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一錘定音。

    ‘朋友’二字幾乎如同一盆冷水從我頭上直倒而下，澆滅最后一縷意義不明的悸動，從昨晚到現(xiàn)在，我終于體會到徹頭徹尾的冷靜。

    自作多情列于人類情緒中最讓人討厭的前三名，我單方面決定道。

    “我明白了?！?/br>
    我平淡點(diǎn)頭，起身繞開顧鳴生，準(zhǔn)備下床去衛(wèi)生間洗漱。熬了一整夜，現(xiàn)在我只想趕緊洗把臉清醒一下，拋開那些雜七雜八的瑣事，迎接今晚的除夕。

    “我還沒有說完?！?/br>
    顧鳴生握住我的手腕，不急切，但似乎也談不上冷靜。他眼底晃蕩著某種不真切的晦暗，沉緩暈開，“我想和你做朋友，也想像昨晚那樣吻你。”

    他直白赤裸，猶如摘下這層關(guān)系最后一層遮羞布，暴露在空氣中。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那一刻，我以為自己的耳朵出現(xiàn)了幻覺。

    我半生都在與文字打交道，此刻卻怎么也聽不懂顧鳴生短短一句話，唯一真切的只有耳邊混雜跳動的噪音，來自胸腔中幾乎炸裂的心跳。

    仿佛身臨考場，在監(jiān)考老師如炬的目光下捏緊筆桿，曾經(jīng)背下的所有句式排比都在這一刻忘得一干二凈，最后只能在雪白的考卷上留下幾個意義不明的丑陋黑點(diǎn)。

    這道名為顧鳴生的題目，我解不出來。

    我艱難壓抑著心緒，聲音不自覺顫抖：“顧......”

    “你們在做什么？”

    如平地一聲驚雷，身后來自陳鋒的聲音冷得發(fā)震。

    第35章

    靜謐之中，竟然是顧鳴生率先打破沉默。

    他自然松開握著我的手，對陳鋒展開格外富有欺騙性的一笑，“小曜下床的時候沒有站穩(wěn)，我就順勢扶了他一下，你千萬不要多想了?！?/br>
    ‘不要多想’幾乎是一句等同于‘趕快多想’的廢話。我根本無心糾結(jié)顧鳴生是故意還是無意，情緒還沒有從剛才發(fā)生的事情中抽離出去，就不得不強(qiáng)撐起來，應(yīng)付眼前的場景。

    “......對，是我剛才沒有站穩(wěn)，”我想要揉一揉酸疼的眉心，可擔(dān)心被陳鋒看出端倪，只能化作不上不下的一個笑容，“你用完衛(wèi)生間了嗎？用完的話我先進(jìn)去了?！?/br>
    我不想把陳鋒當(dāng)成傻子糊弄，可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臥室里凝滯的氣氛，更何況是敏感多疑的陳鋒。

    可無論他想了什么，又如何猜測，我都已經(jīng)累于去揣摩。心口的疲憊不亞于失眠的后遺癥，我只想趕快逃去一個無人打擾的空間，卸下所有沉壓。

    陳鋒默然望著我，烏黑的眼中凝繞著壓抑得令人心悸的郁怒黯然。他緊抿著唇角，扯不出任何弧度，直到我越過他鎖上衛(wèi)生間的門，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好像那句質(zhì)問，就已經(jīng)用光了他的全部力氣。

    我撐著洗漱臺，終于看清鏡子里的自己。臉色白得嚇人，來不及消下的笑容也假得難看。熱水打濕毛巾，我用力反復(fù)地抹著臉，直到搓紅一片肌膚，才后知后覺感到一陣刺痛。

    顧鳴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是從醉酒后意外的吻，又或者......更早？

    我不敢深想，混沌的思緒一會回溯過去，一會飄到現(xiàn)在。像是一腳踩在軟綿綿的云端，飄著，也被放空著，說不清是迷惘多些，還是驚詫多些?；蛟S還有一絲難以啟齒的隱秘悸動，悄然擴(kuò)散。

