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天地?zé)o情，他之力在天地面前無異于螳臂當(dāng)車。

    濁氣和清氣不斷擾動，化為無處不在的巨石四處飛撞。那巨石即使是神族也不可抵抗，盤古無能為力地看著年幼的族人在他面前一個接著一個地倒下，到了最后竟然只剩下了他、伏羲和女媧三個。

    女媧尚未有一戰(zhàn)之力，盤古和伏羲護(hù)住她，一塊一塊地把巨石擊碎。

    然而他們也有力竭之時。未等他們歇息，又一陣飛沙走石不由分說地拔地而起，一塊巨石飛速擊來！

    他們想要劈開它，但耗盡力氣的身體卻比腦子慢了一步。

    就在此時，已經(jīng)學(xué)會說話的女媧忽然竄了出來，擋在盤古和伏羲的前面，替他們受了那一擊。

    “女媧！”盤古大喊一聲，女媧的舉動點燃了他身上剩余的力氣，他“啊”地一聲，將隨之而來的巨石一下劈成了沙！

    伏羲一把將癱軟下來的女媧抱住。

    盤古心疼地說：“傻孩子，你這是做什么！”

    “我不想讓兄長一直護(hù)著我……我也長大了……會說話了……我要保護(hù)兄長……”

    看著奄奄一息躺在伏羲懷里的女媧，盤古目眥盡裂，通紅的雙眼幾乎要脫出眼眶。

    他憤怒地旋身砍碎一塊巨石，持斧以未盡的沖天之勢指向天地，怒喝道：“你到底要我如何！”

    天地沒有回答他，然而電光石火的剎那，他已經(jīng)如開天之時一樣，洞悉了天道的意圖。

    他忽然渾身顫抖起來。

    在那一瞬間，他能感受到一種冷冷的規(guī)則在無處不在地束縛著他。

    天地正以一種不可抗拒之勢推動著他們所有人到那既定的位置。

    包括他，包括女媧，包括未來可能會出現(xiàn)的所有生靈。

    他曾經(jīng)在開天之處、在漫天混亂之間偶然窺見他自己的劫，如今看了，是他無論如何都破不了的。

    他的劫日，就是今日此時了。

    那他曾經(jīng)在偶然之間窺見的女媧的劫呢？

    他異想天開地想要渡過自己的劫，想要在女媧的劫日之前把她接過來，以自己大圣之身助她渡劫，可是他既渡不過自己的劫，對她的劫也無能為力。

    她是不是也就只能到那里為止了呢？

    可是那是自出生起就被他養(yǎng)在身邊的meimei啊，他還沒來得及看她長大呢，就要無可奈何地接受她的逝去了么？

    他不由想到了伏羲。

    只有伏羲是個例外，他是他偶然之間揀回神族的族人，他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線生機(jī)。

    因此在準(zhǔn)備渡自己的劫的時候，他選擇把女媧寄養(yǎng)在他那里。

    只是哥哥要失言了，這次要麻煩你不止一百年了，待你渡劫時也不能把你接回來了。

    盤古最后回首看了一眼伏羲和女媧，欲張口警示他們，然而那冷冰冰的規(guī)則卻束縛著他，讓他一個字也無法說出口。

    最終，他只說了一句：“我走了，多保重?！?/br>
    而后，他最后一次揮起巨斧，天地劇烈地顫抖起來。他雙手撐著天，天地每增長一寸，他的身形便增高一寸。

    混亂間傳來一聲巨響，天地訇然中開，伏羲和女媧突然被身下的層云抬高，層云之下，三界緩緩成型。

    盤古的身體化為風(fēng)雨雷電、山川河澤，驟然消散于天地之間。

    作者有話要說：　　伏羲：賠本的買賣誰做誰傻。

    第106章 往事前塵（一）

    盤古雖未能多言,?但伏羲卻從他的最后一眼中看到了請求。

    伏羲持續(xù)不斷地為瀕死的女媧輸送著靈力，為她找遍靈藥。

    他看這女媧灰白的臉，承諾道：“你放心,?以后有我。只有我在,?我絕不讓她消逝在我前面。”

