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第30節(jié)
[1]醉酒男人端著酒杯,晃動的身體僵住了。 旁邊和他一桌的一直笑意盈盈的同伴,笑聲小了。 “你有幾個女兒?”程涼抬眼問醉酒男人。 醉酒男人不說話了,被酒精熏得通紅的眼睛渾濁不堪。 “你不用夸我,這敬酒我也喝不下。”程涼說,“下一次肝硬化,別來我們院了?!?/br> 嘈雜的燒烤店瞬間安靜了。 那個醉酒男人端著杯子喘著粗氣,手抖得厲害。 最終,酒精燒掉了中年男人的理智,他把那一整瓶本來打算感謝用的價值不菲的白酒都倒在了程涼的頭上,滿頭滿腦。 “觸我霉頭!”被眾人拉走的時候,他還嘴里不干不凈的罵著臟話,“給你小赤佬面子你還觸我霉頭?!?/br> …… 一片混亂。 還在片羊rou的店老板吐掉嘴里的煙也沖了進來,一手一個把幾個鬧事的都給丟了出去,這其中還包括了從頭到尾沒動手只動了嘴但是殺傷力極大的程涼。 *** 深夜十二點四十。 程涼和盛夏坐在馬路牙子上,盛夏手里拿著一大包餐巾紙,程涼手里還捏著幾張擦過的。 高度酒揮發(fā)得快,程涼身上基本已經(jīng)干了,只是一身的燒烤味和酒味,聞上去像個行走的醉漢。 “抱歉?!背虥鰯]了一把黏在一起的頭發(fā)。 本來是過來陪她拍紀錄片的,結(jié)果她沒什么事,反而是他惹了麻煩。 “沒事?!笔⑾呐e舉攝像機,“我都拍好了?!?/br> 她來這里本來就只是為了拍老板手起刀落切羊rou串的樣子的。 程涼笑笑,又擼了一把頭發(fā)。 盛夏于是就又抽出兩張餐巾紙遞給了程涼。 那個醉酒鬧事的中年男人被他們那桌的人帶走了,臨上車還罵罵咧咧的想要沖過馬路來找程涼麻煩。 他可能是個大公司的小領(lǐng)導(dǎo),捧著他說好話的人挺多,有人一邊攔一邊跟那個中年男人說,人家小醫(yī)生年紀輕不懂事,讓他大人有大量,程涼是小孩子說話童言無忌之類的。 聲音挺大,盛夏隔著大馬路都被氣笑了,太荒謬了,一群哄著做過肝移植的領(lǐng)導(dǎo)酗酒的人卻說人家醫(yī)生童言無忌。 “這人的女兒做移植手術(shù)那年剛剛職高畢業(yè),本來她學(xué)校讓她去參加春季高考,結(jié)果因為移植手術(shù)的事黃了?!?/br> “他家一兒一女,手術(shù)前我聽他在病房里跟他老婆說,女兒沒事,女兒總是會嫁出去跟別人姓的,我們都給了她一條命了,要回個肝也是天經(jīng)地義?!?/br> 程涼笑笑:“手術(shù)是成功了,可他手術(shù)后就來醫(yī)院復(fù)查了一次,當時指標不對勁,林主任懷疑他又喝酒了可他不承認?!?/br> 現(xiàn)在不用懷疑了,他這熟練得爛醉如泥的樣子就是用女兒三分之二的肝換來的。 當事人覺得理所當然。 而當年在當事人手術(shù)里當一助的程醫(yī)生,被潑了一身酒,只希望這個病人以后再次肝硬化千萬別再來他們醫(yī)院。 這種無力感對于程涼來說并不是第一次,只是這次事情發(fā)生前他本來心情挺好,他本來是在幫一個正直的的小姑娘做點正直的事。 他有那么一瞬間離這些糟心事遠了,然后又被兜頭兜腦砸下來。 砸懵了,也膩煩了。 “近距離看醫(yī)生生活,是不是挺沒意思的?”他問她。 熟了就知道,他沒什么好剖析的,治不好的病有很多,甚至像這樣后悔幫人治病的情景,也時有發(fā)生。 他的生活還沒有那個揮著大刀的老板來得酣暢淋漓。 盛夏搖搖頭:“起碼你還能記得他是誰?!?/br> 程涼看了盛夏一眼,失笑:“那么禽獸的人想不記住都難吧。” 這人在病房里的那段發(fā)言導(dǎo)致那段時間小護士都不樂意進病房幫那人換藥。 “可你能記住的病人并不多啊。”盛夏接著話茬。 她的安慰很拙劣,程涼還很不給面子的揭穿她:“你是想安慰我,我能記住的禽獸不多,所以大部分人都還是正常人?” 盛夏:“……” 程涼扯著嘴角繼續(xù)潑冷水:“可這大部分的正常人里面,我能治好的也不多?!?