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兄 第110節(jié)
仿佛是在疑惑,這個小型翼族究竟有何不同,憑什么能拉開碎天弓。 這樣的眼神不免有些刺人,靈瑾不自覺地挺直后背、伸直脖頸,擺出沉穩(wěn)的姿態(tài)來,莫名不想落了下風(fēng),以免被人看低。 云沐進(jìn)了云鶴世家,便不像在外面那般隨意說話了。 他行走如同一道清風(fēng),領(lǐng)著靈瑾走到云鶴家的大殿前,然后對她說:“這次提出要見你的,是云鶴世家家主。他已經(jīng)專門等在里面,你只要走進(jìn)去即可?!?/br> 靈瑾一怔:“我一個人進(jìn)去?” 云沐頷首:“家主會面不喜外人在場,即使是我也不行。不過不要太擔(dān)心,云鶴世家不常待客,這回家主特意發(fā)邀請函請你過來,想必是有要事相談,肯定不會為難你的?!?/br> 靈瑾聞言,心臟快了幾分,不禁有些緊張。 這畢竟是第一次來的地方,要去見第一次碰面的人,對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還是一位她未曾謀面的長輩。 靈瑾定了定神,鎮(zhèn)定下來。 她將手探入袖中,從里面拿出兩個小物件。 一個不用多說,是爹娘留下的護(hù)身符。 另外一個,則是鶴青先生當(dāng)初交給她的玉幣。這玉幣傳聞是她父親當(dāng)年脫離云鶴世家時,交還到云鶴世家的,上面還雕刻有云鶴家徽。 靈瑾將兩樣?xùn)|西都放在掌心,輕輕觸碰。 過了一會兒,靈瑾抬起頭,說:“那我進(jìn)去了?!?/br> “好。” 云沐應(yīng)聲。 他又叮囑道:“你出來以后,可以去云鶴家東面的大弓射場找我們。” 靈瑾頷首。 她一步步走上臺階,進(jìn)了大殿。 靈瑾離開以后,只剩下云沐與尋瑜兩個人。 云沐并不是太擅長與尋瑜相處。 尋瑜雖說是靈瑾的兄長,但兄妹兩人性情差異太大,尋瑜眼神、氣場都太像女君,他光是站著,就會給云沐一種壓迫感,讓人感到很不好親近。 更何況,云沐以前沒怎么與尋瑜說過話,也不知道該找什么話題。 云沐稍頓,友好地嘗試對尋瑜道:“云鶴世家鮮少接待外客,連歷代鳳凰君都未必受邀來過幾回。少君難得來一趟,不如我?guī)倬D(zhuǎn)轉(zhuǎn),介紹一下這里吧?” 尋瑜目送靈瑾進(jìn)了大殿,便垂下眼眸。 “……好?!?/br> 云沐說話時起先覺得忐忑,但出乎意料的是,對這個提議,尋瑜輕而易舉地便答應(yīng)了。 尋瑜開腔的時候,給人的感覺,似乎也沒有那么不好說話了。 于是,云沐領(lǐng)路,帶著尋瑜在云鶴仙府中走動起來。 云沐一邊走,一邊介紹。 他指著最遠(yuǎn)處的幾座仙殿道:“那后面是族中長輩的住處。只有家主,以及幾位至今留住在本家的德高望重的長輩可以住在那里。平日里,若無要事,普通弟子一律不得出入?!?/br> 繼續(xù)往前走,走過一處大花園。 此處門禁森嚴(yán),雖看不見底,但能隱約看見里面有幾個層層疊疊的小殿,簡潔卻雅致,頗有意境。 云沐道:“這里是內(nèi)門弟子的住處,九歲以上依然被準(zhǔn)許留在本家的弟子可以住在這里?,F(xiàn)在住有二十余人,出入需要特殊的身份牌。每個人都有單獨(dú)的院舍,雖不像射箭場那么大,但可以進(jìn)行一定的射藝練習(xí),不會被打擾。我平時也住這里面?!?/br> 又繼續(xù)走,到靠近外圍的地方,房舍就簡單了許多。 畢竟是在云鶴世家內(nèi)部,即使是相對簡陋的住處,外觀仍然相當(dāng)體面雅致。但比起之前介紹的仙殿和花園,這里顯然緊湊許多,住的人也多了,隱約還能聽到孩童的吵鬧聲。 