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病時，也想一走了之。

    然而這么久，他依舊還在。

    他從來沒想著拋棄她，他只是……心疼。

    不過他不允許自己心疼，但今天也許是身上太疼，也許是月光太溫柔，他突然想貪心一次。

    他想抱抱她。

    然后他也這樣做了。

    程思伸手將顫抖的明寒煙攬入懷里，手掌輕輕的撫摸著她的后腦，那里的頭發(fā)和她倔強的個性相反，是那么的柔軟。

    程思的懷抱里帶著血腥氣，卻是那樣的溫暖，似乎在這里她便不會受到任何的傷害。

    如果她和他不是以那種方式認識該多好……

    明寒煙垂眸。

    第13章 留下來

    程思已經(jīng)很久沒夢到以前的事情了。

    對于他來說，那些事情早就過去了，如果一直活在過去里面，他大概早就死了。

    但是這次他又夢到以前的事情了。

    五歲的自己每天便是坐在自己家門口，等著不同的男人從里面出來，然后進去找何美蓮要錢去買吃的。

    房間里雜亂泛著奇怪的味道，而何美蓮會用厭惡的眼神看著他，給他一巴掌之后扔點錢讓他滾。

    他那個時候太小，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的母親每次都會怪他，他經(jīng)常會思考他到底做錯了什么才會讓母親那么生氣，他想不通，只能挨打后哭泣一頓再撿起錢跑出去。

    有時候何美蓮太過憤怒就會掐住他的脖子，那也是他離自己母親最近的時候，但是他看著她的眼睛，絲毫不懷疑下一秒他就會被她掐死。

    何美蓮總是在最后一秒放過他。

    后來挨打挨多了，他也不會再哭泣，別的孩子哭泣可以得到母親的安慰，他的哭泣只會讓他母親更厭惡一點。

    街上的孩子也會嫌棄他，說他母親有病，他天天跟她生活在一起也會有病。

    也許一開始他也會在乎別人的眼光，但是當生存成為問題的時候，他根本不在乎那么多了。

    因為那個時候何美蓮的年紀逐漸大了，來他家的男人少了很多，她并不如之前給錢給的多，他只能靠自己。

    他也常年從何美蓮的嘴里知道自己的母親為什么那么討厭他了。

    因為懷了他，導(dǎo)致她無法在以前的會所里面繼續(xù)工作，無法傍上一個有錢人，尤其是連他的父親都不知道是誰，她連找上門的地方都無處去找。

    可是……這能怪他嗎？

    如果他可以選擇，他也不想出生……

    程思面容冷靜肅穆，仿佛記憶中那跌跌撞撞的孩子不是他自己。

    他覺得自己睡得已經(jīng)夠長了，想醒過來，卻又跌入夢境里。

    等到他十五歲時，何美蓮終于找到一個老實人，并如愿以償?shù)募藿o他，那是程思活到現(xiàn)在最幸福的三年。

    鄧文雖然對他有些介懷，但是對何美蓮極好，那段時間是他可以吃飽飯可以不挨打的日子。

    他不需要鄧文喜歡他，他只需要一些空間，一些時間，然后無聲無息的長大。

    他十八歲的時候，何美蓮終于懷孕了，還是雙胞胎，鄧文和何美蓮高興了很久，但是快樂來的多快，走的也就多快。

    鄧文娶了何美蓮之后，兩個人就一直在城市里的油漆廠上班，何美蓮懷孕沒多久，鄧文就得了急性白血病去世了。

    他只能輟學(xué)照顧家庭，他仍舊記得他拿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天下了很大的雨，然后他面無表情的將通知書給撕了，繼續(xù)干活了。

    而在兩個孩子出生后，何美蓮也被查出來慢性白血病。

    她又恢復(fù)成以前的樣子，但是只是對他，因為這次他在兩個雙胞胎弟弟的身上見到了何美蓮的母愛，那個時候他才恍然大悟。

    她原來也會有母愛，只是不是給他的罷了。

    他記得他小時候，何美蓮經(jīng)常對他說的話，讓他不要貪心，她這樣對他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

    她從來沒有等過他，沒有等過他吃飯，沒有等過他慢慢的長大。

    夢中又出現(xiàn)一個人的身影，他看著她在長椅熟睡的樣子，臉上終于有了波瀾。

    “程思，你聞聞多香，你再不醒過來，我就要把田大媽送的飯菜吃完了?！泵骱疅熥罱詰T了田珍珠做的飯菜，也品出了幾分滋味。

    田珍珠在一旁看著笑罵道：“真有這么香啊，明明之前還不愿意吃我做的飯菜?！?/br>
    “那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嘛?！泵骱疅熜Σ[瞇的道。

    “唉，就是這程思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醒過來哦?！碧镎渲橛行n愁。

    那天晚上，等到周慶找過來，程思就昏了，現(xiàn)在一天過去了還沒有醒過來。

    “給我留點……”男人沙啞的聲音響起，明寒煙驚喜的喊道：“你醒啦?！?/br>
    車行外面嘩啦啦的進入一大群人，圍著程思喊著老大。

    那天晚上的跟著周慶過來幫忙的人都是平時程思幫過的人，現(xiàn)在他們也跟著周慶后面喊老大。

    “行啦行啦，你們這么多人，氧氣都不夠用了，現(xiàn)在看到程思醒你們也放心了，快回去吧?！泵骱疅熩s人。

    他們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被矮一頭的小姑娘趕絲毫沒有生氣，只是怯怯的往后退了一步。