    人約莫都有這樣的劣根性，哪怕我自以為早就將那場失敗的暗戀忘得干干凈凈，卻還是因?yàn)轭欨Q生的一句話就無法再無動于衷。

    他輕而易舉挑起我掩藏近十年的心悸，回憶重蹈覆轍后的感覺陌生而熟悉。我分明不再喜歡他，可依然會為他的情動升起一絲卑劣的滿足。

    是不甘吧，我想。

    我不甘心他的拒絕，不甘心他能這樣漠不關(guān)心，哪怕過去十年，我也小心眼地記著這一切。所以在聽到顧鳴生另類的坦白時，我第一反應(yīng)不是慌張，也不是驚訝，而是一種類似于‘你也有今天’的幾近荒唐的可笑。

    只是當(dāng)這層情緒逐漸消退之后，伴隨來的是讓我難以招架的忐忑不安甚至迷茫。我想要思考出一個對策，不想在與顧鳴生的關(guān)系中永遠(yuǎn)落于下風(fēng)，可大腦總是不聽使喚地在最重要的時刻宕機(jī)，想來想去都是雪花一片，空得毫無內(nèi)涵。

    這也許是我度過最難熬的一個除夕，也是我吃過最坐立難安的一頓年夜飯。

    所有人都其樂融融，除了我。我媽毫不吝嗇對顧鳴生廚藝的褒獎，顧鳴生謙虛含笑，俊美的臉上絲毫看不出異樣。陳鋒也沒有擺出早上那副讓人心驚rou跳的冷漠，盡管話少，但也在我媽夾菜時破天荒露出一點(diǎn)笑意，柔和了冷厲的五官線條，與顧鳴生坐在一起也毫不遜色。

    林諾坐在對面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一臉我看不懂的若有所思，吃完飯后她突然湊到我身邊，小聲問：“哥，小陳哥和小顧哥是之前認(rèn)識嗎？”

    我被瓜子嗆了一下，有些狼狽地咳嗽了幾聲，“咳......你說什么？”

    這已經(jīng)是第二次了，我被林諾突如其來的‘發(fā)現(xiàn)’整的血壓升高。

    林諾似乎興致昂揚(yáng)，嘰里呱啦地分析：“我總感覺他們之間有一種特別詭異的氛圍，一點(diǎn)都不像是剛剛認(rèn)識的樣子。而且剛才哥你埋頭吃飯的時候他倆目光碰上了好幾次呢，有點(diǎn)說不上來的奇怪?！?/br>
    我順著肝火，語重心長地?zé)o奈說道：“他們也許是一見如故一拍即合相逢恨晚一見鐘情......總之，你就別老抓著他們不放了。”

    “哥，你好像混進(jìn)了什么奇怪的成語，”林諾忍不住笑起來，捧著臉打趣道，“說實(shí)話他們要不是你的朋友，我還以為這是來我們家當(dāng)上門女婿了。你看他們這兩天把媽哄得多開心，都不抓著我問成績了。哥，要不你明年也帶他們來吧，兩個大美男就算什么也不干，看著也賞心悅目??！”

    我嘴角抽了抽，放下手里的瓜子敲了下她的額頭，“少看點(diǎn)言情小說，這都是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比喻？今年的情況只是巧合，下次我一個都不會帶來，你就死了這條心吧?！?/br>
    林諾不滿地嚎了一聲：“哥你太討厭了，我說什么都要拆我臺?！?/br>
    她的聲音太有感染力，說什么都聲情并茂引人發(fā)笑，也一掃我之前的郁悶。

    我為數(shù)不多的優(yōu)點(diǎn)之一就是負(fù)面情緒來得快走得也快，這一天下來也消散得七七八八。等回臥室給手機(jī)充電，一轉(zhuǎn)身就看見陳鋒走進(jìn)來的身影時，我都已經(jīng)能維持住表面上的平靜，不再像早上那樣失態(tài)。

