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千張放開手，那流氓頭子跟面條一樣地順著柱子滑了下來。趴在地上喘了好一會兒，才呲牙咧嘴地抬起頭，做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

    爺爺說的什么，小的們不知道啊。什么鎖，什么珍珠的，小人們都是賤命，哪里有那樣的好東西。

    哼，還裝呢。剛才還說整個廟前面都是你們的地盤。

    梅千張不客氣地朝著他的心口就是一腳。

    汪家的仆人，已經(jīng)招供了。是串通了市集上的流氓，一起圖謀綁架孩子的。

    他蹲了下來，一把揪住小賊的頭發(fā)，冷笑一聲，還想騙我？

    原，原來爺爺是汪大當(dāng)家的手下。

    兩人聞言，雙雙垮下了臉，對著梅千張直磕頭，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額，不知爺爺?shù)纳矸荨?/br>
    得了，把東西交出來，我還要回去交差呢。

    梅千張看了看外頭，已經(jīng)眼看日上正中了，一會兒回去晚了，小書生懷疑他不守信用溜了怎么辦。

    那東西不在身邊，爺爺容我們回去取。

    梅千張最是懂得銷贓的門道。不管是長命鎖還是大東珠，都是稀罕玩意兒，一時半會兒是脫不了手的。

    從昨天小汪公子走失，到現(xiàn)在也才過去了一個晚上，這兩樣?xùn)|西必然還在這些賊的手上。

    這一邊，邱子晉放下第五個碗，生氣地站了起來。

    午時都過了。

    他看了看日頭，這都快要丑時了梅千張，你果然又騙我！

    害他喝了一肚子糖水，想要去解個手，都怕和他錯過，只能硬生生地憋著。

    誰騙你來的？

    說話間，一個亮閃閃，黃澄澄的金色長命鎖出現(xiàn)在邱子晉的面前。

    他欣喜地轉(zhuǎn)過頭，就看到梅千張一手拿著金晃晃的鎖片，一手拿著圓滾滾的珍珠，正得意地朝他擠眉弄眼。

    到手了？

    到手了！

    真棒！

    邱子晉忍不住拍了一下手掌。

    那是，我一剪梅是誰賊祖宗好么？潯州這種小地方的小賊，還有我制不住的？

    梅千張牛逼哄哄地抬起下巴自吹自擂，走吧，掌柜的，還有那個姓楊的正等著呢。

    唔不過你還是等等我，我先去茅廁解個手。憋死我了。

    行，我等你。我還得把這個東西給老頭還回去呢。

    梅千張?zhí)统隽四莻€錢罐子。這里頭的錢，他可是一文都沒動過。

    看著邱子晉露出一臉意想不到的表情轉(zhuǎn)過身，梅千張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有人等的感覺，真好。

