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3)
盛靈玉道:長公主若不好,定然是因為楊惑的救母之心不夠真誠,與游醫(yī)何干? 小皇帝: 楊惑不割rou,長公主有個三長兩短就怪楊惑不肯救人,割了rou不起效,則怪楊惑的心思不純,總之不論如何全怪在楊惑頭上,加上拿親人的血rou做藥引的傳說自古有之,這個法子也不突兀,咋說呢,就絕了。 真就絕了。 康絳雪完全說不出話,他怔怔看了一會兒盛靈玉,內(nèi)心里滿是膜拜之情,不同意是不可能的,他當下便點點頭,盡數(shù)交給盛靈玉去辦。 盛靈玉點頭應了,一時并沒說話,過了片刻,他冷不防出聲問小皇帝道:阿雪你會不會覺得我心太狠? 阿雪這個稱呼盛靈玉極少出口,乍一提起叫人心口發(fā)麻,康絳雪心里頭震了震,匆忙回道:當然不會。雖說盛靈玉精于算計,可這與心狠實在無關,小皇帝憤憤道,楊惑本來就不是什么好東西,憑他在人后做的那些事,陰他多少次都不為過。 盛靈玉聽到不是好東西這個說法,并沒有接著說話,他其實很想問一句,如果他算計的不是楊惑,是無辜之人,是良善閑人,小皇帝又會如何。 心里想著,嘴上終究沒有問出口,盛靈玉的視線落在他處,問道:不喝酒嗎? 小皇帝眼前的托盤早已被動過,梅子酥吃得干干凈凈,但酒卻一口都沒喝,這情況被發(fā)覺,康絳雪微微有些羞赧。 他倒不是不想喝,只是經(jīng)過上次狀元夜醉酒勉強了盛靈玉,對于喝酒之事多少有些心有余悸,嘴巴還是很饞的,理智卻讓小皇帝心生抗拒,不敢再碰。 朕看著就行了,不喝了,以后也盡量不碰,朕的酒量不好,掌握不好度量,喝了總是誤事。 康絳雪一字都沒提那夜之事,唯恐盛靈玉多想,說話的時候緊盯著盛靈玉的神色,幸而盛靈玉的神色沒有變化,眼角眉梢的弧度都未曾移動。 嘩啦一聲,盛靈玉從溫泉池中站了起來,他的身體上蒸騰著些許水汽,漂亮的肌rou靠近過來 隨后從小皇帝身邊登上了池邊。 康絳雪的心沖到了嗓子眼,又忽然落地,有那么一瞬,小皇帝還以為盛靈玉是要過來擁住他,自我意識太強讓他后知后覺地格外不好意思。 不泡了? 盛靈玉道:嗯,太熱,微臣這樣就好。 盛靈玉并未走遠,只守在小皇帝身側(cè),可這一回,康絳雪再看不見盛靈玉的臉,只能聽見盛靈玉的呼吸聲在他身后,來得若有若無。這么一來,康絳雪便不用再像面對面那樣目光不知道往哪里放,可不知怎么,瞧不見盛靈玉的身影,他心里又有點空蕩蕩。 自顧自泡了一陣,康絳雪也覺得夠了,他伸手撐住池邊,盛靈玉便抬住了他的手臂,輕聲道:陛下,微臣抱您上來。 不知不覺間,盛靈玉又稱呼他為陛下。 小皇帝心里頭隱隱覺得不對,本想拒絕,沒說出口,只由著盛靈玉自水中托住他的腿彎,將他抱了起來。 擦了身換了衣裳,出門時夜色幽深,康絳雪披著大氅抬頭望去,看見空中綴著不少星星,但都星光暗淡,小皇帝隨口道:好多星星,卻沒出月亮。 盛靈玉也抬頭看了一陣,末了,他收攏了小皇帝的衣襟,輕聲道:月亮只有一輪,總要出來的,今日沒有,明日便有了,快了。 人在行宮,有溫泉,有盛靈玉,康絳雪的日子過得比宮中的還要快,三兩日一晃而過,真有種悠閑度假的感覺,不過輕松度日之中,康絳雪也沒有忘記關注朝堂上的事。 