    “怎么了？不去外面坐著嗎?！?/br>
    陳鋒對我的話恍若未聞，他反手關(guān)上門，也一并將客廳里的熱鬧隔絕在外。春晚喜氣洋洋的配樂被蒙上一層透明的薄紗，傳入耳中都聽不真切，

    在這樣封閉的環(huán)境下，我難得升起股緊張，“你要干什么？”

    陳鋒沒有出聲。

    他這一整天都很沉默，除卻在我爸媽面前不可缺少的禮貌交談，我與陳鋒沒有說過一句話。其實(shí)到現(xiàn)在我都不清楚他早上究竟是在生氣還是在懷疑，也可能兩者皆有，禍上加禍。

    他朝我走近，沒有表情的臉上終于在幾秒后流露出一絲動容。他將手伸進(jìn)口袋，一瞬間我?guī)缀跻詾槔锩娌亓耸裁磧雌?，直到下一刻，一個鼓囊囊的紅包出現(xiàn)在他的手里，遞向我的方向。

    我怔忡在那里，過了少頃才試探著接過，“這是給我的？”

    “這個房間還有第三個人嗎？”陳鋒蹙了蹙眉，顯于表面的不耐里摻雜著點(diǎn)難以察覺到的委屈和不滿，“如果我一整天都不說話，你是不是就不會來主動找我？”

    “我......”我頓了頓，繼而失笑，“怎么可能，我是以為你還在生我的氣?！?/br>
    誰料陳鋒忽然沉下眼，一字一句地說：“我是在生氣?！?/br>
    我猛地被他噎住。

    “氣你不和我解釋，”陳鋒的眸色閃了閃，再度浮現(xiàn)出今早黑壓壓的陰云，“還和那個姓顧的靠那么近?！?/br>
    攥著紅包的手因?yàn)樾奶摱l(fā)冷，我清了清嗓子，大腦飛速運(yùn)作，剛準(zhǔn)備解釋什么，就聽見他繼續(xù)冰冷冷地說道。

    “拿了紅包就要解釋他是怎么回事，我給你五分鐘的時間組織語言，現(xiàn)在開始計時?！?/br>
    我一愣，繼而啞然失笑，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也能對林諾的處境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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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面只會越來越刺激，想要很多很多的評論（許愿）

    第36章

    拿人手短。我好說歹說，總算讓陳鋒勉強(qiáng)消除不滿，不再抓著我和顧鳴生早上的那點(diǎn)不自然反復(fù)質(zhì)問不放。

    但出去之前，他還是惡狠狠地加上一句：“就算我不在，你也不能和他走的那么近。他要是碰你你就拒絕，和你說話就別去搭理，要是再出現(xiàn)早上那種情況......”

    我眉心一抽，打斷了陳鋒喋喋不休的長篇大論，“陳鋒，我和顧鳴生是朋友，不是仇人。更何況現(xiàn)在是在我家里，我不可能在我爸媽面前那樣做?！?/br>
    雖然如今將顧鳴生擺在‘朋友’的位置上都稍顯冠冕堂皇，但我還是壓下心虛，沒有在陳鋒面前露出異樣。

    陳鋒不悅地挑下嘴角，弧度介于嘲諷與冷笑之間，“就算不在你父母面前，你和他好像也從來沒有保持過距離。有時候我真想知道，究竟誰才是你的男朋友？”

    “你別說得那么直白，我家隔音不好，”我第一反應(yīng)就是這個，繼而才反應(yīng)過他話里的意思，無奈地說，“你別亂想，我要是和他有什么那早該有了，怎么還會和你在一起？”

