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越往事 第20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穿成權(quán)臣的心尖子、變O后揣了大將軍的崽(GL)、她怎么還不喜歡我、我靠敲代碼拯救悲情男二、渣了大佬后,我失憶了、我,胖頭魚,超兇、威爾德家族、大佬又在套路小朋友了、天使不會說謊(GB女攻)、天戮宇宙
用鋒利的石片剖竹木,只需一日不停做下來,任誰的手指,都得傷痕累累。 第20章 外頭的天已經(jīng)亮了,舊庫房的小窗朝西,沒灑進來多少晨光。 越潛習(xí)慣屋中昏暗的環(huán)境,他爬起床,徑直朝庫門走去,熟練地避開腳邊散亂的竹簡殘片,破舊木牘。 藏室的舊庫房即便不再使用,但仍存放有廢舊簡牘,一間庫房,有半間都是這些東西。 無聊時,越潛會閱讀這些簡牘,簡文內(nèi)容有一部分為日書,人們用日書選擇時日吉兇宜忌,譬如什么時候嫁女,什么時候沐浴之類,越潛并不信這些。 其余的要么是天文藥書,要么就是史書。 木牘多是地方舊公文,有些年代已有百余年之久,偶爾夾雜書信,有戍邊士兵寫的家書,也不知為何混進藏室的舊庫房里。 越潛識字,他幼年讀過三年書,七歲拜師,十歲被俘。被俘后,和常父住在一起,常父曾是云越國官員,識字,也曾教過他讀寫。 庫房的門一打開,外面光亮耀眼,越潛因為刺眼而瞇起眼睛,不適應(yīng)只是須臾,邁出兩步,便沐浴在晨光之中。 越潛走到井邊打水,晨曦披肩。 舊庫房位于藏室后院,這里僻靜,人少,不像前院,時常有人員往來。 融國的藏室很大,與記憶中云越國的藏室不相上下,這里的藏書極為豐富,畢竟是國家存放典籍的地方。 藏室內(nèi)不許生火,預(yù)防火災(zāi),越潛將井水灌進陶壺,提著陶壺出后院門。院門外有一片小桃林,桃林旁是一條溪流。 越潛在溪邊有個做飯的地方。 藏室的奴人都在這條溪邊做飯,他們的居所也位于溪邊,就在小桃林里。 越潛不與他們住在一起,平日也極少有交流,甚至同為奴人,他們在藏室做的事情也不同。 其他奴人能進入藏室最核心的房間整理,打掃,那里是存放戶籍地圖的地方,越潛不被允許進入藏室內(nèi)部,只負責(zé)搬運簡牘,將簡牘裝車、卸車。 干的是體力活,事多的時候能忙上一整天,也有清閑無事的時候。 陶甑里的蒸麥飯散發(fā)出飯香,越潛將柴火從灶中扒出,舀水熄滅火焰。他拿起一只陶碗,從陶甑里盛麥飯吃。 平日吃得最多的是豆飯麥飯,佐飯的有魚干、蔬瓜,蝦醬,豆醬等物,這些食物,自然不是奴人食用的食物。 食物每次都由守藏史的家仆送來。 送來的不只是食物,還有衣物。 在藏室前院勞作,越潛時常能遇到守藏史,明地里,守藏史待越潛疏遠冷漠,且從不說為何相助,越潛也從未問為何。 那日在簡牘作坊被守藏史帶走,越潛當時就意識到這是有意為之。 他并非作坊里頭最青壯的人,而且坐在極偏僻的角落里,守藏史卻點名要他。 用過一餐,越潛前往前院,看到打掃庭院的一名藏室老奴。 老奴為奴一生,忠心耿耿,勤勤懇懇,腳腕上甚至沒有腳鐐,他被無形的腳鐐拴在了這里。 他日復(fù)一日在庭院里打掃落葉,枯枝,擦拭藏室書架上的灰塵。 一生在這里耗盡,一生也將在這里結(jié)束。 