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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繼妻在線閱讀 - 繼妻 第48節(jié)

繼妻 第48節(jié)

    陸云湛陪著母親用完晚膳,親自提著一盞玻璃燈,陪著侯夫人折去后廊消食。

    清風拂葉,露珠沾花,燈光清亮。

    后廊毗鄰水泊,穿過葳蕤的花叢,便是一寬敞的水榭,水榭下是一石砌的寬臺,睡蓮匍匐在腳下,水波粼粼,載著暗香陣陣輕襲。

    丫頭抬來一把輕便的圈椅,陸云湛攙著母親落座,明透的玻璃燈襯得母子二人如畫中人。

    侯夫人年輕也是美人兒,身著湖藍色繡海棠花的對襟長衫,手執(zhí)時下流行的象牙蘇繡扇,眉目溫和雍雅,笑語嫣然,

    “湛兒,你今日似有心事?”

    陸云湛一襲云衫卓然而立,風姿綽綽,豐神俊朗,他朝侯夫人長揖,

    “母親,孩兒想問您,可曾料想過兒子娶一個什么樣的媳婦?”

    侯夫人聞言神色一亮,扇面撫下,輕聲問道,“你這是有喜歡的人了?”

    陸云湛很努力藏著心事,搖搖頭道,“也不是,就是想問問您?!?/br>
    侯夫人掩面一笑,復又昂頭望向對岸綽約搖曳的竹影,溫聲道,

    “她是跟你過一輩子,你問我喜不喜歡作甚?我若是給你說一門媳婦,你不樂意,蹉跎了人家姑娘,也惹你生恨,何苦來哉。”

    陸云湛聞言心下大定,復又問,“那您對家世出身可有要求?”

    侯夫人聽到這,若是再無猜測便是傻子了,她噗嗤一笑,“我的兒,你喜歡上誰了,直接說來便是,只要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官宦女,我不拘門第,你們倆感情好才是真好。”

    侯夫人這一生得嫁忠遠侯心滿意足,忠遠侯不曾納妾,夫妻二人琴瑟和鳴,只一子一女,家風清正,養(yǎng)出的兒女也是這般溫厚清朗之人,在整個京城是一段佳話。

    得了侯夫人這話,陸云湛不再遲疑,眉梢如染了春光般明亮,靦腆道,

    “母親,您今日可瞧見燕山書院的崔山長了?崔娘子風采斐然,兒子心中向往之至,還請母親成全!”

    陸云湛雙膝著地,跪拜而下。

    侯夫人終是愣了半晌,“崔山長?”

    她自然是記得的,今日那崔沁單是相貌就搶足了風頭,又聽聞她書畫雙絕,今日在座夫人沒有不夸的,可那是夸一位女夫子,若是當媳婦......侯夫人心中微微有些遲疑,只是復又想起自己剛剛所說,不由啞然失笑,抬手道,

    “湛兒,你如今也這般激靈,學會套娘親的話了,罷了,我聽說她也是清河崔氏出身,雖不是嫡支,瞧著品貌端方,想來該是不錯,你若是當真喜歡,母親便請媒人替你去求親?!?/br>
    陸云湛聞言,眸眼皆是興奮不可自抑,聲音也輕顫道,“母親,您當真不騙我?您愿意讓兒子娶她?不過話說回來,若是兒子真的娶了她進門,母親可千萬別嫌棄她出身,我觀她溫雅大方,品行高潔,定是個好相處的.....”

    侯夫人哭笑不得打斷他喋喋不休,“得了得了,這還未過門,你倒是先給我立規(guī)矩了!”

    陸云湛俊臉通紅,也意識到自己失禮,復又磕了一個頭,“兒子失言,我的母親在京城是出了名的賢惠雍雅,自是不會苛刻兒媳婦?!?/br>
    侯夫人哈哈大笑,“你呀,你呀....快些起來吧?!?/br>
    瞧著陸云湛滿心歡喜的模樣,侯夫人心中也快活,“你這脾氣像極了你爹爹,你爹爹當年娶了我,也是不許旁人說我半個字,那崔氏既是得了你喜愛,也是她的福氣?!?/br>
    “母親別這般說,她..她...也不知道會不會答應?”陸云湛耳根泛紅,眼底既是興奮,也是忐忑,略有些手足無措。

    侯夫人輕笑道,“你別急,母親定請京城最好的媒婆上燕雀山求親?!?/br>
    陸云湛原要點頭,只是想起什么,又撓著后腦勺在寬臺上來回踱步,思忖道,“兒子想親自去求親,方顯得對她的鄭重,若是她肯了,母親再請媒人不遲,倘若冒冒失失讓媒人上門,弄得人盡皆知,對她對我皆不好?!?/br>
    “此是正理?!?/br>
    陸云湛興奮地一宿沒睡,熬到凌晨才瞇了一會兒,待隨侍秦山將他叫醒,他坐在銅鏡前一瞧,見自己眼下一片黑青,登時懊惱不已。

    秦山是曉得陸云湛今日打算去燕雀山的,昨夜陸云湛便吩咐過他今日要備禮,見此情景不由勸道,“不若小的去尋紫蘇姑娘,討些脂粉來給您遮一遮?”紫蘇是侯夫人身邊的大丫頭。

    陸云湛俊眉一擰,拂袖道,“胡鬧,我堂堂男兒,弄胭脂水粉像什么樣!”

