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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朕不行,朕不可(穿越)在線閱讀 - 分卷(42)

分卷(42)

    第54章

    康絳雪忽然間什么都聽不到了,五臟六腑仿佛在那一瞬間攪拌在了一起,小皇帝驚怒交加,一股強烈的情緒沖上大腦,使得他甚至沒有來得及回過頭看盛靈玉一眼便直接昏了過去。

    平無奇焦急的聲音響在小皇帝耳畔,一聲接一聲,陛下兩個字成了康絳雪昏迷之前最后的印象。

    黑暗之中,康絳雪的意識無限模糊,世間的一切都離他遠去,他沉淪在無邊無際的虛空之中,斷斷續(xù)續(xù)地做夢。

    有一陣,他看到一群人圍在一處大門前拆牌匾,拆得熱熱鬧鬧,偶爾有路人站在門前停下來,對著大門唾上一口,一副對這戶人家惡心至極的模樣??到{雪看不分明,便就這么看了許久,終于,那塊牌匾在塵土飛揚中砸在了地上

    赫然露出了一個盛字。

    康絳雪被嚇了一跳,轉(zhuǎn)眼又陷入另一個場景之中,一個人影背對著他站在他面前,高大又熟悉,忽然間很多繩索憑空出現(xiàn),套在了那人的手上、腿上,瘋了一般往不同的方向拉扯。

    康絳雪想去幫他,甫一動便發(fā)現(xiàn)他自己的脖子上也系著一根繩索,只要他想去救人,那繩索便要勒得他窒息,勒得他無法向前走。

    康絳雪痛苦極了,拼命掙動起來,就在此時,那人影反倒向他轉(zhuǎn)過頭來,露出一張溫柔帶笑的臉。

    盛靈玉微笑道:沒事的。

    看到那張臉,康絳雪一下子醒了過來,一片明黃色的帳頂正對眼前,小皇帝不停地喘息,額頭上沁出了無數(shù)的汗水。

    即便醒來,他的心臟還是一陣一陣地鈍痛。

    盛靈玉不,那是夢,都是夢,是他做夢罷了。

    康絳雪不停地催眠自己,但隨著腦子逐漸清醒,暈倒之前苻紅浪說過的話涌入腦海,重新出現(xiàn)的強烈頭痛迫使他抱住頭呻吟起來。

    痛苦的聲音傳出帳外,立刻換來嘩啦一聲,海棠拉開帷幔,一雙紅腫的眼睛和清晨刺目的光一起進入了他的視線:陛下醒了!

    喊完這聲,守著小皇帝一直未睡的海棠不受控制地撲在了康絳雪的錦被上,小姑娘的眼淚不停往下掉,一時間又驚又喜道:陛下您可算醒了,您真的嚇死奴婢了!奴婢那日的玩笑就是隨口說說,怎么能想到陛下竟會病得這么嚴重,嗚嗚,一睡就是這么久,奴婢還以為、還以為

    海棠哭得悲切,聲線也在抖,平無奇很快亦在床邊現(xiàn)身,他像是剛剛還在煎藥,身上一股藥味,見著小皇帝睜開了眼睛,平無奇立刻握住了小皇帝的手腕把脈。

    陛下覺得怎么樣?現(xiàn)在哪里不舒服?

    康絳雪對自己的身體毫不在意,從海棠說完話,小皇帝的腦中就只剩下那關鍵的幾個字,他回握住平無奇的手,急急問道:睡了這么久我睡了多久?

    小皇帝說話的嗓音非常啞,只聽這聲音便知道這具身體果真遭了一場大病,不過康絳雪根本顧不上這么多,只盯著平無奇焦急地問道:一天?我難道昏了一整天?

    平無奇回望著小皇帝,心有諸多不忍,但還是只能回道:不是一天,是三天。

    三天簡單兩個字,卻宛如一道驚雷,劈得康絳雪瞳孔驟縮,好半天都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音。

    他在盛家遭逢大難的這種時候,竟然睡了三天?三天的時間,莫說朝堂問罪抄家滅族都已經(jīng)足夠了。

    他到底在做什么?