    被人信任的感覺，真好！

    三天后的初八就是個黃道吉日。

    黃歷上寫著，宜嫁娶，遷居，安宅，下聘。

    汪府這一天大擺宴席，流水席從門內(nèi)一直開到了街上。

    整個宅子從里到外都是張燈結(jié)彩，喜氣洋洋，往來眾人不論親疏，只要道一聲恭喜就能進(jìn)來免費吃喝一頓。

    臨走還能那個打包的果子雜伴離開，讓人不得不佩服地說一句：汪大當(dāng)家的，氣派！

    掌柜的，這排場太嚇人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要嫁進(jìn)這汪府呢。

    邱子晉指著墻壁上，用金粉描繪的四個義結(jié)金蘭四個大字說道。

    我大哥當(dāng)年迎娶我大嫂，都沒這個排場。

    要知道小邱家已經(jīng)是景德鎮(zhèn)有名的富戶了。

    我也不知道，我以為最多也就找個酒樓，擺場酒席而已。

    萬達(dá)一臉苦笑。

    就剛才，在正廳前搭得那個高臺上往下看，他終于見識到了著名笑星宋丹丹女士嘴里說的那家伙，那場面，鞭炮齊鳴，鑼鼓喧天是個什么樣子了。

    一邊是瑤人兄弟們扛著一整頭的豬和羊喜氣洋洋地開始宰殺，一邊是熱情的瑤人妹子們歡快地挑起舞步，見著人就往里拉。

    要不是楊休羨竄的快，多多姑娘沒得手，現(xiàn)在也會跟邱子晉、還有高會一樣，因為轉(zhuǎn)圈轉(zhuǎn)的太多而有些暈頭轉(zhuǎn)向。

    吉時已到，萬達(dá)和汪正在潯州城半城百姓，一眾瑤族耆老的共同見證下，準(zhǔn)備開始拜祭皇天后土和泰山老爺，以及桃園三結(jié)義中劉關(guān)張三人的牌位。

    因為身份不同，還共同特別祭拜了黃帝和蚩尤兩位上古大神的排位，現(xiàn)場演繹了漢瑤人民一家親的溫馨一幕。

    我，汪正。

    我，萬星海。

    兩人各持著三支清香，對著一排神靈的牌位指天誓日。

    在此結(jié)為異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各方神明，共鑒此心。若違此誓，天人共戮！萬箭穿心，不得好死！

    這誓言越說越心驚膽戰(zhàn)，萬達(dá)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汪正的表情。發(fā)現(xiàn)他一臉正氣，信誓旦旦，看來是玩真的啊

    以上誓言，都建立在汪大哥不是反賊，也和反賊沒有任何交集的情況下才會達(dá)成。

    萬達(dá)一邊在心里念著，一邊磕頭跪拜。

    磕完頭，就看到一個上身赤膊的大漢一手拿刀，一手捏著一只大紅公雞的脖子上了臺。

    還不等萬達(dá)反應(yīng)過來，雞頭被快刀斬下，紅色的鮮血飆進(jìn)一個藍(lán)邊大碗中，碗底已經(jīng)被倒上了半盞烈酒。

    雞血落入碗中，在碗的邊緣處形成一個噴射狀的痕跡，看的萬達(dá)頭皮發(fā)麻。

    好兄弟，我們這就歃血為盟。

    裝了雞血的酒碗被放在了香案上。

    汪正從腰間舉起一把鑲嵌著寶石的小刀，撩起左手臂的衣袖，對著手背就橫劃下去一刀。

    頓時，鮮血如注。

    他將匕首交給萬達(dá)，用眼神示意：老弟，該你了。

    萬達(dá)看著上頭還滴著血珠的銀色刀刃，喉結(jié)微微滾動，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

    不會有交叉感染吧。

    歃血為盟！

    歃血為盟！

    臺子下的人紛紛圍了過來，盤光兩兄弟帶頭高舉著手臂叫到。

    楊休羨也站了起來，表情捉摸不定。

    死就死吧，大哥你可千萬別有什么血液病??！

    萬達(dá)接過刀子，對著自己的左手臂也那么來了一下。

    鮮血流出，汪正把自己粗壯的胳膊貼到了萬達(dá)細(xì)小的手臂上。

    兩人的傷口碰到了一起，血液滴滴答答地流進(jìn)了碗中。

    在眾人的歡呼聲中，汪正大口地喝下了這攙著兩人的鮮血和雞血的烈酒，接著把碗遞給了萬達(dá)。

    萬達(dá)閉上眼，屏住氣，居然一口氣將酒全部給干了。

    好??！

    汪正見狀，也不管傷口了，用他的右手重重地拍了兩下萬達(dá)的后背。

    好兄弟，真痛快！喝了雞血酒，行了歃血禮，你我從此就是血rujiao融的兄弟了。

    大哥好！

    萬達(dá)瀟灑地抹干了嘴邊的血跡，對著汪正扯住一抹堅定無比的笑容。

    從此以后，血rujiao融不交融我是不清楚的。

    就祈禱大家都身體健康吧！

    楊休羨慢慢地轉(zhuǎn)身，正要坐下，卻看到兩個打扮落魄的人，從前頭偷偷地摸了進(jìn)來。

    招待鄉(xiāng)親的流水席都在院子外面，能在里頭觀禮的都是兩家的自己人和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

