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5)
謝昭松開握著傅陵的手,一邊撥開一顆栗子放入口中,一邊和傅陵說:我是今天才知道原來京城竟然有這么多的人。 他心中跟著浮起幾分期待:來的人這么多,等會兒的表演一定很好看。 說到這里,謝昭想起什么似的,偏頭問傅陵:你去年參加過河神節(jié)的活動嗎?舞樂坊的表演是怎么樣的? 哪知道卻傅陵回答:我也不知道。 對上謝昭疑惑的眼神,他低聲解釋:我不喜歡湊熱鬧。 謝昭想起自己初識傅陵時,他就是一個寡言清冷之人,平日能不出門就不出門,整日只是待在宅子里看書撫琴。 這樣一個不染塵埃的人,現(xiàn)在卻站在這里,周圍盡是人間煙火。 謝昭想到這,忽的覺得嘴里的糖炒栗子沒那么香了。 他停住動作,認(rèn)真地看著傅陵:殿下,您覺得謝昭麻煩嗎?頓了頓,他繼續(xù)道,您愛安靜,我卻總邀您一起,帶您到這些您不喜歡的熱鬧之處上次還惹得您和我一起摔落坡地,掉入水中,形容狼狽不說,還平白受了很多罪。 街旁的酒肆里燈籠高掛,燭火透過紙籠,在謝昭的一雙眼眸里留下明明滅滅的光彩。 傅陵望進他的眼中,一瞬間覺得周遭的所有聲音都已遠(yuǎn)去。他們明明站在嬉鬧的街頭,周遭人來又人往,他眼里卻只有一個謝昭。 糖炒栗子的香味從袋子中鉆出,打亂了思緒。 傅陵回過神,沒有看謝昭,輕聲道:沒什么。 鑼鼓聲突然重重響起,周圍的人群一瞬間興奮起來,大家朝著出現(xiàn)在盡頭的舞樂坊表演隊伍看去,一時歡聲笑語不絕于耳。 傅陵的聲音被掩蓋,謝昭只能看到他微微翕動的唇,卻聽不清他說了什么。 他不由湊到傅陵的耳側(cè),提高聲音問:您剛才說了什么?我沒聽到。 舞樂坊的隊伍越來越近,周圍有人愈發(fā)激動,靠得越來越近。 傅陵低頭看著被擠到自己身前的謝昭,也只能俯身靠近謝昭的耳側(cè),再次把自己的答案告訴他:我說謝昭,那些都不算什么。 摔下山坡不算什么,掉入水中也不算什么。 因為是謝昭,所以這些都不要緊。 黑發(fā)遮掩了傅陵發(fā)熱的耳根,在謝昭明亮帶著笑意的目光中,他站直了身子,抿唇輕聲道: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舞樂坊的隊伍越來越近,人群的歡呼吆喝聲愈發(fā)響亮。 謝昭不自覺拉住了傅陵的衣袖。 明明剛剛還在對舞樂坊的表演盼望不已,可這時候舞樂坊就要到身前,他卻無暇顧及,只是又往傅陵這邊靠了靠,執(zhí)著地追問:那些都不算什么后面,您說了什么話? 此時此刻,他對舞樂坊失去了興趣,只想知道傅陵被鑼鼓聲和呼喊聲掩蓋的最后一句話:殿下,是什么話? 傅陵笑而不語。 舞樂坊的表演隊伍已經(jīng)到了身前,附近的人不自覺都前進一步,想要離舞樂坊的人更近。守衛(wèi)張開雙臂驅(qū)趕人群,不久就滿頭大汗。 謝昭感到身后似乎有人推了他一把,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人已經(jīng)被推到了傅陵的懷里。 鼻尖又聞到了熟悉的藥香味。 是殿下的味道。他這么想。 謝昭正在出神間,一只手?jǐn)埳狭怂难?/br> 那手溫涼,帶著他轉(zhuǎn)過身。