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娘笑著點頭：兩位先去樓上的雅間稍作休息。

    兩人到了二樓的雅間里坐下，傅陵才開口。

    他略帶深意地問：謝大人只是很喜歡著茶館里的茶？

    謝昭說：當(dāng)然不僅是這里的茶

    等傅陵的面色一沉，他又大喘氣地說出后半句話：小峰也很可愛。

    傅陵想起那五官艷麗的老板娘，問：只是小峰？

    你以為還有誰？

    謝昭聽出他未盡的話語，無奈道：殿下想哪里去了？我在京中還未站穩(wěn)跟腳，暫時沒有成家立業(yè)的心思。

    傅陵露出笑，衷心道：元娘不適合你。

    謝昭便問：那殿下覺得誰適合我？

    這本是打趣，哪知道傅陵卻似乎真的開始認真思考這個問題。謝昭也不催他，耐心看他在那兒沉吟許久，半晌才慢吞吞給出一句話：暫時想不到。

    他真心實意道：謝大人值得最好的。

    謝昭實在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他笑嘆：殿下呀殿下，別人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怎么到你這里就變成知己眼里出潘安了。e謝昭還要說什么，就聽雅間的門被打開，他轉(zhuǎn)過頭去，就看到小峰端著茶和零食上來了。那零食盤被他滿滿當(dāng)當(dāng)擺滿了果干和零嘴，搭配豐富，讓人看了食欲大增。

    小峰羞得不去看謝昭：謝大人，這里都是我覺得最好吃的零食，希望您能喜歡。

    當(dāng)然會喜歡。

    謝昭心中一暖，對他笑道：小峰真是個好孩子。

    小峰被他夸得脖子都紅了，慌慌張張說了幾句話就跑出門去。

    雅間里于是又只剩下謝昭和傅陵兩人。

    謝昭替傅陵沏茶：你該嘗一嘗這靈深甘露的味道，當(dāng)真妙不可言。他笑道，喝了之后，您絕對不會后悔今日跟我出來這一趟的。

    傅陵喝完，承認謝昭的口味：的確是好茶。

    兩人一邊飲茶，一邊閑聊起來。

    說是閑聊，其實還是謝昭說得更多一些。他同傅陵回憶自己在江南的那段日子，說得神采飛雙眸熠熠，傅陵只靜靜聽他說，不時附和兩句。

    午后慵懶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傅陵看著謝昭，耳畔是他輕松又愉悅的清越聲音，只覺得歲月靜好，并且十多年來第一次覺得這京城也不是一無是處。

    至少現(xiàn)在謝昭在這里。

    因為他在這里，所以哪怕是身在他鄉(xiāng)身為質(zhì)子，這日子好像也還是有一點趣味的。

    那時候我們院子的后山里長滿了桃花，春天當(dāng)滿滿園芬芳，景色美不勝收。祖父還帶我摘了桃花來釀酒，那酒現(xiàn)在就埋在江南故居的大樹下。

    謝昭說著說著，唇邊的笑意卻漸漸淡了下去。

    他眼眸黯淡，忽然嘆了口氣，趴在了桌上：殿下，我想我祖父了。

    他看著窗外的天空，悶悶道：我我想回江南

    江南有山有水，他在那里無憂無慮地長大，其實一點都不想入京為官。

    可是祖父又說，身為謝家人，他必須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這天底下總有一些事是需要一些人去做的。