    這兩個人又是怎么回事？

    梅千張正一邊吃菜一邊看好戲，見到楊休羨的表情不對，順著他的目光瞧了過去。

    只看到本來還樂呵呵地站在臺下觀禮的盤光在聽到下人的通報后，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看到盤光警惕地四下觀望，兩人急忙收回了視線。

    我去。

    看到盤光帶著兩人，饒了一圈，往內(nèi)院里頭去了。

    高會放下筷子，準(zhǔn)備起身跟上。

    這個，你沒我行。還是我去吧。

    梅千張端起茶杯，漱了漱口，拍了拍高會的肩膀。

    他走出兩步，想了想，拿起桌上的一個雞腿，用菜葉包了，塞進(jìn)兜里，以備不測之用。

    果然是專業(yè)的。

    邱子晉一邊吃rou，一邊對他比了個大拇指。

    梅千張噉瑟地朝他拋了個飛眼。

    他起身走了兩步，若無其事地吹著兩聲口哨。見沒人注意，接著消失在了深深的庭院中。

    臺上那邊，萬達(dá)和汪正拜過了神明后，雙雙坐下，終于輪到了小汪公子出場了。

    小汪直今天打扮的像是個仙童。

    可能是他爹的意思，今天他穿了一套漢人小孩的衣服。

    大紅色的短襖，白色撒金花的褲子，鞋頭上點綴著珍珠掐出來的小蝴蝶。就像是菩薩身邊的童子下凡，喜慶又可愛。

    失而復(fù)得的長命鎖片掛墜在新打的秋香綠瓔珞下頭，二龍吐珠的帽檐上，那顆大大的東珠重新被釘了上去，小孩一走，那珍珠就一顫，靈動活潑極了。

    素素。

    他走到萬達(dá)面前，兩只小手對他拱了拱，然后啪嗒一下跪在準(zhǔn)備好的蒲團(tuán)上，給萬達(dá)磕了一個頭。

    萬達(dá)笑的合不攏嘴，從懷里掏出之前準(zhǔn)備好的一個金麒麟項圈，帶在孩子的脖子上，和那個長命鎖片疊在一塊。

    小汪直摸了摸金麒麟身上凹凸的鱗片，高興地踮起腳，對著萬達(dá)的臉頰親了又親。

    素素，素素。喜歡，素素

    這就是幾天前梅千張和邱子晉去完成的任務(wù)將那兩個拐子給找出來，把汪直的貼身物件給尋回來。

    其實以汪家的能力，想要找回這兩件東西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但是楊休羨的意思是，他們一定要比汪家更快找到，并且在結(jié)拜儀式之前，由萬達(dá)親自上門拜訪，將這兩樣?xùn)|西送回去。

    汪正能攢下那么大的家業(yè)，就能證明他是個多么有能力的男人。

    這樣的人，你無意間救了他兒子，他雖然會感謝你，卻不會真的心服口服。

    必須讓他看到，萬掌柜除了仁義，還十分的有本事。能從京城到這里來開店，那也是拳頭上立的住人，胳膊上走的了馬的人物。

    否則只有一方強(qiáng)勢的關(guān)系，人家憑什么和你長久來往，推心置腹。

    果然，在看到了那兩個物件后，汪正對萬達(dá)的態(tài)度那是除了感激，更多了一分另眼相看。

    感嘆他手下人才濟(jì)濟(jì)，看來以后他在潯州必然能做出一番大事業(yè)。

    不過，最關(guān)鍵的是

    楊休羨看著已經(jīng)包扎好傷口的萬達(dá)和汪正，兩人正端著酒杯朝他們走來，也拿起酒杯，和眾人一塊給他們敬酒道喜。

    更加關(guān)鍵的是，那天在正廳里，那個對著他叩頭求饒的瑤族仆人，口中分明提到了一個詞：山上。

    雖然很輕，很短，只有那么一瞬。

    楊休羨能夠聽懂一些簡單的土話，他當(dāng)即一驚，然后擺出了一副茫然的表情。

    回頭問了梅千張，那個發(fā)音是什么意思，梅千張也確認(rèn)過了，確實是山里，山上的意思。

    所以這個汪大當(dāng)家的，究竟知道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差點被綁到山上呢？