    說實(shí)話，我一直覺得這句話沒有什么道理，但還是選擇先安慰住陳鋒。

    時間無法驗(yàn)證愛情的濃度，一如情愛小說里多的是男女主一見鐘情愛到天荒地老，而現(xiàn)實(shí)里又遍地是結(jié)婚數(shù)年孩子都快成年的夫妻雙雙離婚。

    先來后到是最不講規(guī)矩的道理，它只能拿來說教，卻不適合用于現(xiàn)實(shí)。

    可陳鋒總是會因此產(chǎn)生許多無端的猜疑。例如覺得我和顧鳴生有他不知道的舊情，例如我對他不上心就是不愛他的表現(xiàn)。好吧，其實(shí)他的確猜對了大半，但我怎么可能親口承認(rèn)？

    陳鋒似乎接受了這個說法，黏在我身上又說了不少沒用的廢話。我一一應(yīng)道，有些心不在焉，算著日子想顧鳴生什么時候能回去。

    要是天天來這么一遭，怕是年還沒有過完，我就要先受不住了。

    陳鋒走后，我才將注意轉(zhuǎn)移到手里的紅包上。實(shí)打?qū)嵉姆至浚蜷_后果然是一沓紅鈔，只掃一眼估摸就有小幾千。

    我沒有拿出來數(shù)，合上后就準(zhǔn)備先收起來，動作忽然頓了一下，騰起股說不上的奇怪。

    陳鋒現(xiàn)在沒有工作也沒有收入，所有資金都來源于我給的那張卡?？伤菑目ɡ镆幌氯∽吣敲炊噱X，我的手機(jī)怎么會一條短信也沒有收到？

    我邊想著邊低頭查看銀行卡余額，數(shù)字除去幾天的日常開銷，正常得不像話。

    可就是太正常，才讓我感覺到不正常。

    如果不是我的錢，那這些錢又是從哪里來的？

    一瞬間，我心底劃過萬千思緒。不乏在網(wǎng)上看到‘男友背著我出去做鴨’和某些不法勾當(dāng)。我及時壓制住越想越詭異的方向，盯著那個紅包，心里不上不下，總感覺越看越像是什么贓款。

    不過鑒于我上次也是這么想，最后就被陳鋒打了臉，還是沒敢真正確定。準(zhǔn)備等回家之后再問一問他，畢竟看他自然的樣子，也不像是拿了什么來歷不明的‘贓款’。

    我收了收心，不再多想。

    大年初一，我和爸媽還有林諾一同出門走親戚。

    我家親戚不多，拜訪完一圈也就花了半天時間。今年由于多了陳鋒和顧鳴生，我媽特意讓我早點(diǎn)回家?guī)麄z出去逛逛。林諾聽到后也吵著要跟我回去，我媽說了她一通，也還是同意了。

    街上只有稀疏幾個行人，大多應(yīng)該都在拜訪親戚的路上，抽不出空。林諾在我耳邊說要去逛商場，陳鋒和顧鳴生沒有發(fā)表意見，一人跟在我一邊，像是兩尊守護(hù)神。惹得僅有的幾個路人紛紛停留視線，看得我不知第幾次后悔答應(yīng)陪他們出來。

    林諾那丫頭還在可勁驕傲地說：“哥，好多人都在偷偷看我們哎，原來和兩個大帥哥出門還有這種待遇，我都要不好意思了?！?/br>
    雖然從她興奮的臉上看不出一點(diǎn)‘不好意思’的模樣。

    我聽到她說的是‘兩個’而不是‘三個’，只感覺一陣心塞。抱著些僥幸地問：“那兩個一個是你顧哥，還有一個是你哥我嗎？”

    林諾毫不在乎她哥的尊嚴(yán)，篤定道：“當(dāng)然是小陳哥啦?！?/br>
    陳鋒很給面子的勾了下唇角，揶揄地看向我。

    我重重揉了下林諾的腦袋，“商場不去了，一去又要給你花錢，你哥窮了，換個便宜點(diǎn)的地方?！?/br>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