    為什么會在這種關頭?偏偏是在這種關頭!

    康絳雪渾身脫力,幾乎要嘔出一口血來,他的兩只手都在抖,強撐著問道:外面怎么樣了?

    平無奇回道:叛亂在尋到陛下當日的下午便已經(jīng)平了,長公主派人絞殺了城中大半的叛軍,剩下少數(shù)竄逃出城,如今正在陸續(xù)逮捕之中,其中便有主謀楊顯,還有盛公子的父親謝成安。

    康絳雪想聽的不是這些,平無奇也知道小皇帝問的不是這些,可在這種情況下,平無奇還是沒有主動往盛靈玉的身上提。

    康絳雪在這種遲疑中感覺到了情況有多么不好,他頓了頓才道:盛家

    平無奇聲音沉悶道:陛下如今已經(jīng)沒有盛家了。

    康絳雪心里咯噔一聲,眼淚幾乎奪眶而出,他強忍住問道:剝爵奪位,抄家滅族?

    平無奇道:是,和謝成安有聯(lián)系的已然殺盡了,盛家的國公之榮不再,其余的盛家分支盡數(shù)貶為賤籍,盛公子本來也要被殺,但苻國舅求了情,其他朝臣也不贊同處死,畢竟盛家主母已死,眾人也皆知盛氏是被人拖累,是以盛氏兄妹尚在,不過終是撇不清的。盛公子他

    平無奇沒有說下去,康絳雪卻已經(jīng)知道了盛靈玉的命運,盛靈玉和原文之中的劇情一樣,被貶入賤籍。

    所謂賤籍:男為奴,女為娼。

    到頭來,盛靈玉根本沒有逃過這么一劫,康絳雪所做的提示,反而讓盛靈玉變得更加悲慘。

    盛靈玉的母親本是為盛氏的清譽和兒女的性命自刎而死,如今卻死在了謝成安的手里,父殺母,這對于讀著圣賢書長大的盛靈玉來講該是何等的打擊?

    全都是他的錯。

    是他自以為是,他不該輕舉妄動,更不應該在決定嘗試之后,還留下如此多的隱患。

    他為什么要把事情交到盛靈玉手上?盛靈玉重孝義,他早就知道的,明明知道,他為什么不親自把謝成安處置掉?

    為什么?

    康絳雪悔恨莫及,伏在床上止不住地咳嗽,海棠被他嚇得哭得更厲害,抱著他喚道:陛下,陛下。

    平無奇陪在小皇帝身邊,亦是心痛,他伸手拍了拍小皇帝的背,一片沉默之中,康絳雪忽然自言自語:沒人。

    平無奇聽得怔?。菏裁??

    康絳雪又說了一遍,這次聲音格外地清晰,他宛如驚醒一般忽然問道:為什么只有你們?我病得這么厲害,苻紅浪便罷了,陸巧為何不在正陽宮陪我?他人呢?他在做什么?他是不是去為難盛靈玉了?

    平無奇為小皇帝話語之中的急躁而心痛,他開口,欲言又止:并非如此,今日

    康絳雪急道:今日怎么了,快說??!

    平無奇不忍道:今日早朝,長公主和太后決定將盛國公的牌位移出太廟,這會兒所有人應該都在太廟之中。

    對于一個朝臣來講,死后配享太廟乃是畢生的榮耀,這份榮耀載入史冊,庇佑子孫,祖祖輩輩都可引以為榮。

    但定朝立國數(shù)百年,從未有牌位被逐出去的先例,如今為了朝廷征戰(zhàn)三十余年的盛國公卻成了那個天下第一人。

    這對于盛靈玉,對盛氏全族,對死去的盛輝,都是一場莫大的侮辱。

    康絳雪聲音顫抖地問道:盛靈玉也會在?

