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是周弦那小子跟唐采西說自己不可能那么早睡的。

    不過他懶得拆穿。

    “是這樣的?！碧撇晌髑迩迳ぷ?，“我今天本來是計劃陪盛夏拍紀錄片的，但是公司到現(xiàn)在還沒下班?！?/br>
    “本來想改期，但是盛夏說她好不容易和老板約好了時間……”唐采西用了委婉的說法。

    其實就是盛夏這頭豬是個計劃強迫癥，讓她改時間除非天上降紅雨。

    “她在哪拍？”程涼問，已經(jīng)放下了手里的書。

    “越瓊區(qū)?！边@就是唐采西不得不半夜三更給程涼打電話江湖救急的原因，越瓊區(qū)在鹿城最西邊，是鹿城最魚龍混雜的地方，那地方靠近省道，好多長途貨運司機為了省過路費喜歡在那里經(jīng)停，一排排的城中村，里面住了很多點著曖昧不明顏色霓虹燈的女人。

    盛夏頭鐵，說夜宵店里都是人不用怕。

    她自己父母天天出入戰(zhàn)區(qū)，她說的不用怕是真的完全勸不動的那種不用怕。

    唐采西每到這時候就會覺得自己和盛夏之間有壁。

    “盛夏和老板談過了，她會在那里拍三個小時。”因為有求于人，唐采西盡可能把事情說詳細，“本來我過去也不用做什么事，就點一些菜坐那里陪她順便幫她看看器材就行。”

    “程醫(yī)生……”唐采西在電話那頭雙手合十，“能幫幫忙么？就一個晚上，什么都不用做，你點的菜我都給你報銷！回頭我請你吃飯！”

    這孩子態(tài)度不錯，全然忘記他這人一點都不缺錢。

    程涼已經(jīng)站起身去玄關穿鞋子了，語氣卻仍然波瀾不驚：“為什么找我？盛夏沒別的朋友了嗎？”

    唐采西那頭噼里啪啦的：“她大四那幫同學都各奔東西了，考上研究生現(xiàn)在都還沒開始上學，同學都沒見過呢?！?/br>
    噼里啪啦完她突然醍醐灌頂：“而且盛夏身邊真沒有您這樣的朋友，她同學都比她還瘋，真找不到像您這么穩(wěn)重還對紀錄片感興趣的。”

    程涼嗯了一聲，滿意了：“我加你微信，你把地址發(fā)給我，我現(xiàn)在過去。”

    “好的！”唐采西立正，“我馬上發(fā)給你！”

    這個程醫(yī)生果然就像周弦說的那樣，吃軟不吃硬還特別喜歡被夸。

    “謝謝程醫(yī)生！”這一聲震耳欲聾，差點讓唐采西上司沖出辦公室抽她。

    ***

    盛夏抱著設備包蹲在夜宵店門口的角落里，盡可能的不要影響客人進出。

    她和這家店老板約的時間是今天十一點半，她到早了，蹲在門口喂了半個多小時的蚊子。

    這是一家燒烤店，老板是個有著全臂紋身的中年男人，嘴里永遠叼著煙，他們家的特色是現(xiàn)切現(xiàn)串的烤羊rou，老板拿著一把大刀站在半只羊面前，叼著煙手起刀落。

    炭火揚起的火花落在老板的香煙上，巨大的剔骨刀帶著嚯嚯風聲砍在鮮紅的羊骨上，碎rou碎骨四濺，有種震撼的美感。

    盛夏很喜歡這個場景，打算拍下來做紀錄片開頭。

    她就這樣蹲在那里看著進出的客人想著接下來要做的事，直到面前站定了一個高大的男人。

    盛夏仰起頭，她在嘈雜的夜宵店門口，身后是油膩發(fā)黑的墻，旁邊是散發(fā)著羊油炭火味道的碳烤爐。

    男人背著光，盛夏花了點時間才認出來：“……程醫(yī)生？”

