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大家把目光投向她，她就不好意思說，“我沒有那么好的料子，就一般的棉布，不過你放心，林秀的加工費多少我就出多少?！?/br>
    林秀得了準(zhǔn)信，立刻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去縣城里的商場，集市上也有賣布料的，但讓她失望的是，這些布料都是灰藍(lán)色、黑色的純色料子，和她身上的衣服顏色差不多。

    賣東西的還在和她使勁推薦，“這是市里面過來的，最漂亮的布，如果你想要結(jié)婚的紅色布料我們也有?！?/br>
    林秀知道市里有家布料廠，供給的布料大部分往縣城或者市區(qū)送，她在心里盤算著，看來市里不行，還是得去省城一趟，她以前就在省城里讀大專，現(xiàn)在還認(rèn)得路。

    為難的是這時候高速公路還沒有修通，去程就是一上午，來去恐怕要兩三天，挺難和家里人交代。

    但要讓她不去，她又舍不得這次機會……

    林秀把這件事暫時壓在心里，不過很快她卻被告知吳老師這邊發(fā)工資了。

    她挺驚訝的，她自己上班沒到半個月，按理說不光不能發(fā)工資，還要扣一部分押金，怎么這就發(fā)工資？

    吳老師把一本冊子給她看，“你這次招的新學(xué)生挺多的，這是破例給你的獎金?！?/br>
    這本冊子上密密麻麻寫了幾十個名字，全是新參加夜間托管所的小朋友，據(jù)說是肖姐拉的人。

    在吳老師的介紹下林秀才知道，這位肖姐不但自己拉人，還讓自己的親戚朋友也去拉，過來就記在自己名字下面，算發(fā)展下線了。如果親朋好友想多多賺錢，可以也像她這么干。

    林秀也是聽得挺好笑的。

    不過既然人多起來兩個老師可能人數(shù)不夠，三十個學(xué)生一個班，他們要分成兩個班，那么至少得再招兩個老師。

    吳老師有些高興地帶著商量的語氣和林秀說，“你家里有沒有人過來？雖然我這里沒廠里和單位待遇好，但咱這什么關(guān)系，肯定讓你滿意。”

    這是要給她留個空缺了。

    林秀沒想到對方這么大方，不過她現(xiàn)在也沒還誰人群的打算，于是笑著以麻煩對方太多拒絕了。

    吳老師臉上笑意更濃，“這樣的話，我就自己招人了，不過新來的人還得你多看照，我怕他們初來乍到拎不清。”全然忘記林秀也是工作不到半月的新人。

    林秀隨手掂了掂紅包塞在包里，突然心中一動給請了三天假。

    吳老師沒拒絕，只是順嘴問了一句。

    林秀把事情說了之后，就看見吳老師欲言又止看著她。

    她微微一笑，“怎么了？”

    吳老師眼神復(fù)雜，“……你，你做這個還是小心點，別到處和別人嚷嚷，萬一出了事，你一個女同志坐牢多不好看?！?/br>
    林秀笑著感謝了他，然后又在家里宣布了這件事。

    婆母不高興地問她，“到底什么事情非要去省城？你一個女人跑外地去，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家里苛待媳婦害得你跑了?！?/br>
    林秀心里早就有打算，于是解釋說，“是學(xué)校里面的事情，我老師說可以幫我找個新工作?！?/br>
    婆母還是不大信地看著林秀。

    林秀知道是什么原因，上輩子她失業(yè)之后更加自卑，基本上斷絕了和老同學(xué)的聯(lián)系，家里人都知道這件事，所以乍一聽幫找工作的老師婆母才會懷疑。

    林秀溫和解釋，“學(xué)校每年有在崗率統(tǒng)計，這一年沒達(dá)到標(biāo)準(zhǔn)，老師想幫我們再努力一下?！?/br>
    婆母嘟囔幾句，破天荒沒為難她。

    等到中午她才知道婆母這么好說話的原因。

    張三花趾高氣揚地拿了一疊票證回來放在桌子上，“媽，我回來了，這些都是給你的?！?/br>
    婆母一臉欣喜，“這么快？不是說人多嗎？”

    張三花坐在桌子旁邊喝了一口水，才得意洋洋說，“本來人是多，好多人拿錢要買，但是里面有個員工是我以前的同學(xué)，所以讓我插隊先買?！?/br>
    她一副求表揚的樣子，婆母也真的夸獎了她。

