人?！睂⑹块_門見山道：“陛下今夜抵達(dá)閔州，如今宿在府衙，陛下讓末將來轉(zhuǎn)告貴人，若是貴人有難處，可以去城東府衙尋陛下相助?！?/br>
    說完，也不等林菲答復(fù)，便徑直離去。

    林菲看著將士離開的魁梧背影，一時怔愣地不知作何反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