    她還是沒像叫周弦一樣叫他全名。

    “唐采西加班，讓我過來幫忙?！背虥龊唵蔚慕忉屚陙硪?，問，“你被店主趕出來了？”

    可憐兮兮的小乞丐一樣，就差在面前放個破碗了。

    “來早了?！笔⑾奶挚词直?，“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幾分鐘?！?/br>
    程涼徑直推開門：“先進去吧?！?/br>
    門口又亂又臟還都是蚊子。

    “店里人太多了，我們不吃東西進去會影響老板做生意?！笔⑾亩拙昧送嚷椋焓窒肜〕虥鲆路柚顾M去，結(jié)果程涼動作太快，她手一滑手指就順著程涼的胳膊滑到他手心。

    程涼下意識就握住了。

    盛夏的手是暖的，軟綿綿的，被她手指劃過的胳膊還殘留著觸感。

    程涼被刺激得直接就把盛夏的手握緊了，等反應過來悔不當初又覺得直接松開是不是過于尷尬。

    于是兩人就這樣手拉手一個蹲一個站堵在人家燒烤店門口，面面相覷。

    盛夏在那個瞬間有個很荒謬的聯(lián)想。

    她小時候上學路上見到過一只很可愛的小狗，眼睛圓滾滾的看起來天真無害，于是她就忍不住蹲下來想摸摸狗頭。

    結(jié)局可想而知，被sao擾的小狗啊嗚一口咬住了她的手，沒有用力，只是防備的含著，她害怕手抽出來狗真的會咬她，于是也放任著手在小狗嘴里含著。

    一人一狗面面相覷。

    和現(xiàn)在一模一樣。

    “你們兩個不進來就出去！”堵了能有一分鐘，店老板揮舞著剔骨刀一聲大吼。

    程涼一哆嗦，趕緊松手，率先進了店。

    蹲麻了腿的盛夏恍惚的想，當時那只小狗也是因為店老板來了才松口的。

    ……

    “把你不用的設備放在那一桌，我去點點吃的?！背虥隹雌饋磉€挺鎮(zhèn)定，只是耳朵根有點紅了，眼角的淚痣隨著他說話的動作一跳一跳的。

    “那桌吧。”盛夏又想去拉程涼，拉到一半心有余悸的停住，改成用指的，“那桌不會堵通道?！?/br>
    程涼回頭看了她一眼，沒吭聲只是把已經(jīng)放到空桌上的東西又拿了起來放在了盛夏說的那張桌子上。

    程涼點了不少東西。

    一方面是剛才真的又驚嚇又尷尬，另一方面老板在透明的廚房里當場切rou串rou還是很吸引食欲的。

    盛夏進來之后就開始低頭搗鼓她的攝像機，程涼在點菜區(qū)問了一句：“盛夏你吃什么？”

    他很少大聲說話，盛夏有些陌生，抬頭茫然了半秒。

    “我不吃?！彼龘u頭搖手。

    程涼沒勉強，又低頭和點菜的服務員說了兩句，拿著點菜號碼牌穿過人群向她走來。

    “我以為你會讓我也不要吃?！眲偛诺膶擂芜^去，程涼恢復了懶洋洋的樣子。

    畢竟她拍的是吃夜宵會死。

    “我最近發(fā)現(xiàn)我不讓別人吃夜宵可能我會死……”盛夏小聲嘀咕了一句，在店老板準備拿出第二只羊之前站起身，“這頓我請，你先吃，我去忙?！?/br>
    十一點半了。

