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jié)果謝崇風(fēng)不解風(fēng)情，迅速推開他，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獸似的，冷面沉聲地警告道：離我遠(yuǎn)點，顧珠。

    第77章 難道是水泥 有、有本事放下我啊

    你說什么？顧珠被推開, 問出口的話聲音又軟又小，眼里滿是委屈與不敢置信，漂亮的臉上微紅, 卻不是因為羞臊，而是因為被兇。

    謝將軍站起來，重新就著那完全沒有卸掉火氣的狀態(tài)穿戴整齊，以從未有過的冷漠聲音對面前的少年道：我說，顧珠, 你如果愛玩，我什么人都能給你找來，但不要把小心思放在我身上, 我沒有那個意思。

    你騙人！你都、都那個了！

    謝崇風(fēng)面無表情，淡淡說：就是只貓狗剛才那樣扭，我也會有反應(yīng)，但顧珠, 不要再接近我了。要是想要見皇帝，就跟我出來，這是最后一次幫你, 以后我會假裝看不見。

    顧珠眼眶都被這幾句話弄得發(fā)紅, 卻又怎么琢磨都覺得這貨在撒謊, 沒錯，肯定是在撒謊, 顧珠垂眸冷靜下來，才不愿意被這人幾句話就打擊到，也做出灑脫的模樣，笑道：好吧，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 我也不稀罕。

    兩人從茅房出去，在謝崇風(fēng)的帶領(lǐng)下，顧珠終于是見到了外界傳說還生病著的皇帝舅舅。

    在未央宮里，皇帝舅舅坐在靠窗的書桌邊兒上，周圍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連著房頂?shù)臅埽茏由蠌倪b遠(yuǎn)的卷軸竹簡到稍微近年的各種書籍，厚的有一個巴掌那么厚，薄的則只有一根小指頭那么薄，將書架塞滿，留給光的縫隙高低不一，卻又讓那光影像是古怪的琴鍵落在皇帝舅舅的身上，把那周身的陰郁與沉默都調(diào)節(jié)出電影一樣的質(zhì)感，充滿無法言說的莊嚴(yán)肅穆。

    陛下，小侯爺來了，跟著謝將軍一塊兒呢?；实凵磉叺奶O(jiān)年紀(jì)很大了，白發(fā)蒼蒼，牙似乎都快要掉完了，卻又吐字不會不清晰，說話的聲音比宮內(nèi)任何一個太監(jiān)都要有陽剛氣一點，顧珠覺著，這或許是一種威嚴(yán)，所以旁的太監(jiān)沒有。

    明明他跟謝崇風(fēng)都在皇帝舅舅書桌前頭跪著了，顧珠不信皇帝舅舅不知道，偏偏還是得要那老太監(jiān)提醒一聲，皇帝舅舅才慢慢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清瘦深刻的臉。

    臉上的法令紋很重，一雙瞳孔在窗外與桌上燭光的照耀下，像是燒著一團(tuán)永遠(yuǎn)不滅的火，炯炯有神，顧珠被這樣一雙眼睛凝視，感覺自己像是被照了X光，五臟六腑都被看了個清楚。

    原來是謝將軍與珠珠，你們怎么一塊兒過來了？伴隨著說話聲起，皇帝舅舅的微笑也慢半拍的從面上掛起，快快請起吧，老余，賜座。

    那老太監(jiān)約莫姓余。

    顧珠瞧見皇帝舅舅放下了手中的筆，垂眸想了想，瞬間抬眸便是一個義憤填膺的表情，絕不首先跟皇帝舅舅客氣，做出一派被嬌慣壞了的沒大沒小，坐在椅子上后便先一步發(fā)話控訴道：舅舅你近日都忙什么呀？我找你好幾次了，都不見我，娘也叫我不要來打攪你，可我不來不行，你看看，舅舅你看二表哥在青州都干的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怎么不讓大表哥去？現(xiàn)在換人明明還來得及！

    一襲樸素便衣的皇帝頭上簡單插著個木頭簪子，雕刻的工藝也簡陋極了，但顧珠一看那東西都被摸得發(fā)光，便曉得應(yīng)當(dāng)是舅舅的心愛之物，是常年佩戴的，不然絕不會都摸包漿了。