    許是伏羲不惜一切代價的施救有了效果,?又許是女媧的命數(shù)還未到斷絕之時，在盤古消散在天地之間、天地不再變動之后,?她那幾乎毀及神魂的傷也逐漸好了起來。

    此時的天地一片郁郁蔥蔥，和平安靜，仿佛那一場浩劫只是他們的一場夢，只要等等,?他們的兄長就會帶著新出世的族人來找他們。

    但他們知道這不是夢，盤古確實已經(jīng)不在了。

    而后又一年，天地自然地孕育出了新的生靈，就像是曾經(jīng)孕育神族一樣。

    仙族、人族、妖族、精族,?四族先后從那些致命的巨石里跳出來，很快就跑滿了山野。

    還小的女媧張牙舞爪地想要讓他們把盤古還給她,?可他們看到伏羲和女媧,?恭恭敬敬地跪拜下來，因為天生資質(zhì)的不同,?有的朝生暮死、有的紅顏如故。

    “這不怪他們?！狈税矒岬孛嗣畫z的頭,?“兄長在時，石中尚且沒有生靈?！?/br>
    就在他這句話出口時，十萬山川在他肩膀上重重落下，天地責(zé)任正式從盤古身上移到了他的身上。

    他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亓⒃谠?，身形沒有一絲動搖。

    經(jīng)此一役，神族只剩下了他和女媧兩個人,?盤古不在了，他就是神族的族長，需要兢兢業(yè)業(yè)地照顧好這個唯一的族人，也需要負(fù)起對才剛衍生出來的仙、人、妖、精四族開智的責(zé)任。

    伏羲和女媧跌跌撞撞、相依為命地長大了。

    五十年間，他學(xué)會了給她做衣服、扎辮子，她也從一個話都說不囫圇的小孩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明理知事的大姑娘。

    在這五十年間，伏羲取天地間第一棵梧桐樹，斫而為琴，將自己的一絲神魂融入其中，為其命名為伏羲琴，日日以其為四族彈奏，以開化四族。則而已經(jīng)成了大姑娘的女媧持一卷天書，每十日開一次講堂，輔佐伏羲開啟四族神智。

    但她到底還保留著一絲少女心智，有一天，她不知道從哪里撿回來一個臟兮兮的小孩，領(lǐng)到伏羲面前，得意洋洋地說：“看，這孩子叫長山，以后就是我的小弟啦！”

    這孩子非仙非人、非妖非精，連伏羲也看不出來他是哪里來的新的一族。

    后來他才知道，原來那次他們一同出去，她中途無端落后于他的原因竟然是他。

    但他那時還不知道，只莫名地感到一股危險的氣息一剎那間同他交鋒，他只覺得千萬針尖同時刺上他的脊梁。

    他甚至來不急思考，就已經(jīng)厲聲命令女媧：“殺了他！”

    “什么？”女媧高興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她有點沒反應(yīng)過來，又問了一遍：“你說什么？”

    伏羲毫不留情地說：“殺了他?！?/br>
    許是他那時的語氣太冷硬，以至于已經(jīng)不像他了。女媧后退兩步，臉上先是閃過不敢置信的表情，隨后是猶豫，最終定格在了堅定上。

    她反問：“為什么？”

    伏羲啞口無言，答不上來。

    是說他有危險么？可是這也只不過是他方才一瞬間的感覺，轉(zhuǎn)瞬即逝，他甚至不能確定是不是錯覺。

    女媧看他無話可說，搖了搖頭：“兄長，這一次我不能聽你的?！?/br>
    說罷，她拉著長山的手離開了大殿。

    長山就這樣留在了女媧的身邊，由女媧帶著講堂，同其他四族一起教養(yǎng)。

    伏羲沒有理由，也就只能由著女媧收養(yǎng)了這孩子。

    二十年轉(zhuǎn)眼而過，女媧和伏羲的樣貌早就在長到二十歲時不再變化了，可長山卻還一直在長，如今也不過才到少年模樣。

    在女媧看來，已經(jīng)長成少年的長山似乎已經(jīng)忘記了當(dāng)初伏羲要殺死他的言語，一直乖巧可愛地待在他們身邊，甚至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幫他們教化四族，只是伏羲似乎還是不太喜歡他，對他一直冷冷淡淡的。

