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纏春山 第55節(jié)
“祭祀大典已經(jīng)結束,各位神官明日便可返程。”百里息淡淡道。 見百里息并沒有要提鹿村地動的意思,便有人按捺不住站了出來。 “大祭司,聽聞鹿村地動,神崖斷裂,下官恐怕百姓心中生疑,還請大祭司示下。” 一旦有人提出此事,先前忍而不發(fā)的眾人便似找到了一個出口,紛紛站出來請百里息拿出個主意來。 “大祭司,那神崖斷得蹊蹺突然,又有那讖語在,偏偏鹿村地動應了讖,此次參加大典的百姓上萬,只怕用不了多久,鹿村之事和神崖讖語便要傳遍大旻境內,倒時只怕百姓會對神教產生懷疑,動搖神教的根本??!” 眾神官紛紛點頭應和。 百里息垂眸看向階下,輕聲問道:“那應如何?” 殿內一時間沉寂下來,眾神官你看我我看你,都緘默不語。 “下官請圣女盡快完婚,早日誕下殷氏血脈,以穩(wěn)民心,以延國祚?!?/br> 鴉雀無聲的大殿內,隊伍最末的一人忽然站了出來,說的話更是猶如驚雷。 早先有神官上疏請圣女完婚卻被斥責,此事人人皆知,如今卻有人敢當眾提出來,眾人忍不住回頭去看那說話之人。 那人細高挑,一張白凈面皮,生得到也算清俊,看起來不像是愚笨之人,怎么偏偏當眾說出這些話來,難道他不知先前那兩位神官的事? 說話之人正是楊云崢,他聽命于百里睿,若有機會接近圣女,便將圣女帶給百里睿,可他如今的境況想接近圣女已成了奢望,只能退而求其次,完成百里睿交給他的第二個任務——想辦法讓百里息同意殷蕪盡快成親。 這真真又是困了有人送枕頭,他正愁沒機會,便出了鹿村地動之事,于是趁著這機會提出讓圣女完婚以穩(wěn)民心,且又是當眾提出,百里息只怕沒有駁斥的理由。 神官之中自然還有百里睿的人,聽了楊云崢的話,便先后站出來表示支持。 “正是如此,圣女如今已有十八,正是適合誕育后嗣的好時候,且如今出了這等事,還請大祭司選定圣女成親的吉日吉時,早早同孫家公子完婚。” “還請大祭司早做決斷?!?/br> * 回京的官道上,一隊人馬悄悄埋伏著,他們都是百里?;筐B(yǎng)的死士,準備在此伏擊刺殺百里息。 百里崈年歲上來了,人也沒精神,整日吃仙丹喝神藥以圖延年益壽,對外面的事越發(fā)沒有精力管,如今家中真正的家主已經(jīng)是百里睿。 百里崈雖口中對百里息恨之入骨,卻總不肯下殺手,不管是善安縣的刺殺,還是之前種種籌謀,到底還是留了余地,心中還奢望百里息有朝一日能認祖歸宗,對百里家多幾分眷顧。 但百里睿對這個“兄長”并沒有什么期許,甚至對他總有莫名的恨意,或許是因他那神教大祭司的高貴身份,又或許是因為百里息未曾同他一樣屈服于體內那條骯臟貪婪的毒蛇。 百里家安插在靈鶴宮的細作送出消息,時至今日,百里息依舊未曾真的同殷蕪有夫妻之實,所有人都墮落,百里息憑什么可以獨善其身? 驛站二樓廂房內,百里睿立在窗邊,他身后的桌旁坐著一名女子,女子身段撩人,模樣也極美,正在點茶。 過了片刻,那茶成了,女子便端了茶盞款款走至窗邊,聲若黃鸝,“睿公子請用茶?!?/br> 百里睿的目光從官道上收回,落在面前的女子臉上,高家的嫡女,原本是要配給百里息的,百里息不要才成了他的未婚妻,但高晴的模樣確實美,舉手投足自帶媚色。 百里睿接過那茶盞,道一聲“辛苦高小姐。” 