越潛有時會忽然遺忘腳腕上戴有腳鐐,即便它磕碰時會鐺鐺作響。 今早泮宮派出三輛車,一名隨車的官吏列出份書單,大量竹簡從藏室里運出,堆在藏室入口。 越潛不停地搬運,從藏室入口至院門口,不短的一段路,來回一趟又一趟,直至將三輛馬車全部裝滿。 夏天即將過去,天氣不再那么炎熱,因為干的是體力活,越潛汗流浹背,汗水從眉角不停滴落,身穿的葛衣也濕透了。 庭院植有一株辛夷樹,枝葉茂盛,越潛立在樹下,涼風(fēng)陣陣,拂去身上的熱意,吹動他浸濕汗水的長發(fā)。 越潛原本并未去看視藏室,抬起頭時,余光掃見窗口站著一個人影,只是一瞥,便認出是公子靈。 公子靈常來藏室借閱書卷,與守藏史關(guān)系十分親密,如同師徒。 對方站在窗前,不知在看什么,越潛也沒有特意去留意,只掠過一眼。 沒過多久,越潛便從辛夷樹旁離開,往后院走去,他路過一條曲折的,用小石子鋪就的小道,腳鐐發(fā)出聲響,那聲音漸行漸遠。 昭靈在窗前佇立許久,從泮宮的馬車出現(xiàn),越潛開始搬運竹簡時,他就站在那兒,目光始終跟隨越潛,直到對方往后院走去,身影消失在拐角。 景仲延坐在木案前,一冊竹簡攤開,他正在書寫文書,一冊篇幅寫完,他將毛筆擱放,抬眼見昭靈仍在窗旁,他就也朝窗外一探,越潛早已經(jīng)不見。 適才屋外動靜大,景仲延知道泮宮來要走一批竹簡,越潛在屋外搬運。此時動靜小了,馬車已離去,窗外只見得花木,不見人影。 景仲延忽道:“真是靈公子夢中所見之人?” 說得自然是越潛。 昭靈十分篤定:“是他?!?/br> 景仲延將書寫好的竹簡挪到案旁,他又取來一束顏色青綠的新竹簡,緩緩道:“真是一樁奇事……” 新竹簡被攤開,擺在案上,景仲延邊忙手頭的事,邊問:“靈公子打算如何安置他?” 還沒等昭靈回話,景仲延又道:“要是一直留在臣這邊也不礙事,正缺個年輕強健的勞力?!?/br> 反正作坊的小吏不敢來他這里要人,而國君日理萬機,也不會再過問越潛的事。 沒人在意,漸漸又被人遺忘,像在苑囿時那般。 年輕強健。 昭靈回想越潛扛起大一捆竹簡,走向院門外停靠的馬車,他的肩臂強而有力。 他不似之前那么清瘦,似乎也長高了些。 如何安置他? 昭靈心中矛盾。 父兄不讓越潛留在他身邊,是怕越潛起歹意,報復(fù)。 我在獵場救過他一命。 他會想傷害我嗎?昭靈想。 昭靈從藏室借得數(shù)卷帛書,他攜帶帛書,登上停在藏室外頭的馬車,離去之前,他又看見越潛,而越潛似乎也正在看他。 霞光披在兩人肩上,一個站在庭院水池邊上,一個站在院門外,離得很遠?;ハ喽伎床磺鍖Ψ降哪?,亦不知對方心中的所思所想。 不知不覺之間,秋天到來,藏室的庭院落滿枯葉,越潛身上那件葛衣,已換成夾層的秋衣。 天氣轉(zhuǎn)冷后,接連又下數(shù)日雨,藏室外頭有一條土路,一到雨雪天,泥濘坑洼,馬車難以通行,于是藏室比以往都來得寂靜,靜得只有雨聲。 無所事事的午后,越潛坐在后院一處屋檐下,手中執(zhí)著數(shù)根竹簡,低頭像似在琢磨,離他身旁不遠,是一只裝著藏室垃圾的大竹筐。 越潛手拿的竹簡,便是從竹筐中翻得,他沒少做這樣的事。 負責(zé)打掃藏室的老奴,今兒忘記傾倒垃圾,他年老健忘,常有這樣的事。 手中竹簡殘破,上面的字已有些模糊,但越潛辨識出竹簡上記載的是一段云越國的國史。 