    不過她也不太在意，因為除了對她自己稍微有點溫度外，伏羲對誰都冷冷淡淡的，好像心里只有修煉一樣。

    但伏羲知道長山?jīng)]有忘。

    無數(shù)次在他回頭時，他都正好撞上長山那雙漆黑泛著點紫光的眼睛。他直勾勾地盯著他，被發(fā)現(xiàn)也一點都不驚慌，唇邊綻開笑容，甜蜜得就像是毒花一樣。

    而后，他唇微張，吐出兩個字來：“兄長?！?/br>
    他不是沒有警告過女媧，也不是沒有想過自己動手讓長山離開?？砷L山畢竟是跟在女媧身邊的人，女媧又那么喜歡他，他不能如此直接。

    可這長山做事全然不像是一個少年，十分周全，他挑不出一絲錯來。

    日子這樣一天天過去，長山?jīng)]有作什么妖，伏羲也就把自己的心思默默埋起來了。

    直到有一天，原本應(yīng)該彈琴啟蒙四族的伏羲臨時改變行程，下臨三界，正好抓到了在蠱惑人族的長山。

    彼時人族以血緣聯(lián)合為一個個整體，已經(jīng)識得了百草，懂了如何使用工具，明白了搭建房屋，也學(xué)會了一點狩獵的技巧，不再僅僅靠著采集維持生計，誰年長就聽誰的，雖然過得清苦，但人人都自得其樂。

    長山化身為一個老者，同其中的一個年輕人說：“你看，明明你是最年輕力壯的，打到的獵物也最多，為什么大家都不聽你的，反而要去聽他的，把你的獵物分最多給他呢？你完全可以帶著大家把他殺了，那這樣你就是所有人的統(tǒng)領(lǐng)。”

    在長山話音落下的那一剎那，伏羲分明看見了一條原本不存在的黑線從這年輕人身上向四面八方輻射，接著地底傳來一陣轟鳴。

    那是因果落成的聲音。

    伏羲震怒，冥冥之中，他仿佛聽到了天命無情前行的聲音，鼻尖嗅到了無端殺伐帶來的血腥氣。

    那是盤古曾經(jīng)極力想要反抗、卻最終失敗的東西，也是神族幾乎滅族的禍端之一。

    他近乎粗暴地將長山帶到女媧面前，向她說了自己的所見所聞。

    長山露出可憐巴巴的表情：“我只是想測試一下他們是不是真的聽懂了我們講的，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如果我做錯了，我甘愿受罰?！?/br>
    話都已經(jīng)被他說完了，伏羲沉下眉眼冷冷地看著他，女媧見狀擺擺手，讓他趕快出去。

    伏羲沉聲道：“他這般心性，來日必成禍患。聽兄長的，早日殺了他，若你下不手，就由我來?！?/br>
    女媧不贊同道：“兄長，他只是測試一下，你我不也曾經(jīng)問過類似的問題么？”

    伏羲說：“他說只是測試，你就真的這么相信？”

    女媧沉默片刻，最終說：“兄長，你這樣是不對的，你不能因為一些莫須有的事情就要奪取他的性命。我們雖是神族，但也應(yīng)該遵守天地秩序，端正天地正邪。這不是你教給我的么？兄長，你放心，若他有一天當(dāng)真出了界，我一定親手懲治他。”

    這件事情就這樣被揭過去了，女媧以為是伏羲擔(dān)心過頭了，但伏羲知道不只是這樣。

    在這一切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隱藏著一種他萬萬不敢宣之于口的心緒。

    那是嫉妒。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這個他一手帶大的女孩身上，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無不牽動著他的心緒。

    他不敢告訴她午夜夢回時，他腦中浮現(xiàn)的是誰的身影。

    情｜欲的種子一旦種下，想要拔除就是天方夜譚。越是藏匿，越是猛烈，直至走火入魔，萬劫不復(fù)。

    他再一次從香｜汗｜淋｜漓的旖｜旎夢境中驚醒，厭惡感和罪惡感死死地扼著他的脖子，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醞釀多年的邪惡終于在他心神俱亂時乘虛脫出。

    它頂著一張和他自己一模一樣的臉，終于道出了他心中的秘密：“你喜歡她，喜歡你一手養(yǎng)大的孩子。左右神族只有你們兩個，你為何不遵從你的心意呢？”

    伏羲深思恍惚，沉默不語，只閉上眼睛默默入定，像是根本沒有它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