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0)
在這樣的氣氛之下,江隨舟忽然莫名有些窘迫。 他坐在霍無咎的身旁,只他二人,離得極近,讓他忽然有點不知道手往哪兒放。他想開口說話打破這片寂靜,卻又沒話可講,只聽著霍無咎平穩(wěn)的呼吸聲,一下一下的,將他的心跳都帶慢了。 江隨舟心道,想點什么吧,比如一會到了宴上,后主有可能說什么話,又該怎么應對 卻在這時,馬車忽然往前走去。 江隨舟心不在焉,一個不察,被馬車帶得身形一歪,往旁邊倒去。 恰好一頭栽在了霍無咎的肩上。 作者有話要說:霍無咎:投懷送抱? 第27章 那肩上的骨骼和肌rou又緊實又堅硬,乍一磕上去,撞得江隨舟眼前一花。 一陣短暫的眩暈之后,一只手握住了江隨舟的胳膊。 因著那只手頗為有力,乍一握上去,攥得江隨舟骨骼生疼,緊接著,便將他穩(wěn)穩(wěn)地一提,撈著他坐穩(wěn)了。 坐好。他聽到了旁邊霍無咎的聲音。 江隨舟有些尷尬地揉揉額角,清了清嗓子。 抱歉。他盡量使自己的嗓音平靜淡漠。 霍無咎淡淡嗯了一聲。 馬車行起,車輪碌碌作響,一時間四下有了聲音,車簾也緩緩被風吹起,氣氛便顯得不那么尷尬了。 靜默片刻,江隨舟偷偷瞥了霍無咎一眼。 他坐在他身旁,微側過頭去,目光平靜地看向窗外。窗簾緩緩揚起,碎雨隨著落進來。外頭幾縷燈光照在霍無咎的臉上,在他面頰上落下幾片暖色的光斑。 不知是不是江隨舟的錯覺,他總覺得霍無咎的唇色有幾分白,顯得不大正常。 但車廂里的光線太過昏暗,一時間,江隨舟也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他便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就在這時,霍無咎淡淡轉回目光,看向他。 被抓包了。江隨舟頓了頓,有點生硬的問道:是冷嗎? 應當不冷。如今已過了早春,外頭的雨雖有點涼,但對霍無咎來說,肯定算不得什么畢竟不是人人都像他一樣,是紙糊的身軀。 就見霍無咎緩緩開口道:不冷。 他的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他的腿。 從今早下雨時,他的腿便開始隱隱地疼。原本是他已經(jīng)習慣了的痛楚,卻在他出門之后,陡然嚴重起來。 像鐵鋸或鈍斧,在他的經(jīng)脈上一下一下地割,直拽得他整雙腿都像在持續(xù)受刑一般,疼得他頭皮都泛起陣陣麻木,擱在膝蓋上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 這種話,他自然不會告訴江隨舟,既覺得不必要,也并不想嚇唬他。 不過,靖王似乎特別想跟他聊天。 打從上車時,就心不在焉的,剛才還偷偷盯著他瞧。 他淡淡看了江隨舟一眼。 你冷?他回問道。 就見江隨舟搖頭:我看你一直在看外頭,想來是因著風太涼。 就見窗霍無咎低聲笑了一聲。 你怎么不猜,我是想跑?他說。 他嘴角雖帶著兩分弧度。窗簾緩緩鼓動,使得照在他眼中的光也明明滅滅,一時間,像是蘊藉著兩分戲謔的情緒。 江隨舟一愣,繼而莫名有點局促,匆匆將目光轉向了窗外。 你倒是可以試試,看看皇上在暗處有沒有派人監(jiān)視你。他冷淡地說道。 剛說兩句話,怎么就慌了? 霍無咎收回目光,唇角的笑容深了兩分。 馬車在開陽門外停了下來。 江隨舟被扶下馬車,便見周遭已經(jīng)停了不少車駕,官員女眷來來往往,尤其熱鬧。 他一下車,便感覺到有不少目光落在他身上,更多人還將視線落在了他的身后江隨舟知道,這些人,是在等著看霍無咎。 他神情冷漠而倨傲,在馬車邊站定,便有下人匆匆上前來替霍無咎搬輪椅。 眼看著眾人腳步都慢下來,江隨舟有些不耐煩地皺了皺眉。 想看熱鬧是吧?行,給你們看。 他一回頭,便對那幾個下人厲聲道:麻利些,要本王等多久? 那幾個下人匆匆哈腰賠禮,急急忙忙地將霍無咎搬下了馬車。 江隨舟收回目光,凜冽的眼神掃視了一圈周遭的大臣。 這便是一副暴躁極了、隨時會殃及池魚的模樣。這下,眾人紛紛收回目光,像是根本沒看到他們一般,各自走遠了。 