高晴倒也并非裝腔作勢之人,笑了笑,道:“阿晴不得大祭司的青睞,多虧睿公子寬宏不計,來高家求娶我,才使阿晴不至淪為笑柄,如今兩家既結秦晉之好,百里家的事便是高家的事,我父親定全力相助?!?/br> 這一番陳情頗為誠摯,百里?;貞溃骸鞍倮锛彝呒覙s辱與共,只是此時你尚未過門,便勞動你,實在過意不去?!?/br> “桐潭州是高家的地盤,也是回京的必經(jīng)之路,阿晴即將成為公子之妻,不必說這樣客氣的話。”高晴看著那盞茶,笑勸道,“阿晴粗苯,但點茶的手藝常被教養(yǎng)嬤嬤夸贊,睿公子嘗嘗可還適口?” 百里睿笑了笑的,將那茶盞送至唇邊,飲了一口,贊道:“不錯?!?/br> “聽說公子房中有一位蘭心蕙質的婢女,好像是叫香沅,不知阿晴的手藝同香沅姑娘相比如何?”高晴另嫁百里睿,自然要打聽清楚底細,她倒并不是拈酸吃醋的人,將這香沅留在百里睿房中也不是不行,只是需要知道這香沅在百里睿心中到底是什么樣的分量,若她當真是百里睿的心頭寶,人便是無論如何不能留下的。 一個使喚的婢女,她有的是手段收拾。 “不過是個粗苯婢女,手藝比不過高小姐,待高小姐過門成了她的主子,自然能吃到她點的茶。”百里睿面色沉靜如水。 高晴對這個回答很滿意,又不能在這驛站久留,便很快告辭出去。 廂房內只剩下百里睿,他原本和潤的眉眼瞬間森冷下來,方才飲下的那口茶似乎在腸肚內灼燒,終究是忍不住嘔了出來,他漱了口,凈了手,才終于舒服了些,轉臉看見桌上那未飲盡的茶,鼻間溢出一聲冷哼。 * 鏡明山大殿內。 殷蕪端坐在屏風之后,聽著外面對她婚事的爭論,眼睛卻始終盯著百里息,他就站在她身前不遠處,身姿如竹,似隱世仙人,不染塵埃。 “為了神教和大旻,還請圣女早日完婚?!蓖忾g聲音如沸。 楊云崢抬眼看向屏風之后,只能隱約看見一抹窈窕倩影,無法觀察到屏風之后殷蕪的神色,若能看到,只怕面色不會好看,百里睿曾讓人隱晦告訴他圣女同大祭司的關系,那日樹林偶遇更是讓楊云崢心中生出些陰損的期待——看著心愛的圣女另嫁他人,大祭司心里只怕要傷心了。 楊云崢垂眸,再次開口:“下官請大祭司以大旻為重,以神教為重,為圣女擇定吉日盡快完婚?!?/br> 所有人都等著百里息開口。 “我不會嫁給孫泓貞。”一道輕軟的女聲自屏風后傳出。 眾人不自覺看過去,只見那一直端坐在屏風之后的身影動了動,接著是衣裙摩擦的沙沙聲,一道倩影自屏風后走出。 那是一張堪稱完美的臉,仿佛是神明偏愛的杰作,肌膚細潤如脂,頸項粉光若膩,黛眉如遠岫,綠鬢染春煙。 殿內之人從未如此近距離觀瞧過殷蕪,只知道殷氏美貌,卻不知美貌至此,一時間都失語了。 楊云崢也晃了晃神,忽然心生憐憫之意,有些不忍繼續(xù)逼迫了。 然而這想法一閃而過,楊云崢再次開口,“圣女不嫁給孫家公子,想嫁給誰呢?” “我心悅大祭司,不會嫁給別人?!?/br> 第54章 “我心悅大祭司, 不會嫁給別人?!?/br> 殷蕪的話一出口,眾人皆是驚得目瞪口呆,好在有人尚存一絲理智, 轉向百里息,試探問道:“大祭司……圣女所言大祭司可知曉?” 眾人目光又都看向立于階上的白袍男子,男子卻轉頭看向殷蕪, 素來清冷的神教大祭司此時目若寒潭,卻始終未回答方才神官的話。 楊云崢心中暗喜,今日收獲實在不小,圣女既然當中說出心悅大祭司之言,無論百里息承認或否認,都不得不盡快讓圣女成婚, 否則如何堵住這悠悠眾口呢? 