在盛靈玉的cao持下,皇城之中的消息來得及時又迅速,小皇帝雖然離皇城很遠,但還是順利連網(wǎng),吃瓜總能吃到新鮮的。在和盛靈玉溫泉商談過后的第五日,京中傳來了楊惑自殘的消息。 大瓜,超級大瓜。 渣渣楊自割胸rou,孝子之名響遍皇城,堪稱皇室之中唯一能被傳頌的美談,刷新了楊姓皇族的道德新高,其轟動程度比平遠將軍被抄家更勝一籌,拿到了全京頭條。 楊惑真割了,得到消息時康絳雪零食都掉了一地,他心里早就有所預料,然而真發(fā)生了還是覺得有些虛幻的不真實感,又覺得震驚,又覺得刺激,與此同時也更加發(fā)覺,只要肯去算計,楊惑這個原定主角也可以不再那么遙遠和可怕。 盛靈玉果然好厲害。 小皇帝什么心情都有,激動地去盛靈玉身上尋求共鳴,盛靈玉卻一派平靜,楊惑胸口掉了二兩rou的事情似乎沒能讓他產(chǎn)生什么心情波動,面對小皇帝亮晶晶的眼神,盛靈玉只是出神道:陛下覺得,楊惑能堅持幾天? 康絳雪答不上來,也不需要回答,因為僅僅過了一日,這個答案便在現(xiàn)實之中得出長公主薨了。 死在緊跟而來的第二天。 長公主前后已經(jīng)挺了十余日,說是終于到了時日堅持不住也有可能,可有藥引這回事在,康絳雪怎么也不能相信長公主的死和楊惑沒有一點關系。 因為事實是那么簡單:長公主死了,楊惑就不用再自殘了。 第105章 楊惑真的這么干了。 誰都知道在這樣的情境之下,長公主活的時間越長其實對楊惑接收長公主剩余勢力和收攏人心越有利,然而這些外在的助益和自己的性命比起來,楊惑果斷地選擇了自己,速度之快幾乎令人膽寒。 他只用了一天,棄卒保帥,得了名聲,將傷害規(guī)避到最小,這讓康絳雪比之前更加清晰地明白了盛靈玉話中的含義:楊惑的真心有幾分? 結論是如此明了。一天,就這一天。 康絳雪對長公主沒有什么感情,得知了這樣的結局卻難免還是唏噓,他憂心一陣,也沒忘記要提前準備回程之事。長公主身死,喪葬之事小皇帝總得現(xiàn)身露面,為了避免和太后一方撞個正著,還要好好算計下路線和時間。 當日下午,小皇帝帶著盛靈玉一同乘車趕往了寧王府,入夜時馬車奔波在路上,他枕著盛靈玉的腿睡了兩覺,天色將明時到達,算是趕了個大早。 因是遇刺之后長公主一直未曾挪動,葬禮守靈也都設在了楊惑的府中,康絳雪上次來是為了參加楊惑的婚禮,這一次再來,寧王府給他的感覺大不相同。 也是,短短半個月時間,紅事變白事,自是大為不同。寧王府人數(shù)依然眾多,卻皆不復上次的喜悅喧鬧,周遭盡是哀痛和寧靜,見了小皇帝,有人引路,其余人遙遙跪了一地。 盛靈玉示意道:陛下。 康絳雪無聲點頭,大步踏入門中,寒風刮起了白幡和紙錢,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自靈前傳過來,有種令人恍惚的悲肅之感。一路行至大堂,周遭的人跪了一地,侍從給他遞了一炷香,康絳雪在堂中適當?shù)乇硎玖税У?,將那炷線香插在了祭爐之中。 舉止行動都合情合理,只是小皇帝總感覺自己處在氣氛之外,融不進這份悲戚之中。寧王府的眾人對小皇帝俯首行禮,等他們抬頭時,康絳雪在人群中央瞧見了一身孝服的楊惑。 這人從頭到腳都是素白,眼罩也是白的,除此之外,臉色和嘴唇也都泛著蒼白之色,一眼看去竟是虛弱異常。 