    林秀不知這母女倆說的什么事情，只當(dāng)是買了什么稀罕的玩意兒，但等她眼睛掃到桌上票證時，卻忽然怔愣了。

    這票證是綠色的，上面手工寫著“某某銀行存折”，下面有紅色章印，但卻喚起她遙遠(yuǎn)的回憶。

    當(dāng)年這家銀行在本地也是赫赫有名的，名叫林家商業(yè)銀行。它只是一家私人銀行，很快在開辦了好幾家，為了快速集聚資金，銀行設(shè)定了每個月百分之十的高額利息，是普通銀行的幾倍。

    但銀行盈利能力很低，于是拿后面存款人的錢給之前的人做利息，如此往復(fù)，錢越滾越多。

    當(dāng)時消息不發(fā)達(dá)，普通人又不懂這家銀行的彎彎繞繞，把家里錢扔進(jìn)去投資，等到銀行管理者卷鋪蓋走人才知道這是一起再普通不過的龐氏騙局。

    林秀之所以記得這么清楚是因為上輩子的時候，她在樓下鄰居介紹和婆母半脅迫下買了不少，最后一毛錢沒收回來，被丈夫臭罵一頓。

    現(xiàn)在看見熟悉的文字和筆記，不由自主就想起當(dāng)年的事情。

    婆母看見她目光久久停留在票證上，炫耀道，“樓下的花姐存了一百塊，上周拿了三十塊利息，可比你那點工資多多了?！?/br>
    以前林秀工資也挺高的。

    林秀皺著眉毛，“你存了多少？”

    婆母說，“三百塊，不過銀行就今天上午能存款，你現(xiàn)在去也買不到了。”

    雖然林秀記憶里婆母是個討厭的人，但她依舊警告道，“天上怎么可能無緣無故掉餡餅，人家非親非故給你這么多錢做什么？”

    第十六章

    婆母頓時露出一臉不耐煩，張三花順勢解釋道，“嫂嫂，你沒有在銀行工作過，肯定不懂這些道理。我朋友在銀行上班，他們收的錢全拿去投資和放貸，收益肯定高。國有銀行的錢大頭給了國家，私有銀行剩得多，他們也需要我們這些普通人支持，所以給的利潤也多?！?/br>
    林秀淡淡問，“要是他們跑了你怎么辦？”

    不說張三花，現(xiàn)在就連婆母也表情淡了，她揚著手里票證，“看到?jīng)]有，這是白紙黑字的票證，你聽說過銀行破產(chǎn)嗎？”

    林秀不想再和她說話，她已經(jīng)仁至義盡。

    但婆母能同意她去省城就是好結(jié)果，林秀把接送女兒的事情交付給不甘不愿的婆母，把當(dāng)年工作時存下來沒有花光的一兩百塊錢取出來做好出行的準(zhǔn)備。

    當(dāng)年她第一次去省城是少女時代，她背著行囊離家遠(yuǎn)去讀書，后來丈夫上司工作做大以后也搬去省城，可惜女兒沒考上省城，她不得不留在縣城里繼續(xù)照顧家庭，再也沒去過這個大城市。

    坐了半上午的汽車，她終于風(fēng)塵仆仆來到這個城市。省城遠(yuǎn)沒有后來電視廣告里的熱鬧繁華，但比她所居住的那個小城市熱鬧多了，路上各色各樣的行人，有在本地上班的，也有像她一樣背著大背囊的外地人，大家各行其是，給這個城市增添色彩。

    林秀拒絕了一個“好心”幫助她的本地人，按照記憶坐著公交車到布料市場。

    她小時候家里自己做衣服，所以讀書時也習(xí)慣去商場扯布做衣服，省下不少錢。但到了布料市場后才發(fā)現(xiàn)這里大得離譜，各種各樣的布匹：牛仔布、氨綸、雪紡等，染成不同的花式，讓人眼花繚亂，雖然以林秀后世的眼光來看一般，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非常時尚。

    林秀試著上去問了問，老板愛理不理說，“我這布不單賣?！?/br>
    她又要問，旁邊人給她解釋，“這些布全部要送到服裝廠，所以只整賣，你要買只能一塊全買走?！?/br>
    全買走當(dāng)然不行，林秀還想多買些花色呢，可是老板手上生意多，不愿意為了她破這個例子。

    林秀看見旁邊好心的老板娘，遞了個蘋果給她，“我家里七八個人，想買布自己做衣服節(jié)約錢，您知道有什么法子？”

    老板娘果真被她這個蘋果賄賂，低聲說，“要不你去批發(fā)市場看看?！?/br>
    林秀眼睛亮了亮，她當(dāng)然記得省城那個碩大的批發(fā)市場，不過以前她沒去過，只記得具體方位，確實比這里適合得多。

