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琢與他坐在一起，也不知道該說什么，索性便沉默下來，將所有的精力全放在棋盤上。

    父子倆共下了兩局。

    第一局，沈琢險勝。

    第二局，沈琢又輸?shù)暮翢o懸念。

    父子倆歸置棋子時，沈勉之深深看了他一眼，淡聲道：“我說了，你不必藏拙?！?/br>
    “父親，孩兒……”

    沈勉之打斷了沈琢的解釋：“若是你不想我插手，那么，你得讓我看到你的實力?！?/br>
    這句話，表面上是在說下棋。

    可實則說的是什么，他們父子之間心知肚明。

    這種機會難得，沈琢自然不會拒絕。

    他握緊手中的棋子，輕輕頷首。

    棋盤被清空，重新開了第三局。

    這一局，父子倆皆是嚴陣以待，誰都沒有掉以輕心。中途管家進來，似是有事要回稟，但見他們父子倆在全神貫注的對弈，便又彎腰退了出去。

    博山爐里的熏香，裊裊不斷。

    外面風(fēng)聲漸弱，不一會兒，便有鵝毛般的雪花飄了進來，落在棋盤上，很快化作一灘水漬。

    沈勉之捏著掌心的黑子。

    他垂眸盯著棋盤看了好一會兒，終是將棋子又扔回了棋盒里。

    沈琢見狀，起身行了一禮：“多謝父親承讓?！?/br>
    沈勉之抬眸瞧他。

    當(dāng)年常常撒嬌，要讓他抱的孩子，如今竟長得比他都高了。

    他再不復(fù)幼年時的孩子氣，取而代之的是沉穩(wěn)端莊，而這份沉穩(wěn)端莊，卻是他在川梨獨身一人長大磨煉出來的。

    以前，沈勉之總想著要沈琢忍耐。

    可自從三皇子那件事之后，沈勉之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

    誠如沈琢所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既回了華京，那么諸事便避不開。

    所以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先下手為強。

    沈勉之在朝中經(jīng)營多年，雖不結(jié)黨營私，但還是有幾分薄面的。

    他想為沈琢鋪路，可沈琢卻拒絕了。

    知曉沈琢的性子，沈勉之也沒再多說。

    他只道：“三皇子那人城府頗深，你萬事小心，若有需要，隨時來找我?！?/br>
    沈勉之素來喜怒不壓顯。

    即便說這些關(guān)懷承諾時，臉上也沒有慈愛之色，但他的心意，沈琢卻是感覺到了。

    沈琢應(yīng)了聲‘好。’

    語氣乖巧溫順，一如幼年。

    但沈勉之知道，如今的沈琢，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那個，需要他庇護的孩子了。

    沈琢從沈勉之書房出來，就看到戚如翡站在外面，頭發(fā)已經(jīng)微濕了。

    剛才他在屋內(nèi)時，隱約聽到有人喊了句‘下雪了’，聽聲音是戚如翡，當(dāng)時他還以為是自己幻聽了，卻沒想到，戚如翡竟然真的來了。

    “阿翡?！鄙蜃磷哌^去，拉住戚如翡的手，放在手爐上：“你怎么來了？”

    “我瞧你半天沒回來，怕你爹為難你，就過來瞧瞧?！?/br>
    說話間，戚如翡從孟辛手里接過傘，為沈琢撐著。

    她這樣，讓沈琢突然想到，張侍郎上門來找茬那次。

    當(dāng)時，戚如翡不放心他，也跟了過來。

    “傻姑娘！”沈琢將戚如翡往身側(cè)摟了幾分，用自己的氅衣將她護住，而后才道：“父親那人雖然冷淡，但脾氣很好，不會動不動就為難人?！?/br>
    雖然同住在相府，但戚如翡同沈勉之見面的機會很少。

    在為數(shù)不多的見面里，沈勉之也都冷著一張臉，活像誰欠了他好多錢，而且他還罰了沈琢跪祠堂了幾次。

    搞的沈瑜一見到他，就跟老鼠見到貓了一樣。

    不過說起來，沈勉之好像從沒罰過沈琢。

    但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找你干什么？”

    沈琢擁著戚如翡往院子回，說了入宮赴宴的事。

    戚如翡第一反應(yīng)是：“我不去。”

    單獨進宮去見姜婉，她還勉強能將就，要跟一大幫人吃飯，她沒興趣。

    不過說完之后，戚如翡突然又反應(yīng)過來。

    她轉(zhuǎn)頭問沈琢：“我能不去嗎？！”

