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兄 第230節(jié)
她本來就不是個鋒芒畢露的人,只是氣質(zhì)清淡一些、讓人誤以為不好親近罷了。 起初,安念仍然十分戒備,并不怎么搭理她。 靈瑾不太清楚兄長是怎么和安念搭上話的,但她也學(xué)兄長的樣子,安念不想說也不強(qiáng)求,只照常供他食水,然后就照常做自己的事。 靈瑾守夜的活動相對單調(diào),要么保養(yǎng)機(jī)關(guān)弓,要么搓新的弓弦。 直到第七天晚上,安念忽然開口了。 他看了看靈瑾的耳羽,問:“你也是混血,對嗎?” 靈瑾握著取下的弓弦,對他點了點頭。 安念說:“我是白天的時候,偶爾聽守衛(wèi)的士兵聊天時,聽到他們說的?!?/br> “噢?!?/br> “……我覺得你們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樣。翼族也有翼族的混血,但普通的翼族,像是你的兄長或者其他士兵,好像也沒有那么壞?!?/br> “翼族也有翼族的壞人?!?/br> 靈瑾稍作思索,回答道。 “但你說的這些人,的確不壞……尤其是我兄長?!?/br> 說到這里,靈瑾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甜的笑意。 安念年紀(jì)還小,看不懂靈瑾這樣的神情下所隱藏的含義,只覺得她的五官忽然變得非常溫柔。 而靈瑾微笑過后,想起了她與永順最后一次見面時,永順對她說的話。 靈瑾頓了頓,問:“永順是不是告訴你們,他要建立一個真正公正而完美的社會?” 安念似乎意外靈瑾居然知道這個,應(yīng)道:“對?!?/br> 靈瑾心中一頓。 其實直到現(xiàn)在,靈瑾都仍然能感覺到自己,有很多可以和永順以及他統(tǒng)領(lǐng)的混血軍共情的地方。 她贊同永順的部分想法,能夠理解他的心態(tài),在內(nèi)心深處,她也對阿正那樣的混血懷有一定的遺憾和同情。 當(dāng)然,永順是站在混血那一邊的。 而對靈瑾來說,混血身份還在其次,真正對她造成過困擾的,是小型翼族的身份。 年少的時候,她也曾對現(xiàn)狀感到憤怒,她也曾討厭昌文昌武那樣原形有優(yōu)勢的人。 當(dāng)永順第一次對她說,想要傾覆這個世界的規(guī)則,創(chuàng)造一個新世界的時候,她其實也被他所震撼。 但很奇怪,明明兩個人有很多方面這么像,她卻始終莫名與永順合不來。 靈瑾問安念:“永順有沒有說,怎么樣才算公正而完美的世界?” 靈瑾在心里構(gòu)思著她自己所想的公正而完美的世界: 【所有人和平相處,盡量不要再有爭斗,改變?nèi)跽叩奶幘常總€人都能夠在沒有偏見的情況下生活。】 安念對靈瑾多少還有些戒備,不是很愿意回答問題。 不過他思考了一下,似乎覺得這個問題不關(guān)機(jī)密,無傷大雅,還是回答道:“陛下說,他希望所有人都和平相處,盡量不要再有爭斗,改變混血的處境,讓他們能夠在沒有偏見的情況下生活?!?/br> 靈瑾心里“咯噔”一聲。 她又問:“那要怎么樣才能改變?nèi)跽叩奶幘???/br> 靈瑾在心里想: 【改變條件,改變小型翼族的劣勢,打造機(jī)關(guān)弓,讓他們變得強(qiáng)大?!?/br> 安念則回答:“陛下說,要改變條件,讓混血獲得勝過其他人的力量。所以他才會使用解憂草之花,讓我們變得強(qiáng)大?!?/br> 所以雖然方式略有不同,但他們的目的、思路,真的非常相似。 靈瑾微微顰眉。 她又問:“那最后,要如何讓所有人都和平共處?” 安念說:“陛下認(rèn)為,神族和普通靈族,都是無法理解我們的想法的,爭斗將無休無止。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將他們都清除。 “如果只允許異族之間通婚,那么幾代之后,世界上所有人都會是混血。直到最后,所有種族都不分彼此,自然不會再有爭斗和矛盾了。 “從這個角度看,混血無疑才是最高等的種族,才是真正的神族?!?/br> 靈瑾聽到這里,明白了自己與永順合不來的地方。 她搖頭道:“這個我不同意?!?/br> 安念說:“陛下自己也講過,可能會有人覺得他太強(qiáng)硬了??墒沁@確實是唯一的辦法。 “每個人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考慮的,想要單純地用道理說服他人,讓他們承認(rèn)自己的錯誤,無異于癡人說夢。 “只有足夠的強(qiáng)大,才能讓對手屈服;只有徹底清除異類,才能消除矛盾?!?/br> 安念說得一本正經(jīng),不過看他的表情,大概只是認(rèn)真地在重復(fù)永順說過的話,而對話中內(nèi)容,并非十分理解。 靈瑾卻是一愣。 她知道永順一向擅長說服他人,這個很可能也只是他話術(shù)之一,但是細(xì)思話中的邏輯,靈瑾卻沒有辦法反駁。 不能理解的人,想要說服他們,有用嗎? 靈瑾再次回想起當(dāng)年的昌文。 其實直到最后一刻,哪怕從鳳凰變成雉雞,昌文仍然沒有改變態(tài)度。 他既沒有停止討厭她,也沒有向小芝道歉。 如果她不贊同永順的想法,那么換作她自己,又能怎么做?能做得比他更好嗎? 靈瑾一時答不上來。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起,在出征之前,碎天弓也曾問過她一個類似的問題—— 【三族中雖有善意,亦有惡意,那些想要掀起波瀾的人如果不停手,你又有何方法能壓制?】 靈瑾隱隱約約摸到了一點感覺,懷疑這就是碎天弓一直說她不到火候的原因。 或許等回答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就是她能進(jìn)入下一個境界的時刻。 永順不分善惡一概清除的做法,固然不符合她的心意。 而她只知道如何對待善人,不知道如何對待惡人,同樣是青澀的表現(xiàn)。 可是,靈瑾沉吟。 她當(dāng)時答不上來,現(xiàn)在仍然答不上來。 此刻,靈瑾只能用她自己的觀念來嘗試改變安念的想法。 靈瑾說:“我聽兄長說,立巖上君曾經(jīng)教過你讀書寫字,所以你十分尊敬他。” 安念聽到立巖上君的名字,明顯一滯,警惕道:“沒錯,那又如何?” 靈瑾問:“立巖上君,不也是沒有混血的獸族嗎?如果是立巖上君,也要毫不猶豫地清除掉?” 安念忽然有些慌張,道:“立巖上君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他是特例?!?/br> “只有他一個人是特例,其他人都不是了嗎?交戰(zhàn)的時候,你們是不是也要一個一個分辨,哪一個是特例,哪一個不是?” “……” 靈瑾的問題同樣犀利,以至于安念的臉迅速擰了包子。 憋了半天,他苦著臉道:“好復(fù)雜,這種事情,我不懂?!?/br> 見他不說話,靈瑾便也不再說了。 但過了許久,安念又問:“……立巖上君,真的是陛下殺的嗎?” 靈瑾回答:“從翼國的調(diào)查情況來看,很可能是。但我們也沒有親眼看到那個場景……你怎么忽然這么問?” 安念輕聲嘟囔:“只是忽然覺得,以陛下的性情……未必不可能。” 說完這句,安念沒有再開口。 一宿無言。 * 天一亮,靈瑾又要與兄長去看那三個混血暗探的情況。 阿季、阿通和忠叔這三個人,與阿漣相處的時候已經(jīng)相當(dāng)自然了,可是一看靈瑾與尋瑜兄妹進(jìn)去,立刻又?jǐn)[出一副堅貞不屈、決不妥協(xié)的臉孔。 尋瑜帶著紙筆和安念,慣例問了一通,沒得到什么可靠的信息,便不耽誤時間,收攏東西走出來。 他與靈瑾撤出帳篷。 此刻正是飯點,阿漣已經(jīng)提著食籃在外面等著。 尋瑜對阿漣頷首道:“那今日也麻煩你了?!?/br> 阿漣和善地笑笑,比劃了一個“沒關(guān)系”的手勢。 靈瑾也有些擔(dān)心阿漣。 阿漣畢竟是個普通人,沒有義務(wù)配合他們審俘虜。 她說:“你會不會不舒服?要是不想再來送飯的話,可以跟我們說?!?/br> 阿漣神情溫和。 她搖了搖頭,然后又在地上寫字道:【雖然是敵人,但是熟悉以后,感覺他們也沒那么可怕,人還不錯。】 靈瑾見她是這么想的,終是放心了幾分。 靈瑾又問:“那那個阿季呢?你怎么看他?” 提起阿季,阿漣做出了思考的神情。 過了一會兒,她以手抵唇,無聲地笑了幾下,又寫字道:【傻傻的,像我哥哥?!?/br> 寫罷,她對靈瑾略一頷首,便撩簾進(jìn)去了。 * 阿季他們不知道帳篷外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