    她正感謝老板娘，就見打掃衛(wèi)生的小姑娘隨便從屋里拖了一筐碎布出來，裝在一個麻袋里。

    林秀好奇問，“這是做什么的？”

    老板娘揮手道，“是多余的布料，裁下來不要的，給員工拿回去做拖把?！?/br>
    最后林秀離開時還帶著一口袋花花綠綠的碎布，匆匆朝著城北方向的批發(fā)市場走去。

    從這里出來已經(jīng)快要中午，林秀摸了摸干癟的肚子，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從自己的布兜里掏出一個鋁盒子，揭開，里面是早上蒸好的飯和涼拌菜，還有腌黃瓜泡酸菜，又從側(cè)面掏出一個水瓶，把水瓶里的泡薄荷水倒在瓶蓋里。

    吃著飯，感覺勞累了半日終于活過來，明明是很累的事情，但想到不用在廚房里為了家務(wù)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林秀就莫名有種解脫的感覺。

    她快要吃完飯，忽然聽見旁邊有人在爭吵，抬頭發(fā)現(xiàn)吵架的是一男一女。

    女人氣惱地說，“你把錢還我，我家里急著等這筆錢治病，你想活活害死一個人嗎？”

    男人卻還嬉皮笑臉地，“藥已經(jīng)賣給您了，姐，現(xiàn)在沒見療效不是我們藥不好，而是吃的療程不夠，怎么能說騙人。你再吃三個月，保證你老公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br>
    男人口齒伶俐，扯了一堆似是而非的“科學(xué)知識”，好話說得天花亂墜，不光和他吵架的女人，連她身邊的老太太也有明顯的意動。

    林秀本來只是一個旁觀者，然而越聽她的動作也越慢。

    如果是后來的人，當(dāng)然知道這是怎么回事，騙子、莆田系醫(yī)院、賣假藥，不知有多少人因為吃這種藥耽誤病情，甚至獻(xiàn)上生命?？墒窃谛畔⒉话l(fā)達(dá)的九十年代了解這種事情的人甚少，林秀上輩子就因為這個吃過虧。

    是妍妍讀小學(xué)一年級的那一年，她檢查出宮頸炎，在熟人介紹下咬牙來了省城醫(yī)院治病。

    陪同她來看病的是婆母，錢也在婆母手里，可是臨到上手術(shù)臺前婆母卻告訴她錢花光了，一千塊全給她買了一堆草藥，再去找那位在醫(yī)院旁好心幫忙的醫(yī)生，卻發(fā)現(xiàn)人去樓空。

    林秀舍不得一千塊，咬牙把草藥吃完，病情卻不減反重………

    身為活生生的例子，林秀實在有些看不慣這種事兒，收起東西過去問，“我家有個得了血癌的，你有沒有藥？”

    男人說話的聲音疏忽而停，視線落在林秀身上。

    他認(rèn)真打量林秀，似乎在評估她。

    現(xiàn)在林秀穿著簡單的衣服牛仔褲，背著大包，提著一個麻布袋，就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外地民工。

    男人慢慢笑了，說，“我有治血癌的藥，但是很貴，我們這藥能治百病，是日本那邊專家研發(fā)的基因改造藥，你如果想要，我可以先給你試試，你覺得行就買。”

    林秀露出忐忑的神情，“多少錢？”

    男人說，“一百塊吃一個月?！?/br>
    林秀詫異道，“這么便宜？是哪個研究所研究出來的，吃出問題就不好?！?/br>
    男人就把布袋給她看，臟兮兮的布袋打開，散發(fā)一股濃郁的草藥味道，草藥全部打碎，她居然還能分辨出一些艾草的味道。

    林秀退了一步，“日本也用草藥??？”

    男人愣了一下，才說，“秦始皇時期徐福帶著幾千童男童女渡海院到日本，給日本帶去長生不老藥和中國草藥傳承?！?/br>
    林秀是無語了，沒想到這個騙子還有兩把刷子，這樣都能自圓其說地瞎掰。

    第十七章

    她笑了一下，“我記得藥方這種東西是漢朝之后才有。”

    轉(zhuǎn)身就走了，先前那女人仿佛也察覺出不對，猶豫一會兒跟著離開了。

    林秀走了一會兒，就見剛才那女人跟上來。

    這女人大約三四十歲，頭發(fā)挽得緊緊的，面色蠟黃，身邊跟著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

    女人看了看林秀，終于開口說，“你、你家里人也得了血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