    “是啊，你們在這里干啥，快都回去干活。”田珍珠存著讓明寒煙和程思多相處相處的心思，第一個往外面走，然后順便擰著周慶的耳朵將他帶了出去。

    看到周慶走了，剩下的人也魚貫而出。

    外面終于空了，明寒煙松了口氣：“終于走了，你不知道昨天他們非要在這里等你醒，害得田大媽還要做他們的飯，讓我被田大媽念叨了一天。”

    “她念叨你什么了?！背趟己攘它c水，聲音變得清澈許多。

    “還能念叨啥，說多了這么多人吃飯開銷都變大了?！泵骱疅熓怯X得那點錢沒什么，但是她現(xiàn)在手頭就一點點錢，實在也是解決不了什么。

    程思看著明寒煙鼓起臉頰的樣子，嘴角微勾：“我昏倒之后發(fā)生了什么？你沒受傷吧?！?/br>
    明寒煙跟程思講解著他昏倒之后發(fā)生的事情，“我沒有。你昏倒之后，周慶跟我說他們追到丁武，將丁武揍了一頓，據(jù)他所說，大概是半年下不了床的那種，但是等他回車行的時候，發(fā)現(xiàn)馬田山已經(jīng)跑了，但是估計他也不敢再來了?！?/br>
    程思神情輕松，黝黑的眸子里似還殘留著點點星光，等明寒煙說完才問道他睡了多久。

    “一天?！?/br>
    程思的笑容收斂起來，他的眉頭微皺：“我睡了那么久？”

    看到程思準備下床，明寒煙連忙攔住他：“你干什么？你肩膀傷還沒好，要多休息休息?！?/br>
    明寒煙覺得程思的后背挨了那么多棍子，之后肩膀又被劃傷流血過多，睡一天都已經(jīng)算短了。

    “我還有事情?！?/br>
    “你還有什么事情，醫(yī)院那邊周慶已經(jīng)去續(xù)過費了，那兩個孩子田大媽也送過飯了?！?/br>
    男人的眸子黑黑沉沉的，仿佛剛剛的星光只是錯覺：“有些事情不能一直依靠別人，每個人都有自己該做的事情?！?/br>
    他站起來肩膀處帶著下沉式的疼痛，嘴角抿成一條直線。

    像他這樣的人，休息一天都已經(jīng)是奢求。

    明寒煙不理解，在她看來，什么都沒有自己的身體更重要。

    程思朝外面走去，走到門口處停了下來，沒有回頭的說道：

    “拋棄你是他們沒有眼光，你要是想留在這里便留在這里?！?/br>
    “以后……不會說再讓你走的話了?！?/br>
    明寒煙終于讓程思接納她留在這里了，但是明寒煙卻覺得沒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開心。

    她看著他的背影，堅毅而一往直前，像是沒有任何事情可以改變他，沒有任何事情可以打亂他的步調(diào)。

    *

    得了程思的許諾，明寒煙徹底的留在了半圓鎮(zhèn)，她開始學(xué)習(xí)洗車，雖然只是前期的工作也極大的減少了周慶的工作量。

    但是更多的時候，她只是在門口觀察著周圍的人，然后在腦海里過劇本。

    她的記憶力很好，即使只看過一遍的劇本在她腦海里也有印象。

    《天城風(fēng)云》中的少女是貧民窟女孩，為了錢不斷的向上爬，甚至勾引過人，最終遇到了失憶的男主，兩個人互相喜歡……

    互相喜歡是什么樣子的？

    “現(xiàn)在你連她對自己出生地方的感情都表達不好，怎么演好后期的感情線？你知道她愛上人的樣子是什么樣子嗎？”李將秦導(dǎo)演的話在她腦海過了一遍。

    周慶對待出生的地方，是接受的，他已經(jīng)被馴化了，融入在這里一起。

    而程思，是不屈服的，他想靠自己的努力……

    但是階級固化，想打破一個階級哪有那么簡單。

    明寒煙坐在門口有些苦惱，好像沒有一個人的感情和劇本中的一模一樣，更別提愛上人的樣子是什么樣子了。

    要是有個人給她練練手就好了。

    即使快到立秋，天氣依舊很熱，程思修完車之后就去沖了個涼，出來就看到明寒煙皺著眉頭坐在樹蔭下面想著事情。

    明寒煙聽到周慶同程思說話的聲音，抬頭朝著修車行望去。

    程思剛剛洗完澡，頭發(fā)還是濕漉漉的，半垂在額頭上，水珠順著他的下頜慢慢的下滑著。

    衣服被水浸的半濕，影影綽綽的可以看到那薄衫下的肌rou。

    明寒煙的臉頰有些灼熱，眼神卻不躲不閃，把程思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

    越看她的眼睛越亮，《天城風(fēng)云》的男主角在她的腦海里開始有了臉。

    不遠處一個女人慢慢走過來。

    李青青越靠近車行，她的臉便越燙的厲害，腳步也就越慢。

    她站定了一會，然后摸了摸自己身上裙子，像是有了勇氣又大步的走過來。

    周慶擰著毛巾朝李青青打招呼：“美女來洗車還是修車啊，我們這洗車十塊錢一次，充兩百送二十，多充多送……”

    李青青看著周慶的樣子，腳步躊躇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氣道：“我不洗車也不修車，我來找他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