震耳欲聾的鼓樂聲響起,謝昭剛剛蹙起眉頭,便感覺到有人輕輕捂住了他的雙耳。 在世界安靜之前,他聽到了男人平靜低沉的聲音:謝昭,看表演。 是的,他該看表演了。 謝昭恍然,抬頭看向街道中央。 舞樂坊的儀隊正在松泉街上緩緩前進。 穿著紅袍戴著高冠的樂手行在隊伍最前列,含笑敲著掛在腰間的小鼓。在他們身后,十六名同樣穿著紅袍的轎夫抬著一頂高轎。那高轎被裝飾得精美動人,紅綢子綁在轎身,在夜風(fēng)的吹拂下獵獵飛舞,萬分旖旎說不盡。 而在這高轎之上,四名面容嬌美、身著霓裳的舞女正舒展身姿,仿佛在應(yīng)和樂曲,四人一起向后半仰,腰肢輕扭間,一朵艷麗的花便在京城的夜色之中妖嬈綻放。 舞樂坊的人又前行進了一段距離。 傅陵收回了手,于是在短暫的寧靜后,謝昭又再次聽到了喧囂的人聲。 傅陵問他:表演好看嗎? 好看。 謝昭點頭,然后偏頭看傅陵:我很想剛才殿下到底說了什么。 這人怎么這么倔? 傅陵啞然:沒什么,人間俗事而已。 人間俗事? 謝昭聽出他的敷衍,撇了撇嘴,從手里的紙袋中拿出一顆糖炒栗子,泄憤似的剝殼后放入口中用力咀嚼:什么人間俗事能讓您這樣神神秘秘? 他猜測:您不會是說了什么罵我的話吧? 這是激將法。 傅陵不上他的當(dāng),一句話不接,安靜地站在謝昭的身側(cè),唇角卻悄悄地?fù)P起。 他淡聲:表演看完了,謝昭,你該回去休息了。 腿傷剛愈合,今天的這點路已經(jīng)夠了。 謝昭唉聲嘆氣:我們想要現(xiàn)在回去,也要看有沒有這個本事。 傅陵一愣,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舞樂坊的表演還沒有結(jié)束,周圍的人群顯然被表演驚艷,正紛紛跟著舞樂坊的隊伍向前走去。兩人被人群裹挾,只能被迫跟著一起向前走去。 傅陵無奈,剛想叫謝昭走近一些,話還沒出口,就見身前忽然擠進了幾個高大男子來。他皺緊眉頭,剛想越過這些人,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掃過其中一人的后領(lǐng)時卻怔住。 那后領(lǐng)上繡的,是曼扎花紋。 而曼扎華多在北燕生長,為北燕人喜愛,常作為花紋繡在外袍上或荷包一類的小物件上。 這些是北燕的人。 意識到這一點,傅陵眼眸深沉,不自覺繃緊了身子。 果不其然,在經(jīng)過一條小巷的時候,左側(cè)幾人若有似無地推著他進了小巷。 傅陵進入巷中,看著小巷中靠墻斜倚的男人,冷笑一聲:原來是曾大人。 那人站直了身子,露出隱于黑暗中的一張臉,赫然是前不久偷偷混進京城的曾程。 傅陵的態(tài)度冷淡,可曾程像是半分感覺不到似的,仍舊笑瞇瞇地朝他恭敬地單膝跪地行禮:下官見過太子殿下。 再度聽到這稱呼,傅陵一時之間竟然有些恍惚。 那些遙遠(yuǎn)的記憶在瞬間再度在腦海浮起,他看著俯身在地的曾程,覺得一切荒謬可笑:你稱呼一個質(zhì)子為太子? 傅陵譏諷:很多年前我就不是太子了,更何況是現(xiàn)在。 傅陵不喊他起身,曾程也沒老老實實地繼續(xù)在地上跪著。 他起身,不緊不慢地拍了拍自己衣袍上的灰塵,繼而面向傅陵露出云淡風(fēng)輕的笑:北燕的太子殿下,一直只有您一人。 被廢黜后送到別國當(dāng)質(zhì)子的太子? 