/br> 盛夏:“……” 這個人,不太好安慰。 她也不太會安慰人。 可今天這樣的事,他是需要被安慰的。 他本來就是為了她才半夜三更來這么亂的地方的,結(jié)果被人淋了一瓶酒,因為一身酒氣被出租車拒載,只能坐在馬路牙子上用燒烤店老板丟給他們的廉價餐巾紙擦頭。 “這邊有一塊沒擦到。”盛夏換了種安慰方式,最直接的那種,抽了兩張紙幫程涼把頭上有塊程涼擦了好幾次都沒有碰到的地方擦干凈了。 擦得心無旁騖,擦完還順手幫程涼把頭上的那撮呆毛給擼平了。 可程涼沒有辦法心無旁騖。 他長那么大只有他親媽幫他擦過頭發(fā),他親媽屬熊,一巴掌拍下來他頭都沒了,所以擦頭發(fā)這件事對他來說并不是什么美好回憶。 他被盛夏這有點魯莽的突然伸手嚇著了,下一秒就又被她執(zhí)著的摁下他呆毛的動作給逗樂了。 “你到底有多看不慣我頭上這撮毛?!背虥霭咽稚夏切┎徒砑埲喑梢粋€球,對著幾米遠的垃圾桶做了個投籃的動作。 命中。 他肩膀看起來是基本沒有大礙了。 得找個時間去剪頭,把頭頂?shù)拈L毛都剪了,省得每次看到盛夏就忍不住想壓頭發(fā)。 盛夏也跟著笑,把手里的餐巾紙揉巴成團瞄準垃圾桶也丟了過去。 姿勢標準,同樣命中。 程涼驚訝的揚眉:“會打籃球?” “小時候個子高,學(xué)過。”盛夏答,“可惜后來個子就再也沒長了。” 程涼于是就又笑。 他心情看起來好了一點,盛夏歪著頭,果然還是直接一點的方法更適合她。 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在大馬路上往垃圾桶里投籃,以前覺得這動作中二得不行,現(xiàn)在做了,又覺得挺好玩。 于是又抽出兩張紙幫程涼擦了擦衣領(lǐng),揉成一團,又投了一次。 “你還上癮了啊。”程涼哭笑不得。 小姑娘莽得橫沖直撞的,也確實讓他心情好了不少。 “其實,正常的病人肯定比剛才那樣的病人多的。”結(jié)果盛夏又把話題拉了回來,“像我這樣的病人也挺多的?!?/br> “你這樣的病人可不多?!背虥鲞@次沒有吐槽盛夏拙劣的安慰方式。 要都是盛夏這樣愛惜身體懂得感恩不惹麻煩的病人,他累死在手術(shù)室都值得。 大部分的病人都在中間值。 “紀錄片拍得怎么樣了?”程涼換了話題。 醫(yī)生病人的話題,他自己都沒有想通,所以一點都不想聊。 “開頭和結(jié)尾都搞定了,中間還得再拍四家店。”盛夏拿出手機,調(diào)出一個視頻遞給程涼,“這是結(jié)尾,已經(jīng)剪好了?!?/br> 眼睛又亮晶晶了。 “那么喜歡拍紀錄片?”程涼點開那個兩分鐘不到的視頻。 并不是特別精美的畫面,甚至有些粗糙。 熱氣騰騰的夏天夜晚,紅紅火火的爐灶,坐在路邊呼朋喚友三五成群喝著酒的路人。 看得出是新手拍的,運鏡和剪輯在程涼這個看了無數(shù)紀錄片的人眼里顯得十分稚嫩,但是程涼把手機還給盛夏的時候,很真心的夸了一句:“不錯?!?/br> 那么堅定的認為紀錄片就是她的夢想。 那么積極的邁出了第一步。 所以,不錯。 被夸了之后這姑娘的眼睛笑得燦若星辰,所以,真的不錯。 第二十七章 盛夏程涼 “……吃夜宵?”盛夏抱著設(shè)備包坐在網(wǎng)約車后座, 瞪大眼。 嗯,她果然還是意外的時候表情最好玩。 “剛才點的都浪費了?!背虥龊苡心托牡闹貜?fù)了一遍,“所以先繞道去吃點夜宵再回家?!?/br> 重復(fù)完還補充:“你也跟我一起吃點?!?/br> 陳述句, 沒打算讓人拒絕的句式。 盛夏還是瞪大眼。 她倒是知道醫(yī)生其實也不見得每個人都過得很養(yǎng)生, 而且程涼今天晚上的奔波也確實是為了她,她似乎沒有說不的立場…… 可…… 最終只能弱弱的表明自己的堅持:“我看著你吃就行了……” 程涼提醒她:“按照你的邏輯, 你這等于看著我去死?!?/br> 盛夏:“……” 你既然都知道為什么還要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