    平無奇頓?。阂苍S。盛靈玉如今的身份已經(jīng)不夠去,但若盛國公的牌位被人丟出來,到底還是要叫盛家人來取。

    平無奇無法確定,只能如此應答,康絳雪卻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他從床上掙扎著往下去:更衣!我要去太廟。

    平無奇和海棠俱是一驚:可陛下的身體

    康絳雪重復道:朕要去太廟。

    平無奇和海棠對視一眼,心里明白阻攔不住,兩人一個伺候更衣,一個去備車。

    康絳雪手腳發(fā)軟,身上持續(xù)低燒,堅持著爬上了馬車,坐定之后,他一頭磕在了平無奇的肩膀上。

    小皇帝道:我沒用。

    那一聲那么低,輕極了,海棠和平無奇各自一怔,但終究都像是沒有聽到一般緩緩移開了視線。

    馬車里隨后響起了小皇帝壓抑的啜泣聲。

    第55章

    長久的寂靜。

    這陣凝重的沉默一直持續(xù)到馬車停下,冰冷的寒風灌進馬車之中,海棠給小皇帝拉緊了斗篷,輕聲道:陛下,到了。

    這一路的車程熬了康絳雪太久,小皇帝心中憂思太重,身體更加不適,平無奇攙著他下車,落地之時,康絳雪險些跌倒。

    下了馬車,周邊的風來得更冷,風聲入耳,宛如哭號,康絳雪目視前方,看到了長長的甬道和一階復一階的漫長臺階,眾多的人影聚集在太廟之前,只余背影。

    康絳雪心里已然麻木,不知事態(tài)已經(jīng)進展到了何種地步,僅剩的理智強迫他去關注周圍的車駕,不算意外地發(fā)現(xiàn)馬車眾多,但其中并沒有長公主和太后常用的鳳輦。

    長公主和太后不在,那么太廟之前便是文武百官。說來可笑,數(shù)日之前,將盛輝的牌位迎進太廟之中的也是這批人,如今圍聚在此,卻是為了將盛輝的牌位移出來。

    何其嘲諷。

    盛靈玉便是在看著這樣一幅畫面?所有往日和祖父同朝為官的人站在一起恥笑他的先人?

    康絳雪不敢想。

    他心里其實早已經(jīng)有了答案,但臨到了眼前,忽然無比地想要自欺欺人,小皇帝叫住了一個守衛(wèi),問道:盛靈玉可在前面?

    那守衛(wèi)面對突然到來的君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了下去,回道:在的。

    康絳雪得了答案,卻還要問:他為什么會在?他如今的身份,誰敢放他進來?

    守衛(wèi)以為小皇帝要問罪,一時嚇得什么都不敢隱瞞:陛下說的是,盛氏罪人自然是不能入太廟的,來了也只能跪在外面,但今日他跟著楊世子一同來,楊世子心善,有心憐憫盛氏,卑職也不敢