傅陵覺得自己聽到了一個笑話。 瞧見傅陵唇邊嘲諷的笑意,曾程搖頭,心中覺得那位把這事交給自己來辦,著實有些不地道。事情走到今天又不是他引起的,現(xiàn)下怎么卻要他大老遠(yuǎn)來幫忙處理呢? 可是再多的埋怨,在抬頭見到傅陵后都消失不見。 罷罷罷,為了富貴前程,一切都是值得的。 這樣一想,曾程心中便暢快很多,這些時日在京城小心謹(jǐn)慎行事的郁悶也減少幾分。 他向傅陵透露:那位主子最近幾年身體狀況急轉(zhuǎn)急下。 傅陵眉眼不動,沒有半分動容。 他平靜道:不是還有我的好二哥嗎? 曾程長嘆了口氣,用一種憐憫地口氣說:據(jù)說和他脫不了干系。 也不知道他憐憫的是誰。 自作自受罷了。傅陵眼神淡漠,像是在提及兩個陌生人:所以那個人覺得自己被背叛,現(xiàn)在想起我了是嗎? 曾程頷首應(yīng)是。他原以為傅陵會高興地問他何時離開,哪里曉得傅陵卻百無聊賴地轉(zhuǎn)身想要離開,只留下一句我不回去。 不回去?這是要放棄皇位?! 曾程淡定的表情終于有了裂痕,他不可思議地開口:為什么不回去?您在這里受盡冷落,就連住處都寒磣!您別忘了,大峪不是您的家! 他睜大眼睛,努力勸傅陵:回去之后,您能得到的比在這里多太多。 你覺得北燕就是我的家? 傅陵停住腳步,攏緊了手中盛滿了糖炒栗子的紙袋。袋子中的糖炒栗子已經(jīng)不復(fù)起初的溫?zé)?,紙袋變得有些冰冷,可是淡淡的栗子香味還是能夠聞得到。 他抬起頭看著天上的圓月,輕聲笑了笑:我沒有忘記那一個冬天,母后曾經(jīng)拖著病體跪在他宮外求他不要送我來大峪。 她那樣一個驕傲的女人,為了自己的兒子舍棄尊嚴(yán),跪了整整三個時辰。 傅陵記得那一天的雪很大,大到三個時辰后在她身上覆上一層白。傅陵也記得那一天的風(fēng)很冷,吹得他面上的淚痕僵住,再也哭不出來。 可是那個冬天,他還是離開了。 他甚至沒能見到她最后一面。 傅陵握緊了手中的紙袋。 他淡淡對身后的曾程說道:曾大人自己走吧,我不走。 第34章 牽手 謝昭在察覺身后的傅陵不見了的時候,當(dāng)即就想要回身找人。 只不過他剛停住腳步,袖擺就被一雙小手攥住。謝昭低下頭,就見到一個大約五六歲的男童正紅著眼眶,抽抽噎噎地看著他。 男童長得玉雪可愛,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無助地看著謝昭,眼睫上的淚珠盈盈欲墜,看來起來可憐又可愛。見謝昭看來,他努力憋住淚水,抓住謝昭袖擺的力氣加大,稚嫩的聲音響起:我我找不到我爹爹了您幫幫我 謝昭任由男童抓住他的手,不言不語。 他回過頭去,繼續(xù)尋找傅陵的身影。尋了半天未果,他才無奈地確認(rèn)自己的確與傅陵走散了。 節(jié)日人多,被沖散也是正常。 這樣想著,謝昭嘆了口氣,俯身把男孩抱起,在男孩驚詫的目光中抱著他向前頭走去,輕聲道:小孩子走散會遇到大灰狼,被大灰狼叼走吃掉哦。 男童沒有被謝昭的恐嚇嚇到。 他rourou的小手環(huán)住了謝昭的脖子,把頭埋在謝昭的肩膀上,破涕為笑道:大灰狼長得和您一樣好看嗎? 這孩子真是心大。謝昭語塞。 他敷衍:或許沒有我好看。又問男童:周圍這么多人,你為什么只向我求救? 男童理所當(dāng)然道:因為您長得好看,我一眼就見到了您。 