    忠遠侯昨夜聽夫人說兒子今日要去姑娘家里求親,好奇過來瞧一眼,他老人家虎虎生威扶著腰往廊蕪一站,聽了這話,不由從窗外探入一個頭,

    “湛兒,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你頂著兩個眼袋去求親像什么樣,當然要打扮得花枝招展....啊呸,打扮得那啥芝什么玉什么的去才行?!?/br>
    陸云湛在屋內聽著就黑了臉,咬牙糾正道,“芝蘭玉樹.....”

    “啊,對對對!”忠遠侯從善如流點頭,隨后滿臉嚴肅道,“你爹我第一次約你母親見面,便穿得跟花孔雀似的,也不耽誤老子上戰(zhàn)場取敵將首級!”

    不等陸云湛反應,忠遠侯朝秦山喝道,“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去弄些胭脂來!”

    “是!”秦山腳底抹油般跑了。

    氣得陸云湛臉色黑一陣紅一陣,狠狠剜了忠遠侯一眼。

    忠遠侯撫須大笑離去。

    陸云湛想起崔沁那般傾城絕艷,再照照銅鏡......只得忍辱負重,用脂粉遮掩一二,終是打扮得風度翩翩出了門。

    第33章 表白

    晨起的風微涼拂面, 伸手可探及四周春光花暖。

    崔沁早起去東苑園子里摘了些朝露送回翠竹居,便去學堂領著學生誦書。

    “山岌岌,水淙淙, 鼓振對鐘撞。清風生酒舍,白月照書窗。陣上倒戈辛紂戰(zhàn),道旁系劍子嬰降。夏日池塘, 出沒浴波鷗對對,春風簾幕, 往來營壘燕雙雙。”

    朗朗書聲, 聲聲醉耳。

    崔沁帶讀了七遍后, 學生便能默讀, 時而有早起的鳥兒踩著云霧駐足在檐下聆聽, 時而還有酣睡而起的幼童在丫頭陪同下,揉著眼睛在堂外探頭探腦, 瞧見崔沁在里頭嚇得將身子躲在門檻后。

    崔沁只當沒瞧見,手執(zhí)《聲律啟蒙》在堂前來回踱步, 趁著她轉身的片刻,那幼童在丫頭鼓勁下, 吭哧吭哧一溜煙滑入后堂, 隨意尋了個位置,胡亂抓起一本書就開始搖頭晃腦地讀。

    崔沁余光瞥了過去, 見那總角憨童唇角猶然留著口水,不由暗暗失笑。

    到了巳時初刻, 堂業(yè)結束,隨侍的小丫頭上前遞給她塊帕子凈了手,端來一杯熱茶給她解渴,三兩個小丫頭圍了過來,

    “夫子,子嬰是誰呀?”

    “夫子,辛紂是誰呀?”

    崔沁咕噥吞了一口茶,待要解釋,只見韓大姑娘提著裙擺信步進來,朝大家揮了揮手,

    “來來來,你們有什么不懂的來問我,你們家崔夫子有事。”

    說完她湊到崔沁身旁,朝后側努了努嘴,低聲道,“怡翠亭有人等你,快些去?!?/br>
    崔沁杏眼微愣,“誰呀?”

    韓大姑娘不欲多說,上下打量了她幾眼,見穿著十分妥當,遂放心道,

    “哎呀,你去瞧不就知道了?”見崔沁愣神干脆推了她一把,。

    怡翠亭在藏書閣之東側,攀長廊而上,過了藏書閣前面的白玉石臺,繞至東側林子里,沿著石徑爬上小坡,便見坡頂矗立一三角翹檐亭,亭子不大,只得容三五人,卻是林木掩映,蒼翠成蔭。

    崔沁提著馬面裙拾級而上,便瞧見亭外巨石旁屹立著一道清朗的身影。

    他衣袂隨風飛揚,松浪陣陣,卷起層層疊疊的樹葉灑落在他身上,他手里捧著一樣什么東西,眉目清秀癡癡凝望過來。

    崔沁今日恰恰穿了件艷色的衣裳,鵝黃繡蘭花紋的對襟薄褙,下面是一條殷紅緙絲鳳凰紋的馬面裙,隨云髻上別了幾朵珍珠花鈿,插了一支仿翠的寶藍抱珠玉簪,面若芙蓉,杏眸瀲滟,真真一絕代佳人。