階上兩人靜默對望, 殷蕪未得到百里息的回應, 杏眸似乎都染了水汽。 所有人都在的等待他開口。 落針可聞。 “鹿村地動雖無傷亡,卻是上天示警, 所有神官需留在鏡明山齋戒祈福,以祈國運昌隆。”百里息薄唇吐出幾個字,眾人尚在思考此話何意之時, 百里息已經(jīng)拉著殷蕪離開了大殿。 * 殷蕪被百里息拉著往前走, 他走得很快, 殷蕪幾乎是被他拖著的。 “你慢點走!”殷蕪有些嗔怪, 但實際內心卻極忐忑,極害怕自己方才的行為引起百里息的警覺,又怕自己今日之舉不能善了。 百里息停住腳步, 回眸睥著她,眸中滔天怒火翻涌, 殷蕪本能想要后退,卻忽覺天旋地轉,人已經(jīng)被百里息扛在肩上,他走得極快,殷蕪視野內只能看見他翻飛的袍角。 “都出去?!?/br> 殿內正整理的茜霜被嚇了一跳,抬眼看見百里息扛著殷蕪進來,面若寒霜,雖擔心殷蕪,卻也只能聽命出去。 殷蕪被扔到床上,因床褥很軟,所以并不疼,她抬頭,見百里息眸中滿是怒意,心中越發(fā)忐忑。 她別過頭,小聲道:“他們方才逼我成婚,你又不說話,我怕你真的讓我嫁給孫泓貞,我不要!” “我怎會讓你嫁給孫泓貞?” 他聲音微冷,殷蕪根本不敢抬頭看他,只得認錯道:“今日之事是我莽撞了,以后再不這樣了,凡事都先和你商量再說,你別生氣了好不好?!?/br> 少女偏過頭,頸項如玉,神色卻惶惶不安,似惹了心愛之人生氣的懷春少女,帶著點倔強不安,可憐極了。 百里息深吸了一口氣,責備的話生生咽了下去,只道:“你今日當著他們的面說了那些話,便不能再放他們回去,否則他們回去后各懷鬼胎,必會生亂。” 殷蕪抬頭,又快速垂下去,一顆淚卻砸在裙擺上,她纖細的肩膀顫了顫,雙手捂住臉哭了起來,聲音哽咽可憐,“蟬蟬……蟬蟬給大祭司添麻煩了?!?/br> 心中那一點火瞬間被潤物無聲的雨熄滅了,她不過是被逼急了,害怕和孫泓貞成親才失了分寸,他聽他們逼婚心中尚且不舒服,為何就不能理解殷蕪呢。 百里息蹲下身,溫聲道:“我不是氣阿蟬添了麻煩,而是鹿村和神崖之事,幕后主使尚未查到,這兩件事計劃周密,幕后之人更是一點蹤跡都尋不到,只怕謀劃已久,所圖不小,日后必然還有動作,我怕他們是沖著你來的,畢竟這些事會引起百姓的猜忌,進而對你不滿,如今又被這些神官知曉你我的事,若有心懷不軌之人鼓動百姓,只怕會對你不利?!?/br> 百里息并未說是如何不利的,但百姓信奉神教,信奉殷氏,不過是認為相信殷氏能夠使大旻風調雨順,使他們安康富貴,所以年年歲歲上繳不少的供奉,但若類似鹿村地動的事頻繁發(fā)生,只怕百姓怨恨殷蕪,到時又有人幕后教唆,會要求殷蕪謝罪領罰。 這樣的事百年前便發(fā)生過,當時大旻大旱三年,百姓顆粒無收,那時的圣女雖然曾連日祈福祭天,卻沒有半滴甘霖落下,百姓心生怨憤,數(shù)萬百姓圍在宮外,要求圣女謝罪受罰,皇宮被圍困半月,當時的圣女不得不出來面對沸騰民怨,在戒塔內水米不進半月之久,百姓就在戒塔外守著,也不知是這樣的行為真的感動了上天,還是巧合,之后確實下了一場大雨,但那位圣女出來不久便困病而死。 他絕不會讓殷蕪陷落那樣的境地,但她今日一時沖動的行為,卻會增加自己的危險,所以才如此生氣。 殷蕪抬頭,水盈盈的眸子望向他,面上卻并無惶恐之色,她本姝色無雙,如今又滿眼都是他,便是一棵鐵樹也要被催得開了花,便是一塊冰也要給捂化了。 “蟬蟬什么都不怕,蟬蟬錯了?!彼咧鴾I,聲音嬌嬌,委屈極了。 百里息覺得自己方才的態(tài)度實在太過嚴厲了,此時心中竟生出隱隱的悔愧來。 “莫哭了,方才是我不對,不該責備你?!彼焓謱⒁笫從穷w要落不落的淚擦掉。 少女卻越發(fā)委屈,她別過頭,guntang的眼淚砸在百里息的手背,她抿著唇,淚珠一滴接著一滴落下。百里息忍不住將她攬在懷中,輕聲喚了一聲“阿蟬”。 兩人就這樣擁著,不知過了多久,殿內漸漸暗了下來,殷蕪也終于昏昏睡去,百里息才脫身出來。 今日之事需要善后,不能有一點差池,他有許多事要安排。 出了大殿,見厲晴和茜霜在不遠處廊下候著,便喚了兩人過來,叮囑茜霜要一步不離守著殷蕪,又讓厲晴去尋黃斌回來,調潛龍衛(wèi)守在外面,不許任何人進來。 茜霜本以為今日發(fā)生那樣大的事,大祭司肯定不會輕輕揭過,還有些擔心殷蕪,誰知殿內只開始爭執(zhí)了幾聲,后來便安靜了,此時百里息又叮囑她陪著殷蕪,便知此事算是平安度過了,心中既奇又驚,悄悄開門進了殿,正想點燈,便看見殷蕪坐在昏暗的床帳里。 她走過去,輕聲問道:“此事就算是過去了?” 帳中的少女雙眼微腫,眼神卻冷靜,她嘆了一口氣,胸口有些悶,她也以為百里息會因此事同她生幾日的氣,還事先想了好多哄他的辦法,誰知百里息只因她哭了幾聲,落了幾滴淚,便消了氣。 百里息對她越好,她便越覺得憋悶。 茜霜見殷蕪神色倦怠,想了想,又低聲道:“如今各州的神官都不得離開鏡明山,短時間看不出什么,時間久了信眾必會離心,進而削弱神教。” “這一步的結果如何,如今還不能知曉,且走且看吧?!币笫徸界R前,端詳著鏡中的自己,雙眸含愁,片刻之后,殷蕪收了所有的情緒,對茜霜道,“準備回京吧,鏡明山這邊的動靜只怕已經(jīng)傳了回去,百里崈要坐不住了。” 當夜,百里息并未回來,殷蕪知道他此時要處置的事情很多,只怕無暇分身了,而桐潭州堤壩塌毀的消息也快要傳過來了。 兩日后,厲晴神色肅然入了殿內,回稟道:“金鉤河中段的堤壩塌毀,大祭司已前去處置,吩咐屬下送圣女先回京,黃統(tǒng)領隨行護送,請圣女今日啟程。” “我不回京,送我去金鉤河?!币笫彺┲患匠R氯梗^發(fā)也綰了個簡單的發(fā)髻,似是等候許久了。 厲晴在殷蕪身邊也有一年之久,平素看她十分溫順,對百里息更是言聽計從,不知今日怎么忽然這樣有主意,只以為她尚不知外面是什么情形,于是解釋道:“各州的神官都已入了戒塔祈福,鏡明山上留了潛龍衛(wèi)看守,暫時不必憂心,金鉤河中段就在臨近京城的桐潭州境內,大祭司已先行過去處置了,圣女回京也會經(jīng)過桐潭州,說不定我們到那里時,塌毀的堤壩已修好,正好同大祭司一同回京。” “我們不回京,將大部分潛龍衛(wèi)留在鏡明山,我們悄悄去桐潭州。”殷蕪起身,將先前百里息給她的一塊玉牌遞給厲晴,這是能調動潛龍衛(wèi)的密令,見令如見人,百里息不在,厲晴便要聽密令的。 于是大部分潛龍衛(wèi)留在鏡明山未動,又加強了山腳的守衛(wèi),厲晴和黃斌帶了幾個精銳喬裝打扮護送殷蕪,素樸的馬車內,殷蕪身上裹著一件厚厚的斗篷,臉躲在兜帽里,只露出一個蒼白纖細的下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