江隨舟滿意地收回視線,手往身后一負,徑自往開陽門中走去。 孟潛山連忙推著霍無咎,匆匆跟上了他的腳步。 因著靖王殿下一副心情不佳、隨時都會發(fā)怒的模樣,尋常的朝臣雖想上來寒暄幾句,也不敢觸他霉頭,因此一路行來,倒是順暢不少。 不過,卻有各種或明或暗的打量,落在了他、尤其是他身后那人的身上。 霍無咎。 在今年之前,這個名字對他們來說,簡直像是催命的厲鬼。 就是這么個人,一路帶著兵馬,從陽關打到鄴城,將他們從百年祖宗基業(yè)里趕出來,一路趕到了大江以南。去年年末,也是這個人忽然起兵,帶著數(shù)萬兵馬,列陣江邊,眼看著便要渡江而來,將他們大景趕盡殺絕。 卻也幸而大江易守難攻,北梁又不知怎的,先遣部隊渡了江,之后的兵馬卻沒跟上。這才讓守江的將領撿了漏,將霍無咎一千多兵馬團團圍困住。 即便如此,這一仗還打了七八天,直到對方彈盡糧絕,才勉強抓住了霍無咎。 這對他們大景來說,是什么? 簡直就是半條腿踏入鬼門關,卻反殺了索命的無常。 現(xiàn)在,這無常被打斷了雙腿,被人推著,跟在靖王殿下的身后,以他家眷的身份來參加他們陛下的千秋宴呢。 或多或少的,眾人都想看看,那位傳說中青面獠牙的霍將軍,是怎樣一番模樣。 卻并不是他們心中那副黑臉圓目、滿臉胡須的莽漢模樣。 相反,那是個相貌極其英俊出眾的人。 他靜靜坐在輪椅上,修長高大的身軀怎么看都有幾分委屈,但他卻坐得極其端正。他穿得很簡單,臉上也不大有血色,卻偏偏鋒銳如出鞘的刀鋒,讓人輕易不敢接近。 卻在這時,周遭氣氛微微一變。 江隨舟的余光也看見了一個人。 高大壯碩,身上明明穿著廣袖偏偏的袞袍,卻偏生像個山里爬出來的土匪。一張黑面,顯眼極了,一雙銅鈴似的大眼,此時滿含著悲憤,甚至眼眶都有些泛紅,正死死盯著他。 哦,紀泓承啊。 江隨舟暗自深吸了一口氣。 這紀泓承可是個莽撞耿直的人,這會兒見著霍無咎,不定會說出什么話、做出什么事來。 他做好了準備,等著紀泓承發(fā)難。 便見紀泓承果然大步向他走來,衣袍飄飛,活似黑熊鉆過了布匹店,裹著一身綢緞,張牙舞爪地要撲過來吃人。 卻見他停在了自己三步開外。 江隨舟停下腳步,皺眉看向他,就見紀泓承定定站在那兒,不動了。 他這是要做什么? 江隨舟有些疑惑,便見那銅鈴大眼兇巴巴地瞪他一下,轉身便走了。跟在他旁邊那位面容清秀的夫人,頗為抱歉地轉身直沖江隨舟行禮。 就走了? 江隨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只當這家伙不敢在后主生辰宴上發(fā)瘋。 卻不知,就在紀泓承向他走來時,一顆極小的、以紙張搓成的小團,利箭一般破空飛出,穩(wěn)穩(wěn)砸在了紀泓承的胸前,落入他懷里。 誰也沒看見這蠅蟲大小的小物,更沒人看見,這是誰出的手。 只有匆匆躲進恭房,小心翼翼地將那紙團展開來看的紀泓承知道。 那紙張之上,鐵鉤銀畫,一看便是霍將軍的筆記。 【信勿再送,遵時養(yǎng)晦。 婁鉞回京時,送支柳來。】 紀泓承立刻懂了他的意思。 原來,不用他說,霍將軍便早打算好了。他一直什么都不做,是在等時機而已。 這個時機就是婁將軍。 但是婁將軍他一心忠君報國,霍將軍又反了婁將軍真的會幫他嗎? 紀泓承心下有些打鼓,將那紙條塞進口中,吞到了肚子里。 霍無咎早猜到這天在宴會上會遇到紀泓承。 這人雖說想要助他,卻并沒有什么用。反而他頻頻送信,送來的都是些沒用的消息,更容易惹人注目,給靖王府生事。 對霍無咎來說,他的作用,只有替他聯(lián)系婁鉞罷了。 霍無咎靜坐在輪椅上,目光極深。 他強捱著不死,不是為了多讓江舜恒羞辱他幾年,而是在等能夠離開這里的機會。整個南景,他舉目無親,唯一能用的,只有婁鉞。 婁鉞雖與他父親陣營不同,如今與他敵對,但早年卻欠過他一條命,算是個人情。 他不稀罕挾恩求報,也不會讓婁鉞做違背他原則的事。但現(xiàn)在,他深陷敵營,也只能借這個,去找一條生路。 想到這,他抬眼,看向江隨舟。 他正行在他身前一步之遙處,身姿修長,衣袍翻飛。他此時想必臉色很難看,才使得周圍那些人小心翼翼地往這邊看,卻不敢上前。 若真有那么一日想必江舜恒不會善罷甘休。 霍無咎收回目光。 