康絳雪早想過楊惑會是什么模樣,然而現(xiàn)實總能比他想的更加荒誕虛妄,楊惑的眼下泛著青色,俊美的臉上毫無血色,縱是小皇帝知道長公主的死亡另有原因,還是覺得楊惑此刻看起來痛極了,痛得叫人無可指摘。 任何人來看,他都是一個失去妻子和母親的無力之人,一個身上有傷的病患,那種神態(tài)太過真實,真實得叫人分不清真假。 康絳雪一時不知道應該和他說什么,倒是楊惑先開口,平靜道:臣原以為陛下忙碌,許是不會來。 他說話的口氣太過平靜,沒有一丁點旁的語調(diào),聲音不高,沒什么氣力,康絳雪有點不習慣他這副模樣,不過仍一如既往地回道:姑母亡故,朕當然會來,誰讓楊氏人丁稀薄就這么幾個人,寧王也不用擔心,若有朝一日寧王死了,朕也會賞臉來給你上香。 面對挖苦,楊惑恍若未聞,卻也沒有像平時一樣地轉(zhuǎn)移話頭打岔,只是低頭,什么都沒有應答。沒什么話好說,小皇帝也不怎么想多留,他隨意一擺手,扭頭便走,忽聽見身后一聲女子的驚呼:王爺。 康絳雪回頭看去,楊惑似是不知怎么牽動了傷口,眉頭皺緊,胸口的白衣滲出了鮮紅的血跡,他身側(cè)有個同樣著素服的女子扶著他的手臂,一臉的擔憂,楊惑沒有理會,視線只沖著小皇帝而來,眼神之中 一潭死水。 康絳雪原以為楊惑是在看他,心里頭咯噔一下,可再細看,卻發(fā)現(xiàn)楊惑看的是他身側(cè)的盛靈玉,于是他的心跳得更厲害,他立刻扯著盛靈玉一起走,盛靈玉倒不慌不忙,回頭和楊惑對視了很長的一眼。 小皇帝道:別看了,看他做什么。 和盛靈玉到了門口,康絳雪還覺得身上有幾分不舒服,盛靈玉沒答話,只隨意道:寧王身側(cè)的那個女子,看起來倒是有幾分眼熟。 在這種場合能陪在楊惑身邊的女性,想來應該是楊惑之前納的側(cè)妃,康絳雪原本并未在意,被盛靈玉一提,他方有了些感覺:好像是有點。 可是像誰呢?那個眉眼,那個乍一看很嬌艷的感覺忽然,康絳雪想到了一個人,不由大驚:有些像苻紅浪? 盛靈玉:盛靈玉微作沉默,頓了幾秒道,苻國舅和陛下也很像。 這下沉默的變成了小皇帝,康絳雪反應了一下,明白了,敢情楊惑這個側(cè)妃是長得又像小皇帝又像苻紅浪。 一口氣惡心了兩個人,好家伙,康絳雪直接好家伙。 不知道這個側(cè)妃是多久以前收的,康絳雪被楊惑硌硬了一下,之前看楊惑悲慘的樣子升起的異樣感也沒了,他惡意道:楊惑看著挺虛的,不知道到底傷到了什么地步。 盛靈玉回道:不會輕,但也不會太重,想是死不了的。 是了,楊惑可是原文中最后的贏家,哪能死得這么早這么簡單?康絳雪唉聲嘆氣難掩失望:對了,現(xiàn)在去哪里?回行宮? 盛靈玉扶著小皇帝登上馬車,應道:行宮怕是不成,去城外的皇莊暫住,微臣已經(jīng)打點好了,陛下且安心。 康絳雪自然安心,只是對于如今的形勢發(fā)展還未明了,難免時常惦記,盛靈玉不是不和他說計劃,奈何總是點到為止,詳細的情況并不透漏太多。 小皇帝嘆了一口氣,盛靈玉忽地同他道:陛下,你聽。 康絳雪不解,依言側(cè)耳傾聽,車外的車轍聲吱呀吱呀,隱隱有一眾孩童唱著歌跑過,歌聲飛進了車廂之中。 那歌聲稚嫩,夾雜著孩童玩鬧的叫喊,康絳雪細細辨認了一會兒,臉色忽然變換,他聽得真真切切,孩童們唱了一個改朝換代的故事,故事之中的主角,喚作女主苻氏。 女主苻氏。 太后苻紅藥。 