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諾氣得跺腳，伸手就要扒拉我的手。奈何她的矮個子讓我一下就輕松躲了過去，正笑她那副氣急敗壞的模樣，背后就撞上一個硬邦邦的胸膛。我一下子收斂笑意，轉(zhuǎn)頭碰上顧鳴生近在咫尺的含笑雙眸，頓時錯愕摻雜著些尷尬，快速脫離了他的懷抱。

    “抱歉，我沒撞到你吧？”

    顧鳴生扶住我的肩膀，看似沒有用力卻阻止了我想要走得更遠(yuǎn)一點的步伐。他笑著搖頭，“沒事，既然不去商場，那我們?nèi)ニ屦^怎么樣？剛好離這里不遠(yuǎn)?！?/br>
    我還沒有接話，陳鋒的胳膊就搭住我另一邊的肩，幾乎是強(qiáng)制性地將我從顧鳴生那扯了過來，冷著臉警告：“注意一點?！?/br>
    顧鳴生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牽起唇角，卻不帶多少笑意。

    這句話，在場的估計只有林諾不明白。我心里的汗涔涔往下流，趕緊打破僵持，“這個地方不錯，林諾，你有意見嗎？每意見的話我們就走了?！?/br>
    林諾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順著被我揉亂的頭發(fā)，慢吞吞地說：“行吧，我也挺想去水族館看看的?！?/br>
    地點就這么匆匆定下了。

    進(jìn)到水族館，林諾一路拍魚，拍蝦，拍自己，總之看見什么都要拍上一張。我實在過了對這些感興趣的年紀(jì)，和顧鳴生三人像散步遛彎似的走走停停。盡管大年初一沒有多少游客，但還是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僵滯的氛圍，遇上不知道什么品種的魚，還能停下來和諧地討論一會。

    當(dāng)然，只要他們沒有打起來，我便覺得是和諧。至于其他敵視味彌漫的對話，我權(quán)當(dāng)一句也沒有聽見。

    林諾打了個招呼，先行跑遠(yuǎn)了。陳鋒在一塊玻璃前皺眉盯了許久，奇怪地問：“這里面怎么一條魚也沒有？”

    我百無聊賴地站在他身邊，聽聞回頭看了一眼，“還真是，估計是工作人員沒來得及放進(jìn)去?！?/br>
    走過來的顧鳴生做拳抵住唇，掩住淡淡的笑意說：“這里面是透明魚，不仔細(xì)看很難找到?！?/br>
    我瞪大眼睛，第一次聽說世界上還有透明的魚。正準(zhǔn)備趴在玻璃上好好尋找一通，陳鋒就已經(jīng)開了口，帶著幾分冷嘲，“你怎么知道？”

    顧鳴生無辜地眨了下眼睛，手一指，悠悠地說：“旁邊就有魚類介紹，你不看的嗎？”

    陳鋒的表情瞬間臭了幾分，壓平嘴角一聲不吭。

    我湊近一看，指示牌上果真印著‘透明魚’三個字。頓時有些訕訕地說：“我剛才都直接略過去了?！?/br>
    顧鳴生笑得眼眸彎彎，“沒關(guān)系，我來看就可以，你不知道的都可以問我?！?/br>
    他都這樣說了，我也只能干干地應(yīng)了聲‘好’。

    陳鋒的表情似乎更臭了一點。

    “哥，你們怎么走的那么慢？”

    林諾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人還沒有走來，就聽見她迫不及待地說：“哥，你猜我剛才看見誰了？”

    “誰?。俊蔽遗浜系貑柫艘痪?，“你同學(xué)嗎？”

    她氣喘吁吁地跑到我跟前，一臉興奮又意外，“我好像看到我們蔣老師了！”

    “......什么？”

    我愣了足足三秒，才意識到這句話帶來的信息量。林諾在那里不確定地反復(fù)糾結(jié)，全然沒有意識到我此刻不自然的錯愕。一旁響起顧鳴生難掩的輕笑，仿佛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笑吟吟地問林諾。

    “蔣老師是你們學(xué)校的老師嗎？”

    林諾點點頭，對顧鳴生說：“蔣老師是我們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人長得特帥，性格也好，我剛才好像看見他了，但又不確定是不是......”

    不用林諾確定，我也知道她沒有看錯。

    就在人群的不遠(yuǎn)處，海底隧道的入口，我清楚看見蔣秋時站在那里。他穿著簡約的灰色系大衣，身量清瘦，挺拔，倘若縈繞著一層看不見的屏障在周身。旁人是興奮的，噪亂的，只有他是沉靜的，冷淡的。仿佛與世隔絕，讓人不由自主被牽引視線，失了神。

    第37章

    大年初一，一個人，水族館。

    這三個元素串聯(lián)在一起，構(gòu)成最簡單的看圖寫話，而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條合理的邏輯鏈。

    蔣秋時為什么會在這里？

    現(xiàn)場幾人似乎只有我在認(rèn)真地糾結(jié)，顧鳴生笑語晏晏地從林諾那兒詢問關(guān)于蔣秋時的事情，陳鋒則瞥了幾眼就收回視線，像是完全沒有了解的興趣。