若上天真不絕他,若尚有半分余力,看在這兔子心思尚善、且對他存了幾分莫名其妙的癡心的份上,看看能否救他一命吧。 而行在前方的江隨舟自是不知,身后的霍無咎在想什么。 他在宮人的帶領下,一路行到了棲梧殿,便見已有內(nèi)侍候在那兒等他了。見著他來,那內(nèi)侍連忙笑著迎上來,對他行了個大禮。 參見靖王殿下,奴才領您入座。 說著,他略一側身,便要請江隨舟往里走。 卻在這時,他的目光落在了江隨舟身后。 立時,內(nèi)侍臉上的笑容諂媚了幾分,上前道:有勞王爺,咱們宮中是有規(guī)矩的家眷需另坐女眷席位。 說著,他便揚聲朝著身后道:快再來個人,領靖王殿下的這位夫人到西側的宴廳去 卻見江隨舟冷著臉,略一抬手,打斷了他的話。 送霍無咎去女眷那里坐?鬧呢? 不必想,江隨舟就知道,這是后主早想好的羞辱人的法子。況且,這樣還會讓霍無咎落單,到了那時,用什么陰招,都是極容易的了。 因此,他肯定不能答應。 至于怎么說 江隨舟頓了頓,陰惻惻地看了霍無咎一眼,接著目光一轉,看向那侍從。 那眼神冷得像毒蛇,帶著點兒笑,頓時顯出幾分難以言喻的變態(tài),陰森森的。 他緩聲開了口。 本王這夫人,本王需得親自盯著。他野得很,獨本王制得住他還請公公通融則個。 他語氣輕緩,卻莫名讓這內(nèi)侍后背發(fā)涼。小心翼翼地看向靖王時,就見他背光而立,嘴角泛著幾絲涼笑。 他這態(tài)度和語氣,分明不像讓他通融留人,反倒更像是告訴他,自己要多帶個隨身的玩意兒進去擺弄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小公公:好家伙!這么刺激嗎! 第28章 宮里人誰不知道,靖王是個變態(tài)? 不僅玩男人,還會把男人玩死。人人都說,他這是隨了他那個妖妃母親,生來是要吸男人陽氣的。 內(nèi)侍一時有些驚,眼睛不由自主地往霍無咎的方向飄了飄。 就見坐在輪椅上的那位,雖看著人高馬大的,唇色卻有些白。他垂著眼,面上沒什么表情,分明是一副張揚銳利的長相,卻在江隨舟身體的陰影之下,顯出幾分可憐。 瞧瞧,眉上還有一道傷,也不知是不是靖王殿下親手打出來的。 只一眼,內(nèi)侍便匆匆躲開了目光,也并沒看到,那可憐巴巴坐在靖王身后的人,低垂的睫毛之下,藏著怎樣的情緒。 內(nèi)侍低下頭,有些為難:這 他猶豫片刻,強笑道:王爺,這實是不合規(guī)矩。 江隨舟神色一冷,便要開口。 卻在這時,他的余光看見一眾人,從階下走上來,眼看著便近了。 不少官員簇擁在一起,熱鬧得很,一路眾星拱月地跟著個一身朱紅朝服的文官。 紅色朝服,正一品。 穿這件衣服的人,除了龐紹,不會再有別人。 江隨舟心下一緊。 他知道,面前這小太監(jiān)好糊弄,但龐紹可是只千年的狐貍。他替霍無咎爭取,將他留在自己身邊,一著不慎,就會讓龐紹看出端倪來。 他頓了頓,心下一橫。 下一刻,在漸近的人聲里,他微微側過身,一把扼住了霍無咎的下頜,像展示一個物件一般,將他的臉粗暴地抬了起來。 他眉眼冷然,唇角噙著兩分意味不明的笑,看向那內(nèi)侍,道:不合規(guī)矩?那你給本王看看,他是男是女。 他明顯聽見身后漸近的聲音弱了下去,想必是那一眾人注意到了自己這邊的動靜。 江隨舟緊張得手都有點發(fā)抖。 可希望不要露餡,也希望霍無咎清楚,自己這只是權宜之計罷了 那內(nèi)侍一愣。 他愣愣地順著江隨舟的動作看去,便見那姿容陰柔秾麗得帶了幾分邪氣的靖王殿下,手里緊捏著那位霍將軍的下頜骨,強迫著他抬起臉來,直對著自己。 那人仍垂著眼,隨著抬頭的動作,在他的領口處露出了個猙獰的疤痕。 橫亙在鎖骨上,雖結痂了,邊緣卻一片紅,在熱鬧的燈光下顯得有點駭人。 內(nèi)侍腿都嚇軟了。 自自然是男子了他結結巴巴道。 就聽靖王殿下冷冰冰地笑了一聲,一把甩開了霍無咎的臉。 這不就對了? 他慢條斯理地從懷中取出了一方帕子,緩緩擦拭起那只碰過霍無咎的手。 把他弄到女人堆里去,你不怕出事,本王還不放心呢。 他緩緩將本就干凈的手指挨個擦拭過一遍,手下一松,帕子便被他輕飄飄地扔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