尋瑜他們經(jīng)過的時候,正好看到幾個統(tǒng)一穿著月白色弓射服的五六歲鶴族小孩,背著孩童用的小木弓,從院子里你追我趕地跑出來。 他們見到云沐,全都慌亂地停住腳步,然后手忙腳亂、故作恭敬地鞠躬行禮道:“見過云沐師叔!” 云沐正色,說:“走慢點(diǎn),注意儀態(tài),在府中不要隨意奔跑?!?/br> “是。” 小孩子們紛紛應(yīng)答。 但其中有個膽子稍微大點(diǎn)的女孩子,衣服似乎不大合身,她一邊拉不斷往下掉的外衫領(lǐng)子,以及被帶下去的木弓,一邊著急地大聲道:“可是再不跑的話,我們上午日課就要遲到了!遲到又要罰一百箭!云沐師叔,我走了?。 ?/br> 說著,急吼吼地就要走。 云沐只得道:“那快去吧,還是慢點(diǎn)跑?!?/br> 他話音未落,這群孩子已經(jīng)連成串地跑了。 這么小的翼族幼童大多還沒學(xué)會飛,但跑得卻很快,像是一群小猴子。 云沐見狀,搖了搖頭。 尋瑜倒是意外地瞧了他一眼,說:“你在這里,已經(jīng)是師叔了?” 云沐赧然:“我特殊一些。我父親與鶴將軍同輩,是鶴將軍的師弟。如今云鶴世家的講習(xí)師父,都已經(jīng)是鶴將軍那一輩人當(dāng)年的弟子,與我同輩。所以這些新進(jìn)來的小弟子都管我叫師叔。其實(shí)其他與我年齡相仿的弟子,他們都還是叫師兄的?!?/br> 尋瑜“哦”了一聲,心里卻想著,靈瑾和云沐是同輩,這樣算來的話,如果鶴將軍當(dāng)年沒有脫離云鶴世家,這群小孩子只怕也要管她叫師姑。 云沐指指孩子們跑出來的小院子,介紹說:“這里就是外門弟子的住處,現(xiàn)在差不多有兩百多名小弟子住著,五個人一間小屋,共用小院、水井和其他日常用品?!?/br> 說完,他又指指對面:“幼年弟子的射場就在對面,射箭很方便?!?/br> 尋瑜順著他說的看去,果然看到那里有個弓射場。 這個弓射場,比一般射場規(guī)模要小很多,顯然是因?yàn)樾『⒆硬恍枰蟮纳涑?,所以特意建小一些。不過射場雖小,五臟俱全,一眼看去,便會發(fā)現(xiàn)里面箭靶很多,而且都是為小孩子特意設(shè)計(jì),可以滿足相當(dāng)多孩童一起射箭。 此時此刻,尋瑜就能看見,很多蘿卜頭大的鶴族小孩,正在那里面一箭接一箭練習(xí),練得汗流浹背、滿面通紅。 他們水平明顯比一般翼族孩童要高很多。 這也正常,一般翼族孩童至少要到七歲才會開始習(xí)箭,可是云鶴家的人,從四歲就開始了,而五歲就要進(jìn)本家。 尋瑜看得出神。 他望著那些鶴族孩童,不禁想起一些舊事,脫口而出道:“靈瑾第一次摸弓,也是五歲大的時候?!?/br> 云沐難得聽到尋瑜說靈瑾小時候的事,立刻被他的話吸引了注意力。 尋瑜比劃了一下,道:“那個時候她只有這么高,很小一點(diǎn)點(diǎn)。她跟在我后面,非要看我去干什么。 “當(dāng)時我正和一些同齡人一起準(zhǔn)備大學(xué)堂入學(xué)考的射藝考核。本來只是讓她在旁邊看的,但是她看我們射箭的時候,不自覺地做出了模仿動作,其他人就起哄,非要讓瑾兒也射箭試試看,還把我退下不用的木弓給她用。 “瑾兒是小型翼族,本來只是鬧著玩的,誰知她第一次射箭,就差點(diǎn)中了靶心?!?/br> 說到這里,尋瑜彎唇,淺淺笑了下。 云沐聽到這里,也略有詫異。 靈瑾在五歲時開始習(xí)弓,如果在云鶴世家,那算晚了,但第一次摸弓就差點(diǎn)射中靶心,這可不得了,絕沒幾個人做得到,包括他自己。 更何況,她用得還是尋瑜少君退下去的舊木弓,一聽就知道不合靈瑾的身手。 說到這里,云沐又想起來,尋瑜的名字,他當(dāng)年就聽說過。 尋瑜曾經(jīng)是八歲用靈弓,與云沐用靈弓的年齡差不多。但在云鶴世家以外,翼族大多是七八歲習(xí)弓,這么算來的話,尋瑜當(dāng)時恐怕用木弓才幾個月。 