    珠珠你來找舅舅原來就是想要說這些嗎？皇帝笑著搖了搖頭，我還以為你是關(guān)心舅舅，跑來慰問的，哎，真是傷心啊。

    一面說著，皇帝一面對著還站在一旁的謝崇風(fēng)做了個坐下的手勢。

    謝崇風(fēng)立即行禮道：回陛下，我只是護(hù)送小侯爺至此，還有要事要辦，便先行告退。

    顧珠撇了那謝崇風(fēng)一眼，心想這貨的要事，莫不是回家找人瀉火？

    找誰？

    謝崇風(fēng)都跟他爹一輩，今年怕是二十八了，二十八歲的男人，若說是沒有相好的他自己都覺得不可能，再來這謝崇風(fēng)即便沒有相好的，說不定也有固定的那方面的伴侶，現(xiàn)在甩開他就是想要去找別人吧？

    顧珠不自覺地咬了咬下唇，不想搭理謝崇風(fēng)了。他是真的不明白，喜歡就是喜歡，做什么非要裝出一副寧死不從的模樣，好像他多糟糕一樣，開玩笑，他很搶手的好不好？今天你裝矜持，明天可就過了這個村沒有這個店了！

    皇帝舅舅果然對謝崇風(fēng)有著幾分照顧：恩，你下去吧。

    顧珠扯了扯嘴角，看也不看謝崇風(fēng)離開，只等著皇帝舅舅重新把目光放到自己身上才眨了眨眼，一副頭腦簡單的傻白甜模樣：舅舅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什么時候把二表哥叫回來??？

    皇帝淡笑著看著他唯一的外甥，外甥生得漂亮，像jiejie，也像駙馬，集兩人之所長，嬌俏可愛，迷人之處數(shù)不勝數(shù)，就連聲音都像是裹著幾層花蜜，大約是罵人都要罵得別人喜笑顏開，難怪駙馬這樣在乎。

    叫你二表哥回來？為什么？

    顧珠看著皇帝舅舅從座位上站起來，背著手走到他身邊，跟他坐在一塊兒，隔著張小茶幾，輕松地說：珠珠你怎么會突然念叨起這些事情？這些國家大事，自有大臣們在朝堂上商議，舅舅就是有心要從你的意，可旁人不許可怎么辦？

    這怎么可能？顧珠一副不信的樣子，舅舅你是大興的皇帝！娘從前跟我說，舅舅你說什么，都得先聽老相爺?shù)囊庖?，娘很討厭這樣，可現(xiàn)在不是不用了嗎？

    皇帝看少年提起老相爺?shù)臅r候神色有些忐忑，像是摸不準(zhǔn)他的態(tài)度，一時覺著有趣，擺了擺手，讓身邊一只跟著的老太監(jiān)下去，隨后干脆親昵地拉著顧珠的手往一旁的羅漢榻上坐去，讓宮女把羅漢榻上的棋盤收起來，擺上一些瓜果點心再上兩杯去年的大紅袍，盤起腿坐在上頭，隨意道：哎，珠珠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正在裝單純的顧珠微笑：舅舅你希望我懂還是不懂呢？

    咱們一家人，自然是有什么便說什么最好，不用做出那些旁人才需要的小心翼翼，只需要誠實真實，只要這一項便足夠。

    大興的皇帝今歲三十五，后宮佳麗七十人，兒子十三個，孫子也有四五人，瞧著是兒孫滿堂，幸福美滿，但說這些話的時候，輕松里透著無盡的孤獨，像是一盞孤燈，哪怕周圍都是螢火蟲，都在發(fā)光，也只他一人是燈。

    顧珠抿唇片刻，許久，大大地松了口氣，也放松起來，雙手撐在屁股后頭，懶散地笑道：舅舅你要是這樣說，那我可就真的隨便來了。

    恩，自便就是?；实垡贿呅Γ贿厑G了顆糖豆進(jìn)嘴里，說，你娘與我是一母同胞的姐弟，我自十三登基起，便有你娘在旁護(hù)著，如今她愛你勝過愛我，我除了有些嫉妒外，自然也只能愛你，不然你娘可是要同我翻臉的。