    所以謝昭還是來了。

    傅陵說不清自己這一刻的心情。

    謝昭看著窗外，他就看著謝昭。

    心情也有些悶。

    我陪你回去。

    傅陵突然說，以后我陪你回去。

    謝昭偏過頭來，雙眼清亮，倒映出一個鄭重得像是在許下什么諾言的傅陵。

    他直起身子，一只手支著下巴，歪著腦袋看傅陵，笑得眉眼彎彎，仿佛剛才的失落只不過是鏡花水月。

    春風(fēng)拂面，夾帶著不知從哪里來的花香。

    謝昭沐浴在春日的陽光中，覺得心情也變得很敞亮。

    好啊。他笑，殿下要說到做到。

    第16章 斗毆

    雅間一派閑適安靜，謝昭懶懶地伸了個腰，雙手剛張開，忽的聽到樓下傳來哄鬧聲，緊接著小峰帶著泣音的聲音響起：你這個壞人，你別碰我娘！

    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謝昭蹙眉，與傅陵對視一眼，快速起身往外走去。

    兩人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就聽到男人熟悉的聲音響起。

    身穿藍色錦袍的男人背對著樓梯口，向元娘和小峰逼近一步，冷笑道：小兔崽子倒還挺護著親娘，給我滾一邊去。

    他又看向元娘，聲音又變得輕柔，半是勸告半是威脅道：元娘真不考慮我的建議，和我做這筆買賣？他哼笑一聲，你應(yīng)該也知道，能給你做一個和我做買賣的機會，已經(jīng)是我在行善了。

    元娘面色發(fā)白，她把小峰拉到身后，努力強壓下自己的恐懼和厭惡，強裝鎮(zhèn)定道：抱歉，這筆買賣我不想做，您走吧。

    見男人冷著臉罵了句給臉不要臉就要上來拉她，元娘心中更慌張，只能大聲道：謝御史就在樓上喝茶，您這樣做，就不怕他去御前告您一狀？！

    謝御史？謝昭？！

    男人聽到這名字，表情更加猙獰：你們是不是都知道了？都知道他們御史臺去告我父親了！一群混賬東西！

    他陰冷一笑，京城里都在傳我怕謝昭，你便以為我真的怕謝昭？這謝昭早不早晚不晚地就在這時候出現(xiàn)？縱然他在，我又有什么不敢的，不過就是個沒爹沒娘的孤

    已經(jīng)涼透的茶水從頭而下，把人澆了個透心涼。

    那水不緊不慢地從他頭上澆灌而下，水順著發(fā)頂流淌而下，從額角滑落，落入衣中，澆啞了還沒說出口的孤兒一詞。

    滴答。滴答。

    水珠落在地上的聲音甚至都清晰可聞。

    四周一片寂靜。

    怎么有人敢怎么有人敢！

    男人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額上青筋暴起，整個人面目猙獰，他捏緊拳頭，奮力轉(zhuǎn)身朝身后那人揮拳而去：敢潑你爺爺我

    揮出的拳頭被人攔在空中。

    謝昭左手抓住他的小臂，右手還拿著剛從旁邊桌上順手拿起的茶壺。那茶壺現(xiàn)在已經(jīng)半滴水都不剩，全被他慢條斯理地倒在了男人的頭上。

    面對著滿目震驚的男人，謝昭微微一笑，把茶壺放在桌上，也松開了握著男人小臂的手。

    仿佛剛才那個面無表情把茶水倒在別人頭上的人不是他一樣，謝昭輕飄飄地和男人打招呼：你好啊，馮大人。

    這男人自然就是在宴席上和謝昭喝酒喝到吐的馮瑞明。

    這謝昭還真的在樓上？他媽的，這是走了什么狗屎運！

    馮瑞明心中暗叫不好，他猜疑：也不知剛才的話謝昭聽去了多少？

    偷偷打量了謝昭一會兒，見他表情還算正常，馮瑞明松了口氣。

    他心想，自己雖然罵了謝昭，可謝昭也報復(fù)回來了。考慮到他父親和貴妃，謝昭也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做更過分的事情。