而同樣是八/九歲,云沐卻已經(jīng)習(xí)弓五年了,他還已經(jīng)是云鶴世家這一輩中最有天賦的。 而這時,尋瑜卻開口道:“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射箭居然還有本能一說。不需要有人強(qiáng)調(diào)射藝在翼族的地位,也不需要意識到小型翼族和大型翼族有任何不同,她只是天然地想要射箭。難不成……云鶴一族的人,都有這種本能嗎?” 云沐一頓,居然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 恰在此時,忽然間,只聽不遠(yuǎn)處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孩童嚎哭聲,哭聲之響,貫徹云霄。 尋瑜微愣,問:“怎么了?” 云沐卻立刻反應(yīng)了過來,歉疚道:“讓少君見笑了,應(yīng)該是剛剛開始學(xué)習(xí)射箭的本家孩童?!?/br> 因?yàn)槟锹曇綦x得不遠(yuǎn),兩人走了沒幾步,就看到了哭聲主人的廬山真面目。 那是個四歲大的鶴族男孩,還沒到年紀(jì)穿統(tǒng)一的弟子服,個子比那些背弓的弟子中最小的還要小。 云沐和尋瑜走過去的時候,那男孩正一把將小木弓摔在地上,然后箭筒也整個兒砸到地上,大哭道:“我不要射箭!我不要射箭了!我死都不要射箭!” 在他身邊,是一個云鶴世家的成年女子。 她端然鶴立,婷婷如青竹,見那個孩童哭鬧,她只是一言不發(fā),靜靜地垂眸看著。 “娘,我不要射箭了!不要再讓我射箭了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射箭了!除了射箭讓我做什么都可以!嗚嗚嗚,我不要,不要射箭了!” 男孩哭著哭著,嘗試去抱母親的大腿。 他將自己的手臂和手心舉起來給女子看,說:“娘,你看,出了好多血,手也磨破了,一直站著,一直拉弓,手臂和腿也好痛,嗚嗚……” 其實(shí)不止是手臂。 新手學(xué)射箭,一開始要彈皮筋弓,正常練習(xí)量打到幾下還好,不會覺得很痛。但是云鶴世家的修煉非常嚴(yán)格,每天要彈數(shù)百下、上千下,拉到最滿的皮筋不斷打到手臂上,到后面就出了血痕。 換成真弓以后,靈植纖維做成的弓弦就像鋼絲一般堅(jiān)硬,不斷地素引,就會在掌心里留下深深的痕跡;如果開弓射箭,弓弦會打到胸口、打到臉,射箭的次數(shù)越多,在熟練的過程中,留下的傷口也越多。 男孩說著說著,高聲哭嚎就變成了低低的啜泣,他的眼淚跟下雨一樣落下來,他不斷擦著,很快滿臉狼藉。 他問:“娘,你跟爹爹求求情好不好,我想休息一天,只要一天就可以了?!?/br> 然而,當(dāng)他伸手去抱母親的時候,那清高的女子一言不發(fā),一把推開了他。 孩子哭著再度抱上去,母親再度推開。 再抱,再推開。 他以為自己可以和更年幼時一樣,肆意對父母撒嬌,可是這一次卻事與愿違。 終于,在不知多少次嘗試之后,男孩的哭聲漸漸小了。 然后,他抽噎起來,自己將弓和箭撿了起來。 他將箭筒背到身上,小心翼翼地去牽母親的手,低聲道:“娘……” 這一回,那女子回握了他的手,然后淡淡地笑了。 她溫柔地說:“乖孩子,走吧,今天還有六十五箭。等你爹回來,知道你一日功課都沒有落下,定會夸獎你。” 男孩淚痕還沒干,他垂頭喪氣,但聽到母親用輕柔語調(diào)說的話后,臉上又漸漸浮現(xiàn)出期望來。 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擦干眼淚,跟著母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