    皇帝說完，還聳了聳肩，一副無可奈何的可憐樣。

    顧珠瞧著頓時便忍俊不禁，卻又很快想起今日的來意，再次問道：那舅舅，我就直說了，你知道大表哥手下有個叫做東方柯的人嗎？

    皇帝淡笑著隨意點了點頭：知道。

    那舅舅知道怎么不讓大表哥把東方柯借給二表哥用？如果非要二表哥去做那河道總督的位置，卻又不給他能人，他怎么辦？現(xiàn)在我聽說那邊進(jìn)度很不好，什么都是現(xiàn)學(xué)，當(dāng)?shù)氐匿顜碗m然在幫忙，卻是磨磨唧唧，表面辦事，實際毛事兒不干，就混工錢。二表哥使喚不動他們，這其中有大表哥的手筆，也有謝家的手筆，這些舅舅你知道嗎？

    皇帝依舊是點頭：知道。

    那顧珠感覺自己不必再多說什么了，那舅舅你怎么？他不懂。

    皇帝又塞了個糖豆在嘴里，然后抿了口茶，徐徐道：珠珠，你先告訴我，是誰告訴你這些，并且讓你來找我的？

    顧珠想起好多人都問過他這句話，起初他覺得是自己的責(zé)任心讓他放不下這些，后來琢磨了一陣子，發(fā)現(xiàn)起因是他的三伯，三伯最先跟他說這件事的，可三伯那個病秧子一樣的人物，從來也沒有跟其他大人有過往來，更沒有在某個皇子的背后站隊，三伯一天天跟家里的大小老婆們親熱都來不及，哪里有閑工夫搞那些陰謀陽謀？

    于是顧珠說：沒有誰，只是在乎，只是覺得不理解，不懂，舅舅你是天下之主，蒼生也是您的孩子，我只是覺得舅舅不會真的放任二表哥胡來，所以想要一個確切的答案，只要跟我說了，我放心了就好，絕不會告訴其他人。

    皇帝凝視他的外甥，看得出來外甥說的是真心話，便也不繞彎子，笑道：是的，天下都是朕的孩子，所以你只需要相信，舅舅做什么都是為了讓大興國祚綿長，就可以了。

    但眼下呢？顧珠顰眉。

    上位者，眼光需要放長遠(yuǎn)些?；实劭瓷倌瓴淮罄斫猓蛟S是理解了但又不贊同，也不勸說什么，而是慢悠悠地跟說故事一樣，講說，這樣吧，舅舅跟你說個故事，你要不要聽？

    顧珠一向最愛聽故事了，不管是大餅爹的過去，還是娘親的過去，哪怕能窺見一點他愛的人他所不知的一面，都是他的興趣所在。

    更何況一般這種時候，講故事的人所說的故事都是真實發(fā)生的事件，跟我有一個朋友中的朋友其實就是自己一樣。

    我想聽。

    顧珠說完，就見皇帝舅舅抿了口茶，能夠看見舅舅眼下青黑一片，那是沒有充足睡眠的表現(xiàn)，但舅舅這樣的黑眼圈跟混帳四伯的黑眼圈性質(zhì)是不一樣的，四伯那是花花腸子太多，專注床上運動，舅舅顧珠想，舅舅應(yīng)該是思慮過重。

    要說那故事的開始，是一個小孩兒。小孩兒家大業(yè)大，可惜家里人丁凋零，長輩又因為勞作，身體不好，所以很晚才生下那嫡子男丁繼承家業(yè)。

    恩，很好，這男丁一聽就知道是后來十三歲登基的舅舅。

    小孩兒小時候跟著先生學(xué)習(xí)學(xué)問，先生也曾是他父親的先生，父親對先生很是恭敬，對小孩兒說這位先生曾救過老祖的姓名，又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萬萬不可怠慢，小孩很聽話，發(fā)誓要像父親那樣對先生好，要成為先生口中，日后能夠扛起家中大業(yè)的當(dāng)家人。

    那位先生就是老相爺了吧，原來舅舅小時候?qū)舷酄敻星檫€是不錯的。

    只是后來，忽地家中遭遇不測，長輩去了，小孩兒一夜之間便必須坐在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上，開始處理家事，但很奇怪，他其實并不需要動腦子，也不需要做決策，甚至不需要開口說話，家里一切都井井有條。

    小孩兒起初覺著這樣挺好，可后來便感覺出不對，原來那位功高蓋主的老先生已經(jīng)漸漸快要篡奪家里的家產(chǎn)了，之所以還愿意讓小孩兒坐在那當(dāng)家人的椅子上，無非是怕后人辱罵，不愿意背負(fù)千古罪名罷了。