    只有我緊張不安地注視蔣秋時的側(cè)臉，甚至連他最細(xì)微的舉動都不敢錯過。也許是出于某種感應(yīng)，也或許是我的目光太過鮮明，他忽然抬頭對向我的方向，耳邊的聲音有一瞬間寂靜。

    我赫然一震，毫無知覺地沖蔣秋時露出一個短促的笑，全然不知此刻該做什么才是正確的選擇。

    林諾小聲‘啊’了一下，難掩慌張，“蔣老師怎么走過來了？完了完了，他不會看到我出來玩，要讓我回家寫作業(yè)吧？”

    顧鳴生忍俊不禁地說：“你剛才不還是說你們蔣老師的教學(xué)很人性化嗎？怎么這個時候又變成嚴(yán)師了?！?/br>
    林諾耷拉著嘴角，小聲嘀咕：“人性化歸人性化，蔣老師訓(xùn)起學(xué)習(xí)不認(rèn)真的同學(xué)來還是很嚇人的?！?/br>
    “他還會訓(xùn)人嗎？”

    我?guī)缀跏菦]有意識地接了一句，實在有些驚訝，以至于直到陳鋒與顧鳴生的目光一同匯聚過來，我才發(fā)覺自己到底說了一句怎樣不招自來的廢話。

    “我只是......有點好奇，他外表看起來挺溫和的，不太像是會訓(xùn)人的性格?！?/br>
    林諾看我尷尬的笑，似乎有些疑惑，但還是說道：“會是會，但應(yīng)該不能用‘訓(xùn)’吧，改成‘說教’才合適。就是那種把你進(jìn)辦公室，也不罵你，就拿著杯茶溫和列舉你的條條惡行，然后再溫和地讓你好好改正。態(tài)度是挺好的，也不像別的老師那樣上來就罵，但話里的內(nèi)容一句比一句有壓迫力......這都是我朋友告訴我的，我還沒有親身體驗過呢。”

    聽起來，她還有一點遺憾似的。

    我被林諾話中的內(nèi)容轉(zhuǎn)移了注意力，剛準(zhǔn)備說上兩句，蔣秋時的嗓音就從旁穿插而來。用‘穿插’形容或許過于生硬，應(yīng)當(dāng)更像是自然又清冽地隨空氣傳進(jìn)耳里，不自覺撫平我的負(fù)面情緒，被他的話音陣陣牽動。

    “林諾，和你哥哥來水族館玩嗎？”

    這句話是對林諾說的。

    他抬起眸，目光在我的臉上停頓片刻，唇角勾勒出一個淺淺的笑，“林先生，好久不見?！?/br>
    這句話是對我說的。

    我遲鈍了半拍，才對他點頭，“好久不見，蔣老師?！?/br>
    ‘林曜’又變回了含蓄的‘林先生’，我卻奇跡般地沒有感到失落，反而生起一股這是只屬于我與蔣秋時之間秘密般的竊喜，在心底肆意叫囂，不敢在面上表現(xiàn)分毫。

    林諾乖乖喊了聲‘蔣老師好’，蔣秋時也自然問起她的學(xué)習(xí)和假期準(zhǔn)備。此刻的環(huán)境不是敘舊的好時機(jī)，我只能在一旁假裝不在意地看著，任由顧鳴生富有深意的目光從身上無數(shù)次輕略飄過，心驚又rou跳。

    與林諾說完，蔣秋時才正式將目光轉(zhuǎn)過來，沖顧鳴生和陳鋒淡淡頷首，算是問好。

    陳鋒不再是剛才那副沒有興趣的模樣，他掀起眼皮，將視線多停留了半晌，才冷淡應(yīng)上一聲。顧鳴生施然上前一步，同蔣秋時握了下手，笑吟吟地說。

    “蔣老師果然是一表人才，經(jīng)常聽小曜說起你，今天見到面才知道他一點沒有夸張。”

    蔣秋時抽回去的手微微一頓，看不出情緒的五官難以察覺地輕緩舒展開來，回以一句不輕不重的‘謝謝’。

    我知道顧鳴生是故意的，可現(xiàn)在這個環(huán)境壓根不允許我對他做出什么來，只能飛快地瞪了他一眼，在心底記上一筆。

    林諾一臉奇怪地問：“哥，你和蔣老師認(rèn)識呀？”

    我明知她問的不是這個意思，但還是佯裝鎮(zhèn)定地回答：“當(dāng)然認(rèn)識，上上次家長會，還有上次幫你處理爛攤子，不都是蔣老師和我交流的嗎？”

    這顯然是在四兩撥千斤地跳過林諾想知道的問題。蔣秋時似乎意識到了，看向我的視線微微一凝，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周遭的空氣逐漸冷下了幾分。

    “對了小曜，你還沒有和我說過上次去學(xué)校到底是為了什么事情？”