    陸云湛腦海浮現(xiàn)昨日她大放異彩的模樣,她說的每個字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不由驚嘆世上怎會有這般完美的人兒,且不說那昳麗的長相,不說那腹有詩書的才華,便是那毫不矯揉造作的恬淡性子,溫文爾雅的待人接物,都叫他沉淪。

    他是真心想把她娶回家,好好寵著護著的。

    “陸世子?你尋我何事?”崔沁見他打量自己半晌,便覺有些不對勁,稍稍施了一禮,面色微有冷淡。

    陸云湛恍若不覺,只一步一步鄭重又沉穩(wěn)地朝她走來,最后隔著兩步的距離,將自己懷里的一金泰藍的小瓷壇往她跟前一送,

    “崔姑娘,這是一株蝴蝶蘭,本生長在濕熱之地,一次偶然我在書冊瞧見古人描繪的花樣,只覺特別好看,后來尋一番禺商人得了一顆種子,我細心地將它種在這瓷壇里,控溫控水,費了些功夫將它養(yǎng)活?!?/br>
    “半年前它發(fā)了芽,只因經(jīng)歷寒冬,我雖想盡辦法卻抵不過嚴寒,它終是休眠了數(shù)月,直到一個半月前總算是破土長出幾片嫩芽,新綠柔嫩,著實可愛,我心生歡喜,謹慎照料,時到今日它總算長出三個骨朵,昨夜又盛開兩瓣花....”

    陸云湛已然耳根泛紅,呼吸微促,俊雅的光亮在他眼底緩緩浮現(xiàn),唇角一笑舒緩了他心下的緊張,抬手將那黃燦燦的花蕊遞至崔沁眼前,

    “你瞧,它這花蕊今晨剛剛盛放,黃綠的柱頭還嫩著呢,卻格外精神,花蕊殷紅,花絲金燦,左邊這是雄蕊,右邊是雌蕊,兩瓣花盛放如同蝴蝶翼,便取名蝴蝶蘭?!?/br>
    陸云湛松弛片刻,溫潤的眸眼誠摯清澈,聲音柔的不像話,

    “我想這世間就你配這花,遂想將它送給你。”

    清風拂過崔沁明艷的眉眼,這一番掏心掏肺的話不曾在她眉梢留下半點痕跡。

    她靜靜望著那株新放的蝴蝶蘭。

    蝴蝶蘭在民間常喻比翼雙飛。

    少年心思已昭然若揭。

    那嬌燦瑰麗的蝴蝶花,正如他那顆誠摯的心,毫無瑕疵,明艷矜貴。

    卻不是她能承受得起的。

    崔沁臉上并無撼動,更無欣喜。

    只略有幾分感傷。

    面前炙熱似火的少年,捧著一顆金燦燦的心,與當年的她如出一轍,她最怕的便是有人像她那般飛蛾撲火,而如今自己卻要當那摧花之人。

    想來,慕月笙對當年的她如同信仰一般,而她對陸云湛來說,只不過是長得稍好看些略有幾分薄才的女子,圖個新鮮罷了,想必過些時日他便忘了自己。

    崔沁往后退了兩步,淡淡迎視他。

    她這一舉動,觸傷了陸云湛的心。

    只見他眸眼漸漸褪去希冀的光,似折了翅膀的鳥,猝然飛縱而下,跌入寒潭冰窖。

    “世子,我嫁過人,和離不到一年。”

    這句話如針尖細細密密扎入他心口,他瞳仁陡然生痛,幾乎是一瞬間面色蒼白如紙,便是手中那株蝴蝶蘭也搖搖欲墜.....

    “你說什么?”陸云湛猶然不信,酸澀望著她,艱難地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

    崔沁平靜凝睇他,并不說話。拒絕的意思不言而喻。

    陸云湛不知自己怎么下的山,到了山門處只覺腳步輕浮,渾身乏力,仿佛從水里擰出來似的,來的時候有多歡欣雀躍,離開的時候就有多失魂落魄。

    他一路跌坐在馬車內,久久回不過神來。

    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個人,怎么會遇到這樣的事呢。

    她嫁過人....要說不介意是假的,只是...到底是什么樣的男人配娶她,又生生與她和離了呢?

    陸云湛埋首在雙膝,額尖青筋虬結,雙眼澀得睜不開,仿佛有牢籠困頓著他,他很努力想去掙扎卻掙脫不開。

    若他只是陸云湛,他可以不在乎世俗偏見,可他還是忠遠侯世子,他背負著忠遠侯府的門楣。

    腦海里浮現(xiàn)她粉頰唇艷的模樣兒,嬌滴滴的,哪里像是嫁過人的樣子,雖是年紀比他大了些,可是她長得太嬌艷,旁人斷是瞧不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