    小孩過了幾年，聽先生說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之子造反，但實際上并沒有這回事，那位比小孩兒大不少的侄子僅僅是因為手里有著稍多一點的下人，便被先生忌憚，稀里糊涂地斬了。

    這是當(dāng)年的義王之子事件！

    顧珠聽到這里，感覺皇帝舅舅說得十分簡略，或許還美化了自己不少，因為按照娘親恨老相爺?shù)哪欠N地步，絕對在舅舅登基之前就一塊兒發(fā)誓要從老相爺手里幫曹家躲回江山的控制權(quán)。

    那小孩兒就想，為什么自己說什么，好像都是透明人在說話，沒有人會聽他的，都聽先生的呢？他是一家之主啊，就算要包庇一個侄子，應(yīng)當(dāng)也不算什么，結(jié)果卻如此收場。

    再后來小孩兒的jiejie給想了個主意，jiejie對小孩兒說，別怕，父親說過，家丁里有個顧家，最是忠心。其有個很是優(yōu)秀的孩子，jiejie要下嫁給那個人，想著以后就讓顧家做小孩兒的靠山，誰知道，jiejie嫁的那個人是個人精，不到關(guān)鍵時刻，根本不承認(rèn)自己有多少本事，毫無什么上進(jìn)心，只盼望著一生一世一雙人，還惦記著歸隱田園去種地。

    哈，種地，種什么地？！jiejie很生氣，她嫁給那個人的目的，是為了躲回掌家權(quán)啊，既然如此，不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讓那人幫忙，就換一種手段。jiejie給那人生了個孩子，那人很喜歡，喜歡得曾呼朋喚友擺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來慶祝孩子的出生。

    jiejie說要讓那人跟自己一樣恨老先生，就會出力了，于是想了個辦法，要將孩子的死嫁禍給老先生家，殊不知事情敗露，什么都落得一場空，也得了個夢魘的毛病，開始跟那小孩說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舅舅語言平靜，但顧珠卻聽到這里，聽得手在發(fā)抖，他原本是絕不信公主娘曾害過自己的，只當(dāng)是爹爹跟公主娘之間有誤會，現(xiàn)在卻在皇帝舅舅這里等到了認(rèn)證，一時無法消化，如鯁在喉。

    小孩那時候長大了，開始懂事，開始有自己的想法，也開始讀懂了小時候根本不懂的長輩的暗語，他閱讀長輩們留下的密信，每一封都在告訴他不要與老先生作對，每一封都在說一個等字，可等要等到什么時候呢？

    等到親人都走了，等到他坐在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卻形同虛設(shè)，等到感受著長輩們曾感受過的那種屈辱和無力！感受其他家丁們的忽視和冷待，他不想再等，他需要做出改變，哪怕讓他犧牲一些東西，也在所不惜。

    愛情，那不是他可以擁有的，所以送給了先生家的孩子，讓愛情為他時時刻刻的保持警惕，必要時刻直接動手；身體，那也不是他可以擁有的，因為先生發(fā)現(xiàn)他不聽話，開始喂他吃一種延年益壽的□□，確保他一日不吃便要發(fā)瘋；親情，也不再有了，因為下面的人都不是他的孩子，是他的繼承者，不合格的繼承者不配做他的孩子；如此生活十余年，終于，他獲得了短暫的勝利，將家中成精的害蟲除去！還家中一個太平。

    但這只是開始，遠(yuǎn)遠(yuǎn)沒能結(jié)束，他想尋求jiejie的幫助，jiejie忙著討好失而復(fù)得的孩子，并不想忙什么幫，他只有他自己和他的尊嚴(yán)。

    珠珠，你說，這樣一個人，他未來該如何做呢？家里的害蟲死了，但生下的小害蟲還在作威作福，騎在主子的頭上拉屎，甚至手中還有不少的錢財人馬，要做第二個大害蟲，他該怎么辦？皇帝雖然嘴上在問話，卻沒有要獲得答案的意思，自問自答，聲音堅定，難道他就只能和長輩們一樣帶著不甘的屈辱和所有人的嘲笑，坐在這華而不實的位置上閉嘴到死嗎？！絕不，他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家到底姓什么，跟著誰才能活，跟著誰必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