只有支言片語,支離破碎,將它們組合起來,并非易事。 因為雨聲,越潛沒能聽見腳步聲,當他察覺到有人在身后時,想將竹簡袖起,也已經(jīng)來不及。 他干脆不遮掩,并且仰起頭,直視發(fā)現(xiàn)他秘密的人。 景仲延身為守藏史,大多數(shù)時間都待在藏室,聽到屋外雨聲嘩啦,正好看書看得倦乏,便合上書卷,從藏室里出來走動,無意間走到平日極少涉足的后院。 看見越潛手中拿的數(shù)根竹簡,又瞥眼他身旁裝垃圾的竹筐,景仲延頓時知道是怎么回事。 重要的文書不會隨便處理,而會集中焚毀,越潛翻看的只是普通的竹簡。 即便偷讀竹簡的事,被融國官員發(fā)現(xiàn),越潛面上仍毫無慌意,淡定從容。 景仲延挨近時,已掃視過竹簡上的文字,他沒有呵斥,反倒感到詫異:“此簡文字古奧,你能讀懂?” “講我祖父越武王滅掉僉國后,陳兵融國邊界,融王派遣左使,游說退兵一事?!痹綕撗哉Z平淡,如實陳述。 他說得無誤,還真看懂了。 景仲延想,他睡覺的地方就是一間舊庫,舊庫里頭有不少廢棄簡牘,看來平日里,沒少讀閱。 身為國家圖書館管理員,景仲延骨子里喜歡好學(xué)又聰慧的人,也愿意點撥。 聽越潛提到僉國,景仲延便問:“越武王滅僉,你可知僉國亡國時的情況?” 越潛回:“知道。” 他的目光落在院墻外,雨霧籠罩的溪流和樹木,緩緩道:“焚燒宮室,推倒城墻,僉君八子,盡數(shù)殺害?!?/br> 屋檐上滴落的雨水,有幾滴因為斜風(fēng)而落在越潛臉上,又冰又涼。 又豈會忘記云水城被融國攻陷,火光沖天,宮室宗廟遭焚毀,還有設(shè)在云水城郊,用于殺俘的祭壇。 國與國之間,從來弱rou強食。 但誰又能保證能永遠強大呢。 當年云越軍隊攻入僉國都城,做的事,后來融國軍隊攻入云越國都城,也一樣做了。 景仲延身為一名史官,讀過太多興衰往事,此時也不禁喟然:“滅人之國,必焚其宮室,戮其王族,這般慘事,比比皆是?!?/br> 越潛手中的竹簡緩緩放開,面上平靜得近似無情,即便是那雙黑而深的眸子,也沒有情感流露。 這個少年,給景仲延的第一印象是堅韌,是沈毅,此時景仲延忽然覺得,他身上那份從容,也許來自冷漠。他遭遇重大變故,歷經(jīng)磨難,恐怕心也是冷的。 深秋,辛夷樹的葉子掉光了,僅留下光禿禿的枝丫,越潛懷抱十數(shù)卷帛書從藏室走出,走至院門口,那兒停靠著一輛華美的四駕馬車。 熟悉的馬車,即便不去看車廂里坐著人,越潛也知道是誰。 不曾將頭抬起,越潛把帛書放進車廂,轉(zhuǎn)過身,返回庭院。 他時常這樣往返藏室與院門之間,搬運簡牘,或者兜抱帛書,靜默無聲。 這些帛書就放在昭靈的馬車上,就在腳邊,他拿起一卷帛書,執(zhí)在手上,目光卻在越潛離去的背影,耳中聽著穿過庭院石徑時腳鐐的聲音。 適才,越潛靠近時,昭靈留意到他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穿舊,由于干的是粗活,袖口和衣緣也都磨爛了,而且即將入冬,這身衣服顯然無法過冬。 秋冬之際,天氣驟冷,滴水成冰。 越潛如往常那般,將竹簡搬上一輛來自官署的馬車,馬車上是名裹得嚴實的官吏,他往越潛身上一看,竟打起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