    前廳這里，眾人熱熱鬧鬧地喝酒跳舞，嗩吶聲和鑼鼓聲沸反盈天，好不熱鬧。

    后院里面，森森的樹木和高高的圍墻隔絕了部分樂聲，靜悄悄的，偶然有幾個侍女路過，腳步也是輕輕的。

    都說了，不要輕易下山。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們怎么能到這里來呢？

    一個小廳里，盤光對著兩個打扮落魄，甚至有些潦倒的土人，用土話說道。

    梅千張蹲在墻外，將耳朵貼在墻壁上屏息聽著。

    對方含糊地說了一句，語氣有些憤怒。可惜隔得有點遠(yuǎn)，他也有些聽不清楚。

    之前的只是警告。

    其中一個人揚起聲音說道。

    汪大當(dāng)家的，難道忘記了和我們侯大當(dāng)家的誓言了么？

    那個人憤怒地說道。

    侯大當(dāng)家？

    梅千張皺起眉頭。

    第43章 一鳴驚人

    一行人回到酒店，已經(jīng)是夜間時分。

    夜幕中繁星點點，雖無月色倒也明亮。

    離開汪府的時候，里面的瑤人們還在喝酒跳舞，歡樂的歌聲一直等萬達(dá)他們走了好遠(yuǎn)，還能隱隱聽到。

    若不是萬達(dá)再三推辭，按照汪大當(dāng)家的意思，這流水席還要再擺上兩日。

    那活脫脫的真成了結(jié)婚喜宴了。

    萬達(dá)只能拿之后還要去新鋪子看顧為由，拒絕了他的好意。

    就在前日，在盤光的協(xié)助下，他們似錦酒家的新址終于選定了。

    就在挨著關(guān)圣廟的那條街上，人流量大。不但早上有早市，遇上逢三逢五的日子還有市集。每個月十五和三十，更是潯州府的大集，附近十里八鄉(xiāng)的人都會匯集到這里，方便收集情報。

    按照汪大當(dāng)家的想法，這鋪子最好是買下來，做一個長久的產(chǎn)業(yè)。

    但是萬達(dá)他們心里清楚，自己等人不過暫時盤桓在此，只要京師那邊一聲令下，多大的產(chǎn)業(yè)都要拋下，何必添這個麻煩。

    而且那邊的鋪子原也是個客棧，裝飾也挺不錯，只要添置一些家具，鋪蓋還有廚房里的用具，就能新起爐灶干起來。

    雖然流水席的想法被拒絕了，汪大當(dāng)家也不蒿惱。又提出等酒店開業(yè)一定要好好慶祝慶祝。

    萬達(dá)想著再不接受就是不給這個新大哥的面子了，只好答應(yīng)下來。

    老店新開的似錦酒樓就定在三天后開張。

    為了準(zhǔn)備開店，他們一行人已經(jīng)把行禮和萬達(dá)視若性命的那些辣椒香料都搬了過去，自己也就住了下來。

    要不說在家靠親戚，出門靠朋友呢，若不是有汪大當(dāng)家和盤家兄弟幫忙，等他們自己亂打亂撞找到門路，再開出新店，也不知道要什么時候的事情了。

    既然已經(jīng)暫時安穩(wěn)下來，兩廣巡檢邱子晉大人就準(zhǔn)備開筆寫折子了，將這段時間的工作和見聞呈交上去。

    另一邊，楊千戶也要替萬鎮(zhèn)撫寫一下北鎮(zhèn)撫司的工作小結(jié)。畢竟由萬大人寫的折子遞上去，很可能兩廣沒有擺平，先把小皇帝給氣得躺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