    楊惑心善,憐憫?可這是哪門子的心善,哪門子的憐憫?殺人誅心,不外如是,偏偏還要說得如此冠冕堂皇。

    多狠的心腸。

    康絳雪再也站不住,撐著平無奇的手,顫聲道:走。

    平無奇卻沒動,他沒由來地道:陛下,莫不如別過去了,此刻縱是過去,怕也遲了。

    康絳雪堅持:走。

    平無奇無力勸阻,只能嘆息,留下海棠守著馬車,自己扶著小皇帝前行。

    這一條路,康絳雪今日是第一次來,卻走得記憶深刻,走得刻骨銘心,在此之前,康絳雪從來沒發(fā)覺世上原來可以有一條路,這么漫長,這么步步難行。

    太廟之前,后排的官員聽到了腳步聲,詫異地回過頭,看到小皇帝不由一聲驚呼:陛下。聲音擴散出去,前面的人也急急回頭,一面行禮一面?zhèn)壬碜岄_。

    官員們層層疊疊,以并不怎么快的速度讓開了一條路。

    朝臣們之間有距離,后面的人跪了下來,前面的人還在低語,當康絳雪走到最前排之時,前面的說話聲正好戛然而止,有什么東西從前方摔下,砸在了康絳雪的腳邊。

    那是一道相當沉悶的聲響,砸得地板震動,周圍鴉雀無聲。

    康絳雪隱隱感覺到了什么,低頭看去,正看到那塊落在地上發(fā)出聲響的木質(zhì)牌位翻轉(zhuǎn)過來,露出了盛輝的名字。

    那個盛字之上,就在這一秒,就在他的眼前,崩裂出了一條刺眼的裂痕。

    康絳雪的血液像是在這一瞬間停止了流動,康絳雪的腦中轟轟作響,這一剎那,一切都過得極其慢。

    康絳雪看到一個人影撲了過來,那人跪在他面前,雙手將牌位撿起護在懷中,肩膀劇烈抖動,隨后,似是聽到了陛下的呼聲又看到了小皇帝的鞋面,那人猛然抬頭,撞進了康絳雪的眼中。

    康絳雪的心好像被撕開了一個口子,血淋淋的,他明明在看著盛靈玉,卻總覺得虛無縹緲,毫無真實感。

    這是盛靈玉嗎?

    盛靈玉有這么消瘦嗎?

    三天,不過才三天,三天的時間,怎么能將人變成這個樣子?

    康絳雪有些不敢認他,不是因為盛靈玉身上多了什么傷口,也不是因為盛靈玉形容狼狽,而是因為盛靈玉的眼睛

    一片灰蒙。

    康絳雪甚至不敢相信那雙眼睛屬于盛靈玉,這個人到底受了多少罪?多少的磋磨才能將一個人眼中的光彩磨到這個地步?

    康絳雪的腦中出現(xiàn)了一個黑洞,將所有洶涌而來的情緒全都卷得不見蹤影。

    一下子,他的心空了一塊。

    他忍不住想:平無奇說得果然沒錯,他來得太遲了。

    他害得天上的月亮掉進了淤泥里。

    康絳雪無法再看,強行移開了視線,就在此刻,有人飛快地來到他身邊,半抱住了他。

    陸巧摟著他又驚又喜道:阿熒,你醒了?!你的病好了?!醒了怎么不在正陽宮歇著,來這里干什么?

    康絳雪問道:這地方你能來,我就來不得?

    陸巧被小皇帝平靜卻又莫名冷漠的語氣堵得一怔:阿熒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怎么這么說話?

    康絳雪心中麻木,也顧不上這么多,倒是楊惑道:陛下想來是關心國事,大病初愈,還想著來太廟看看。楊惑對小皇帝的到來并不忌憚,說完這句,他又悠悠道,陛下來得正好,此時正要宣讀檄文,禮官

    禮官應聲而出,面對眾臣展開紙張,開始朗聲宣讀:盛氏一門,亂臣賊子,攪亂朝政,禍亂百姓

    小皇帝雖然突然而至,但無人知道他為何而來,因此儀式正常進行,在場文武百官無一覺得不妥。

    康絳雪就這么聽著禮官將檄文念了大半,一聲聲亂臣賊子聽得他袖中握拳,不住地顫抖。本就是為了痛斥罪行所做的文章,自然處處皆是罵語,可文章之中那些罪責,沒有一個和盛輝有關聯(lián)。

    謝成安造的孽,與盛家何干,與盛輝何干,與盛靈玉何干?

    康絳雪聽著只覺得荒唐可笑,然而在場的百官包括張國公在內(nèi)都沒有叫停,有人面露感慨,有人面露惋惜,可一直到整篇文章罵完,都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盛國公說話。

    康絳雪想做這個叫停的人,他那么想。

    可在這個場合之下,小皇帝的身份,小皇帝的人設,小皇帝的處境,以及所有人的視線,都挾持著康絳雪成了沉默者中的一員。

    在這個連坐之罪乃是理所應當?shù)氖澜缰?,代表皇權的小皇帝是最不能開口的人,他站在這里,只能成為最冷漠、最無能為力的旁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