    官場上混的人，誰會想要自己莫名其妙多一個敵人？

    這樣一想，馮瑞明的心落了地，他捋了捋有些濕的長發(fā)，勉強壓下怒氣，露出笑容，想要和謝昭打招呼：謝

    他的笑容很快僵硬，繼而破碎。

    馮瑞明重重摔倒在地上，覺得心口火辣辣的疼謝昭看著弱不禁風(fēng)的，這一腳的力氣卻著實有些大。

    腰間佩戴的一塊玉佩咋在地上，立即碎得四分五裂。

    馮瑞明不顧心疼這好不容易收集的上品玉佩，他抬起頭看向謝昭，仍是不可相信剛才發(fā)生了什么。他怔?。褐x昭，你瘋了！

    堂堂六品御史竟然當(dāng)眾毆打三品官員之子，他瘋了！

    謝昭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很冷。

    他蹲下身，拍了拍馮瑞明的臉，看著對方驚恐地往后退了退，忽而笑道：我可是孤兒啊，我有什么不敢的。

    謝昭犯錯了，一人就可以承擔(dān)。他輕嘆一聲，可馮大人就不一樣了您犯了錯，您那正三品的尚書父親也會被您連累。

    謝昭問他：您說這個道理對不對？

    分明謝昭的臉上還帶著笑，可馮瑞明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升而上。

    馮瑞明從沒見過這樣的謝昭，一時間被嚇到。

    他嘴唇顫抖，遲鈍的腦子終于反應(yīng)過來一點：謝昭是御史，他還是個很受圣上寵愛的御史他縱然是個孤兒，卻也是個圣上罩著的孤兒。

    馮瑞明想起父親前幾日被何方彈劾后對他的警告：馮瑞明，你給我離御史臺的人遠一點！那個謝昭，你縱然再不喜歡他，遇到他的時候也要給我繞道走！

    繞道走？

    可現(xiàn)在人都得罪了，謝昭看起來也不會善罷甘休，難道真的要吃這個啞巴虧，還要在這小子面前裝孫子，來求他不要追究？

    怎么可能！

    胸口的疼痛感愈發(fā)折磨人，馮瑞明望了望周圍，只覺得周圍所有人看自己的目光都是譏諷、嘲笑、憐憫的。

    憐憫？

    是的，就是憐憫。

    馮瑞明從小就是在這樣的目光中長大的。

    在宮里讀書時，無法回答出太傅的問題的時候，太傅和周圍的同學(xué)就是用這種眼神看著他；后來好不容易出宮，考了三次科舉都沒有考中一個秀才時，他的父親就是用這種眼神看他的；就連有時候去煙花之地，別人介紹他是正三品官員的獨子時，也會用這種眼神看他。

    馮瑞明憤怒地想：憑什么？憑什么你們一群低賤的平民，也敢用這種目光看我？

    就是因為謝昭！就是因為謝昭！要不是謝昭讓他出丑，他也不至于會被人看笑話！

    都是因為謝昭！

    馮瑞明已經(jīng)想不到后果了，如今他眼睛里就是只有謝昭那張討人歡喜卻讓他憎惡的臉。他咬牙，心一狠，右手偷偷摸到那被摔碎的玉佩，把那尖利的一頭對準(zhǔn)了謝昭白凈的臉蛋，用力一劃

    玉佩掉到地上，發(fā)出清脆一聲。

    痛痛痛痛

    傅陵把腳從馮瑞明的手腕上移開。

    他一點都不真誠地道歉：抱歉，不小心踩到您了。

    他一邊伸出手，把謝昭從地上拉了起來，一邊問馮瑞明：真是不好意思，您的手還好嗎？

    這哪是還好的意思？

    馮瑞明面色慘白，只覺得眼前這兩人蛇鼠一窩都不是好東西。他轉(zhuǎn)頭朝身后的侍衛(wèi)喊道：快給我報仇啊，一群呆子！

    這一切的發(fā)展還真不在侍衛(wèi)們的意料之內(nèi)。

    從自家公子被謝大人踹到在地，到自家公子偷襲不成，反被三皇子踩中手腕，這一切發(fā)生得實在太快。侍衛(wèi)們剛剛反應(yīng)過來時，自家公子已經(jīng)倒在地上，胸口和手腕已經(jīng)受了傷。

