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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壽愛憐地將她的小手貼在自己臉上,對她倍感心疼。 二十一年仍不通曉人情世故,他雖未見過她被困院中的樣子,卻想象得出她過得是怎樣隔絕的生活。 她遭受的是身體與精神的雙重折磨——曹壽看著眸中仍有星辰閃爍的曹盈,心臟抽痛卻又感動。 “我,懂道學,不愿隨?!辈苡瘏s沒覺出自己的可憐,也不明白父親為何忽生出這樣大的同情,只是揪住了曹壽的衣袖,想要告訴他她的想法。 百家學說中,如今大約只有道儒墨法四家仍有話語權,而若要論曹盈在四家中懂的最多的,必然就是道學了。 畢竟這道學實際上也算是曹家祖上曹參推廣開來的,曹家藏書大多也都是道家學說。 曹參自作齊國丞相時就已經在推行道家黃老之術了,而在蕭何臨死推舉他繼任相國后,他同樣沿用的是蕭何與民休養(yǎng)生息的政策。 若論各世家中哪一家道家思想最深,怕是為首的便是平陽侯曹家。 曹盈被困院中時,夢中可見金戈鐵馬,清醒時便只能讀書解悶,因此縱閱了家中藏書。 日復一日地沉浸其中,她這方面的造詣雖沒有從師學習,但也不可說是不深。 之所以她一直平和地接受身體一日日孱弱下去,眼見生命力被漸漸抽離,說不得也是受了道家無為的思想影響。 但是這一世,她不愿再什么也不做了。 她有想要達成的事,就要自己拼著去達成。 “盈盈喜歡哪一派學說都好,想要怎么做也都行,爹爹會幫你?!辈軌壑匦卤鹆怂?,親昵地向她許諾。 曹壽當然是道家一派的,但是他其實各家學派都懂一些,并不想逼迫子女承自己道家這一脈。 曹襄與霍去病之前能半學半玩著兵家那一套,也是因他避著平陽公主買了沙盤給兩個男孩。 世家因太皇太后推崇才大多學道家學術,為官得爵也會少些阻礙——實際也就是表面功夫,真習進去的怕是寥寥。 所以平陽侯府同樣請個道家的先生講習也就行了,孩子們愿不愿意聽,聽不聽得進去都無所謂。 若想學別的,他也愿意提供便利。 畢竟若真論講習道家理論,這先生還真比不上他。 此刻聽曹盈拒絕道家無為之道,他反而露出了微笑,溫柔地道:“盈盈有愿望是好事,爹爹只是不想盈盈受傷害,所以希望盈盈的秘密不要再叫別人知曉了,平白惹來事端?!?/br> 他最怕的就是孱弱的女兒被病痛折磨得失去生的希望與動力,如今知她有愿望要實現(xiàn)哪里能不高興。 曹盈仍有些懵懂不知意,但卻被曹壽的態(tài)度和她對曹壽的信任說服了,點點頭承諾道:“不說了?!?/br> 得了她的承諾,曹壽放下了這樁心事,握著她的小拳頭開起了玩笑:“所以盈盈那么喜歡霍去病,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嗯?!辈苡蠓降爻姓J了,沒有顯露出一絲女兒家的羞怯,這叫猜測她與霍去病前世有姻緣的曹壽又有些不確定了。 曹盈也看得出他的疑惑,但這解釋起來就復雜了,不是她現(xiàn)在能說清楚的。 好在曹壽本也不是想知道起因經過結果,不過是打趣逗逗她,便略過了這個問題道:“他在兵家一道上天賦較襄兒強,聽說又得了陛下青眼。如今得以養(yǎng)在陛下膝下,往后前程遠大著呢?!?/br> 他仿若預言的話語讓曹盈驚奇,她知曉是因為她有一世經歷,天縱奇才冠軍侯名聲之大,人盡皆知。 但什么也不知的曹壽是如何猜出的呢? “盈盈想知道嗎?”曹壽坐回了自己的座椅上,笑著向她道:“其實并不難推出這個結論?!?/br> 劉徹如今不過是少年繼位,尚且有太皇太后壓著的時候就已經展現(xiàn)出了欲要對匈奴強硬用兵的態(tài)度。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壓不住劉徹幾年的,等她逝去,劉徹怕是就要卸去鐐銬動兵了。 且以劉徹如今表現(xiàn)出的性子,這動兵要打的必不是被動防守之仗,而是主動出擊之戰(zhàn)。 但是想要動兵自然需要領兵的人才。 如今軍中得用的將領大都是世家出身,知曉匈奴勇悍,惜身不敢冒進,便是想要爭一爭軍功,也不會敢逐匈奴于草原上。 劉徹強逼著他們去,他們也有世家背景這條退路,怕是寧愿撂挑子卸了職,也不愿意背著戰(zhàn)敗的罪名。 能夠用的只有劉徹自己選出的人才,最好背景全空可以讓劉徹完全把控指揮——就像劉徹才從他府上帶走的衛(wèi)青。 但選出的總比不上親自培養(yǎng)出的。 若霍去病真有那份天資能達成劉徹的預期,又能趕上好時機,前程遠大可就不是說說而已了。 曹壽一番話說完,收獲的便是曹盈崇拜的目光,這倒叫他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推對了?” “嗯!”曹盈高興地揮動手,想要與曹壽分享霍去病的輝煌,卻是臉色一白,說不出話來了。 熟悉的蝕骨疼痛感再一次襲來,這次不再是她假裝的了。 笑容從她臉上完全消失,她習慣性通過放輕呼吸來規(guī)避疼痛,至于淚水則是完全沒有的,她根本也沒有嗚咽的力氣。 這是先天之癥,曹壽確實沒有什么辦法可以緩解她的痛苦,只能眼看她捱過這一陣。 好一會兒,疼痛慢慢消退重融入她骨血中,曹盈緩了過來累得有些虛脫,卻仍想要將先前未說完的話題與曹壽續(xù)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