康絳雪驚訝地望向盛靈玉,盛靈玉對他微微一笑,笑容之中,沒有一絲錯亂,于是小皇帝也心下明了:這幾日偶爾看你提筆寫字就是這首童謠? 盛靈玉道:嗯。 一聲應下,車廂外的歌聲也跟著遠了,孩童們在大街小巷里跑過,女主苻氏改朝換代自封為帝的故事便傳遍了大街小巷。 皇城之中傳唱童謠的不止這些孩童,聽到童謠的也不止盛靈玉和小皇帝,童謠即是風向,民聲即是輿論,在小皇帝多日不朝太后獨坐朝堂的情況下,催促小皇帝回朝當政和暗諷太后女子當朝的奏折終于在接下來的幾日間前所未有地多了起來。 第106章 名聲不正對于苻紅藥來說是最大的問題,而在小皇帝怎么催都不回宮露面的情況下,朝中形勢對太后一黨便越發(fā)不利。 苻紅藥垂簾并非一日兩日,朝中敢直言她牝雞司晨的人其實并不多,可在外界謠傳女主苻氏的輿論加持下,異樣的聲音不免一日勝過一日地響起來。長公主一黨亦是不肯消停,似是打定了主意要拖苻紅藥下水給她添堵,變著法兒地諷刺她越俎代庖有獨攬朝政之嫌。這日,更有人把苻紅藥不想被外人知道的出身之事拿來說嘴,暗指苻紅藥無才無德。 人人都有不喜歡被人提起的往事,出身低微做過宮女正是苻紅藥的死xue,參奏的人話音一落,苻紅藥臉都綠了,奈何小皇帝不在她名義上不好直接殺人,她氣了半晌,直忍到下了朝方甩袖離去。 再這么下去,她非要被這群酸腐文人氣死不可! 苻紅藥胸口起起伏伏,氣順不平,噎得胸口疼,在鳳輦上搖晃了一陣還不見好,扶著額頭難受地催問道:皇帝那邊還沒來信兒?下面的人到底是怎么辦事的?!哀家的旨意還沒有發(fā)出去? 低眉順眼的綠漪輕聲回道:旨意早早就發(fā)了出去,一連數(shù)道都說是太后娘娘請陛下回宮,陛下那邊盛大人一一收了,但不知為何,偏偏是一直未動,時至今日還遲遲沒有歸來。 得了旨意卻還在外面不肯回來,苻紅藥聽得一陣火大:那還催什么,直接派人去行宮把皇帝請回來! 綠漪避開了苻紅藥的火氣,好聲好氣道:聽底下人回稟,陛下祭拜完長公主便出了城,然而陛下沒回行宮,禁軍也不知陛下此刻身在何處。 不知身在何處?禁軍是吃白飯的不成,哀家不是早吩咐了要盯緊皇帝的行蹤嗎?他們竟敢拿哀家的話當耳旁風,不想要命了嗎! 綠漪嘆息道:太后娘娘息怒,禁軍俱在娘娘手下,如何敢不按照太后娘娘的旨意行事。 苻紅藥氣道:那是怎么回事! 綠漪道:怕是陛下那邊布局更勝一籌。 苻紅藥霎時沉默,沒追和追了沒追到完全是兩碼事,小皇帝有能力甩開禁軍,這種認知讓苻紅藥心里直打戰(zhàn)。 小皇帝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若說在行宮偷懶幾日她還可以當作偶然視而不見,可回了皇城祭拜長公主知曉朝中局勢卻還不肯回宮就再也不能當作無事發(fā)生了。 小皇帝這是什么意思? 難不成長公主這一死,他真的狠下心來想要爭奪皇權了?他要和親娘為敵和苻紅浪為敵? 苻紅藥出身低,見識不夠,遠不像苻紅浪和長公主一般精于朝政,可她能活到今天,到底也不是完全的蠢人。小皇帝以往偶爾露出的精明端倪和如今適時的消失適時的避而不見在苻紅藥心中一一閃過,太后娘娘心中有所明悟,越發(fā)覺得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