    畢竟他們是臣，皇帝是君。

    既然皇帝都說了，讓沈琢帶她去，她若不去，萬一皇帝不高興，怪罪沈琢怎么辦？！

    沈琢笑道：“阿翡若當(dāng)真不想去，可以不去，我去同陛下說?！?/br>
    這言下之意，沈琢是要去的。

    戚如翡想了想：“算了算了，我還是跟你一起去吧?！?/br>
    這先前剛走了夏迎芷，她可不想，后面再有個什么李迎芷，張迎芷的。而且到時候沈琢進宮了，她待在府里也很無聊。

    只是讓戚如翡沒想到的是，冬至夜宴這天，沈瑜和祁明月竟然也能去。

    沈琢解釋道：“阿瑜雖然沒有功名在身，但弟妹卻是祁國公家的小姐?！?/br>
    往年這種宮宴，祁明月也會隨雙親入宮。

    今年她與沈瑜成親了，便讓沈瑜也沾了點光。

    沈瑜在府里讀書讀的都要瘋了。

    現(xiàn)在能出門，哪怕是入宮，他也高興得不行，戚如翡出去時，就見他像籠子里剛放出來的傻狗，正在府門口撒歡兒。

    祁明月立在旁邊，一臉都要被氣暈了的模樣。

    她似乎想罵沈瑜，但礙于魏晚若也在，只得忍住了。

    魏晚若瞪著沈瑜，上前將沈瑜拽住，替他理了理衣裳，嗔罵道：“都這么大的人了，怎么還這么貪玩？！忘了娘跟你說的動靜有度嗎？！還有，進宮之后，不準探頭探腦的，要跟著你爹和你大哥，不準惹事，不準氣明月，還有……”

    “哎呀，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了，娘，你就別啰嗦了！”沈瑜掙脫魏晚若：“沈琢他們來了，我們該走了！”

    說完，麻溜就往馬車旁跑。

    戚如翡一瞧見祁明月，立刻松開沈琢，就和祁明月手挽手湊在一起說話了。

    沈琢：“……”

    “琢兒?！?/br>
    有人在身后叫他。

    沈琢回頭，就見魏晚若對他笑了笑：“阿瑜就交給你了?！?/br>
    沈琢輕輕頷首：“母親放心?！?/br>
    相府原本準備了兩輛馬車，但沈瑜和祁明月兩人都不愿意回他們的馬車里，非要和戚如翡他們擠在一起。

    原本兩人坐的馬車，擠進來四個人，頓時顯得逼仄了不少。

    戚如翡主動坐到了窗邊的位置，有風(fēng)揚起車簾，她瞧見魏晚若還立在府門口時，不禁愣了愣，扭頭問：“母親不去么？”

    這話一出，原本正在掐架的沈瑜和祁明月立刻停了下來。

    戚如翡一臉茫然，突然察覺到，掌心被人捏了捏，沈琢沖她微不可查搖了搖頭。

    沈勉之是丞相。

    這種宮宴上，按說他該攜妻前行的。

    可這些年，但凡宮中設(shè)宴，皆是沈勉之獨身前往。

    魏晚若是丞相夫人不假。

    可姜離和沈勉之，乃是昭和帝金口玉言賜婚的。

    若魏晚若是續(xù)弦的話，這宴上自有她的一席之地，可偏生，她是平妻。

    在姜離沒亡故之前，她就以平妻的身份嫁入相府，后來，還掌管了相府的中饋大權(quán)。這事，便是昭和帝和姜婉心里的一根刺。

    所以但凡有姜婉和昭和帝出席的大宴，魏晚若都不會到場。

    馬車里沉寂了兩個彈指間。

    “讓讓讓讓，”沈瑜強硬擠過來，將戚如翡推到旁邊，撩開車簾，對著還站在府門口的魏晚若，高聲道：“行了，我知道了，我會規(guī)規(guī)矩矩的，起風(fēng)了，你趕緊回去吧。”

    說完，又催促著小廝趕馬車。

    因為有祁明月和沈瑜在，一路上，戚如翡的耳朵就沒清靜過。

    四人說說笑笑間，就到了宮門口。

    他們來時，宮門口已經(jīng)停了不少馬車轎子。

    穿紅著紫的大臣們，皆攜著夫人前來，放眼望去，全是官服配錦衣，瞧著十分和諧。

    戚如翡他們一下馬車，便有不少人瞧見了。

    雖然沈琢病假告了好幾個月，但是昭和帝對他的寵愛不減，平日里還時不時讓人送藥材補品去相府，是以見他來了，還是有不少同僚過來打招呼。

    戚如翡一看這陣仗，當(dāng)即就想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