    一直沉默的陳鋒突然出聲，跨前一步搭上了我的肩膀。

    這個動作他平時常做，我也從不覺得有什么奇怪，在普通人眼里只不過是兩個關(guān)系要好的朋友勾肩搭背?？纱丝坍?dāng)著蔣秋時的面，我卻感覺被陳鋒壓上的肩膀都無端多了幾倍的重量，又無法去推開，那樣的話幾乎用不著解釋什么，都足夠讓我在蔣秋時面前判下死刑。

    在追求對象面前和別人親密，真的還有追到手的可能嗎？

    我想不是沒有可能，只是從困難模式一下子拉到了地獄模式而已。

    林諾聽陳鋒問起，想也沒想地就和他吐起了苦水。陳鋒安靜聽著，看似認(rèn)真，只有我知道他對此根本就沒有興趣，不然以他的性格，早在當(dāng)天就會打破砂鍋問到底。

    可如果沒有興趣，又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提起？

    我惴惴不安地迷茫著，忽然就聽陳鋒應(yīng)下林諾的話，隨意說道：“原來是這么回事，那的確是你同學(xué)冤枉你了，不過事后你哥不是請你吃飯了嗎？心情應(yīng)該好一點了吧?！?/br>
    林諾眨了眨眼睛，疑惑地‘啊？’了一聲。剎那，我終于明白了陳鋒的意圖，只感覺渾身都冷然一震，趕忙搶在林諾說出些無法挽回的話之前揉下她的腦袋。

    “你啊什么？不記得我上次帶你去的那家中餐館了？還不是你一路軟磨硬泡地讓我?guī)闳ィ趺闯酝昃屯浳疫@個請客的了？”

    “你說什......”林諾瞪大眼睛，維持了整整三秒，才猛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你說那次啊，害，我剛才沒想起來，味道也就一般般吧，沒有網(wǎng)上吹得那么好吃。我回去后就給了差評，你不說我都要給忘了?！?/br>
    毫不夸張地說，我現(xiàn)在看林諾就像是在看一個閃閃發(fā)光的救星，暗自決定下次給她的紅包里一定多塞幾張票子，再減去一本教科書。

    陳鋒挑起眉梢，若有所思地留下兩個字：“這樣?！?/br>
    他似乎打消了懷疑，而我的心仍然在不規(guī)律地快速亂竄。

    站在一旁的蔣秋時安靜聽完所有，沉靜的目光透過鏡片在我臉上凝滯片刻，又或許只是幾秒，他淡然地移開，對此，沒有留下只字片語。

    他什么也沒說，我卻仿佛什么都聽見了。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止是地獄難度了。

    第38章

    “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br>
    蔣秋時的嗓音打破短暫的沉寂，依舊和緩，語調(diào)卻比方才疏冷了幾分。他沒有看向我，而是對林諾說：“過年好好玩，作業(yè)也不要忘記做，開學(xué)我會檢查?！?/br>
    林諾笑得苦兮兮，“好的蔣老師，我一定在家好好學(xué)習(xí)，努力備考?！?/br>
    蔣秋時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直到轉(zhuǎn)身離開也沒有再看向我一眼。

    從來到走不過十分鐘的時間，可就是這短短十分鐘，我的心情卻仿佛做過山車般忽上忽下，一下子攀上高峰又一下子跌入低谷。哪怕已經(jīng)看不見蔣秋時的身影，后勁也遲遲不散。

    顧鳴生在一旁看熱鬧不嫌事大，面如春風(fēng)地深笑道：“小曜，這位蔣老師的確和你說的一樣是位謙謙君子。只不過，君子和水族館看起來有些不搭?！?/br>
    我慢了幾拍，林諾已經(jīng)搶先答了上來：“一個人來水族館是有點奇怪，但蔣老師也不一定是一個人來的，說不定是陪女朋友過來玩呢?！?/br>
    “也是，”顧鳴生富有深意地將目光移向我，“看他剛才的樣子，似乎很急著離開。”

    我壓下心頭的復(fù)雜，掃了他一眼，“還看嗎？不看就走了?！?/br>
    “看啊，當(dāng)然看，怎么能浪費票錢？”顧鳴生從善如流地接道，“說不定還能再遇上那位蔣老師，你說是不是？小曜。”

    我頭一次發(fā)現(xiàn)，他陰陽怪氣的水平也是一流。

    但幸好，顧鳴生的話沒有靈驗，后半段的觀光路程都不見蔣秋時的影子。我有些心不在焉，林諾似乎也沒有開始那樣興致勃勃，匆匆出來后，時間才剛過一個小時多點。

    “那個什么，剛才被蔣老師一提醒，我感覺還是回家寫卷子比較踏實，”林諾摸著腦袋，然后想到什么似的一把扯過我，“哥，你陪我回家?！?/br>
    她只說了我，卻沒有喊陳鋒與顧鳴生，顯然是有什么話要問我，我也在心底猜到了大半。顧鳴生笑了笑，仿佛什么也不能破壞他的好心情，應(yīng)下說：“也好，我剛好回家看一下媽，小曜，下次再見?！?/br>
    我干笑著，“下次見?！?/br>
    顧鳴生走后，陳鋒徑直凝視向我，黑白分明的眼珠流露出一絲淺淺的不愿，“我想和你一起回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