    老板很守時，這個時候果然會拿出一只新羊。

    氣氛光線都正好，盛夏眼里已經(jīng)沒有程涼了。

    程涼用筷子夾著花生米，坐在角落里看盛夏和老板聊天，老板的粗壯和盛夏的纖細在炭火的煙霧繚繞下，也變成了一幅畫。

    出乎意料的。

    看起來乖巧的盛夏居然很適合這樣的畫面，扛著攝像機，在這樣嘈雜的環(huán)境下眼神專注的盛夏，很適合融入到這樣的煙火里。

    程涼慢吞吞的又開始用筷子夾毛豆，順便復健手指靈活度。

    他并不排斥這次半夜出行。

    聽到盛夏大半夜的跑到越瓊區(qū)他就知道這趟免不了，至于為什么會這樣，他沒有深想也不太想去深想。

    他只是單純的覺得這樣比在家舒服。

    周圍有人喝了酒紅著臉吆喝著猜酒拳，有盲人背著吉他一桌桌的彈唱流行歌曲，偶爾會有人點歌偶爾會有人起哄，都是夏日夜晚最常見的場景，可角落里卻藏著個穿白色t恤的長發(fā)少女，扛著攝像機，把這些場景拍進鏡頭里。

    莫名的和諧。

    程涼心情很好的準備開始試著用筷子剝毛豆，身邊卻突然響起了不和諧的聲音。

    “程醫(yī)生？”男人的聲音帶著濃厚的酒氣和驚喜，“真的是你！”

    程涼漠然抬頭。

    站在他面前的是個五十出頭的中年男人，因為酒精漲紅了一整個身體，瞪大了眼睛亢奮無比。

    第二十六章 程涼盛夏

    這種魚龍混雜地方開的夜宵燒烤店衛(wèi)生條件很一般, 地板沾滿油污，酒醉的中年男人伸手想拍程涼的肩膀，程涼避開, 中年男人就腳底一滑, 摔倒之前抓著桌子上剛剛上來的烤串盤，鐵盤叮叮哐哐的摔在地上, 動靜大得整個夜宵店都安靜了一瞬。

    “沒事！”醉酒男人坐在地上抬起了一只手，扒拉著餐桌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一揮手, “沒事！”

    程涼蹙眉。

    “我就是看到程醫(yī)生太高興了。”醉酒男人爛醉如泥, 扒拉著桌子站起來又滑倒，腳下的燒烤盤被踹得哐哐直響，大著舌頭跟過來拉他的人介紹，“這個醫(yī)生就是我住院那時候負責我的程醫(yī)生！”

    旁邊人小聲問：“開刀的那個？”

    醉酒男人晃晃悠悠：“不是，開刀是老的那個！”

    程涼定定的看了醉酒男人一會，冷下臉。

    “我跟你們說，這程醫(yī)生啊，年少有為！”醉酒男人仍然扯著嗓子，不知道是在炫耀程涼還是在炫耀自己的人際關系, “你別看長得年輕，技術可好了！”

    “你姓錢對吧？”程涼問, 語氣并不熱絡。

    “你們看看你們看看?！弊砭颇腥烁鼇韯帕耍拔叶汲鲈簝赡炅?，他還記得我的名字！”

    程涼繼續(xù)說：“酒精性肝硬化, 做了親體肝移植手術。”

    他記得，主刀的是林主任，他當時是一助。

    “對對對?！蹦亲砭颇腥藦淖约鹤郎夏昧艘黄堪拙?，拉著椅子坐到了程涼旁邊, 給程涼倒了杯酒。

    一大玻璃杯白酒。

    因為醉酒，手抖得厲害，倒一半撒一半。

    “這杯是我敬程醫(yī)生的！”醉酒男人拿起酒杯。

    程涼沒有動，在不遠處的盛夏看到程涼扯起了一邊嘴角，似笑非笑的。程涼這樣的表情盛夏見過好多次，在家屬醫(yī)鬧的時候，在見李副主任的時候。

    程涼憤怒的時候，會有這樣的表情。

    “酒精肝，乙肝，肝硬化，肝癌早期。”程涼說，“你女兒切了自己的右半肝還重建了右前葉肝臟靜脈系統(tǒng)，三分之二的肝給了你，救了你一條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