    聽到馮瑞明的話，侍衛(wèi)們猶豫不決，一時不敢輕舉妄動。

    雖然馮瑞明罵他們是呆子，可他們也沒那么呆：這謝大人是圣上寵愛的御史，這三皇子又是質(zhì)子，受了傷鬧到上面也不好看，大峪也沒法和北燕交代。這要是真打傷了這兩位尊貴的爺，他們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馮瑞明從地上爬起來，看自己的侍衛(wèi)還不動作，心里更氣：一群廢物！

    他恨得一腳踢翻旁邊的桌子，把旁邊還來不及跑走的茶客嚇了一跳，然后忍著痛扛起了長凳，奮力朝謝昭和傅陵揮去！

    這一下來勢洶洶，只可惜下一秒，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的馮公子又趴在了地上。

    只見一群穿著緋紅衣袍的緋紅衣袍的佩刀青年從外魚貫而入，動作整齊劃一。

    為首之人疾步走進茶館，然后冷笑一聲，狠狠踹在了馮瑞明的后背，把馮瑞明踹得人仰馬翻！

    被元娘護在身后的小峰驚呼一聲：是金吾衛(wèi)！

    那為首之人身材高大，劍眉星目，模樣英挺，眼神尤其銳利，看著年紀(jì)也不過二十出頭，卻格外有威勢，讓人見之難忘。

    他一腳踩在了馮瑞明的背上，拿刀鞘抵著馮瑞明的后頸，逼得馮瑞明抬不起頭來，哼笑一聲：馮瑞明，幾日不見，你居然長了熊心豹子膽，敢在我的地盤上斗毆？

    馮瑞明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臉色發(fā)白，叫道：廖青風(fēng)，你居然敢踹我！

    語氣惡狠狠的，冷汗卻從額角滑落。

    馮瑞明心想，今天出門肯定沒拜黃歷，怎么倒霉事兒這么多，干壞事被謝昭碰到就算了，動個手反擊居然還被這煞神撞上了！真是晦氣！

    大峪七十八條律法規(guī)定，在京城街頭斗毆者任由金吾衛(wèi)處理。

    廖青風(fēng)把馮瑞明從地上生硬地拉扯起來，交給身后的金吾衛(wèi)，冷笑道：就憑這律法，我不僅敢踹你，我還敢把你送去牢里喝幾口茶！

    去牢里豈不是要被全京城的人笑掉大牙了！

    馮瑞明急得渾身都在發(fā)抖：是謝昭先打我的，你不能只抓我一人！

    謝昭？

    廖青風(fēng)與謝昭清亮的雙眸對上，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

    你就是謝昭？

    傅陵皺了皺眉，默默站在了謝昭的面前，冷冷看著這個許久未見的昔日同窗。

    是三皇子啊，真是好久不見。

    廖青風(fēng)眼中興味更濃，他自來熟地問：您最近身體還好嗎？

    傅陵眉目不動，懶得回答他這個問題。

    廖青風(fēng)也不介意，他與傅陵身后的謝昭對視許久，勾唇一笑，接著對不服氣的馮瑞明嘲笑道：我們所有的金吾衛(wèi)都只看到你拿著長凳要打人。

    他說：誰都知道你和謝大人有怨，你動手打人本就有錯，如今還想栽贓陷害，姿態(tài)實在是有些難看了。

    馮瑞明梗著脖子：謝昭踹了我一腳！

    廖青風(fēng)嗤笑：謝大人長得清瘦，哪來的力氣把你踹倒，還是您被美色掏空了身子，如今已弱不禁風(fēng)？

    馮瑞明總不能承認自己弱不禁風(fēng)吧？

    他漲紅了臉，打定主意要拉一人下水：三皇子還踩我手腕！我手腕都青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