他軟聲哀求:您會幫我的,是嗎? 因為好看而被當(dāng)做好人的謝昭無言,半晌后只能長嘆一口氣,無可奈何道:幫幫幫,當(dāng)然幫。 這一晚,正值班的廖青風(fēng)見到謝昭抱著個男童來到跟前,不由樂不可支,揶揄道:謝昭,想不到你孩子都這么大了! 他故作老成地拍拍謝昭的肩膀:果然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這人真是無聊。 謝昭皮笑rou不笑地把男童塞到廖青風(fēng)懷里:讓廖大人失望了,這不是我的孩子,是我在街上撿來的走失男童。 看著廖青風(fēng)手忙腳亂接過男童的慌張模樣,他忍不住露出一絲笑:勞煩廖大人幫我尋回這孩子的父母了。 猛然被塞了個孩子到懷中,廖青風(fēng)再也沒了剛開始的淡定。 好不容易把孩子抱穩(wěn),他抬頭瞪了謝昭一眼:好你個謝昭,人家明明尋你幫忙,你現(xiàn)在倒推給我了。 謝昭笑:找人這件事,你們金吾衛(wèi)比我更擅長。 廖青風(fēng)不得不承認(rèn)他說得有道理,只能喊來下屬,吩咐他們?nèi)ブ車讲檎l家丟了孩子。 下屬領(lǐng)了命剛要離開,又被謝昭攔住。他笑瞇瞇地說:如果您和其他人看到了三皇子殿下,請和他說一聲謝昭在廖大人這里。 下屬看了眼廖青風(fēng),猶豫著應(yīng)了好。 等下屬離開后,廖青風(fēng)一邊動作僵硬地拍了拍懷里孩子的背脊,一邊問謝昭:你和三皇子走散了? 謝昭從紙袋里拿出一顆糖炒栗子。 他把殼剝開,把澄黃飽滿的栗子rou塞到眼巴巴看著自己的男童口中:是啊,我今天腿傷痊愈,所以拉著殿下出來逛逛,運氣不錯趕上了舞樂坊的表演,大飽了一番眼福要是我們沒走散,這個夜晚還是稱得上完美無缺的。 和傅陵一起出來看表演? 自詡謝昭好兄弟的廖青風(fēng)有些酸:你怎么不約我出來逛?到底三皇子是你的好兄弟,還是我是你的好兄弟。 他越琢磨越不對勁:怎么你要找我?guī)兔r,我就是你兄弟;現(xiàn)在你要找人去逛逛,你反而去找三皇子? 瞧你說的是什么話。謝昭義正言辭:你可是我唯一的兄弟。我今天本來也是想找你的,可是思及你今日應(yīng)該事務(wù)繁忙,這才歇了心思。 他喟嘆:我當(dāng)時瘸著腿陪你去酒樓吃飯的事情你忘了?真是沒良心。 廖青風(fēng)懷疑地看向他:傅陵不是你的好兄弟? 謝昭肯定點頭:當(dāng)然不是。 廖青風(fēng)頓時神清氣爽。 他滿意道:我這樣的好兄弟,你該好好珍惜。 謝昭笑而不語,心想:殿下的確不是好兄弟啊,殿下是他的知己。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剛才得了謝昭命令的金吾衛(wèi)再次出現(xiàn),這回他身邊還跟了一個面容樸實的中年男人。 見過謝大人和廖大人,在下是松泉街上的和興珠寶的掌柜郭源。男人給謝昭和廖青風(fēng)行過禮,接著從廖青風(fēng)懷里接過男童,不好意思道:這是家中幼子阿越。今天阿越吵著要吃龍須酥,我讓阿越待在原地等我回來,沒想到買了龍須酥回來,就發(fā)現(xiàn)阿越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