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舟堯挑眉掃他一眼，默不吭聲拿藥吞了。

    旁邊的木準(zhǔn)看著林俞笑了笑。

    然后說：現(xiàn)在有你看著，我也不用擔(dān)心他不吃了。

    林俞從聞舟堯手上拿回杯子，看聞舟堯一眼說：不肯吃藥？

    別聽他瞎說。聞舟堯道：就一次，這藥吃了容易犯困，剛好那會兒有事。

    林俞沒有深究是什么事。

    他看出來了，他哥這次回來得非常低調(diào)，醫(yī)生等人帶的都是熟人。雖然在文物館露了面，但是也只是披了個名義的皮。

    關(guān)于他的傷，關(guān)于這次回來的計劃，林俞到現(xiàn)在都沒有問清楚。

    不過好在聞舟堯倒是沒有提出讓他回家去。

    一直到了晚間，天黑下來。

    吃過飯，房間里所有東西全部安頓齊全，林俞轉(zhuǎn)身才發(fā)現(xiàn)他哥已經(jīng)靠著床頭睡著了。

    房間里僅開了一盞小燈，但林俞還是能看見他眉宇間化不開的疲倦。

    能一整天先去文物館見他到現(xiàn)在，估計都是強撐下來的。

    林俞在那兒站著，站了很久。

    最后拿被子輕輕給他蓋上。

    樓下木準(zhǔn)和幾個兄弟正在吃宵夜，見著林俞下來連忙招呼他一起吃。

    吃過了。林俞笑著說。然后他招呼木準(zhǔn)說：你出來，我有話問你。

    旁邊的人推了木準(zhǔn)一把，他才抹抹嘴趕忙站起來。

    今夜天上掛了殘月，在院子里落了銀灰色的光。林俞站在門外的石階上，看著外面搖曳的樹影，頭也沒回，直接問：你跟我說實話，我哥身體怎么樣？

    木準(zhǔn)腳下一滯，抬頭看他，沒開口。

    林俞說：你也不用瞞我，醫(yī)生給他換藥的時候我都看見了。

    不止有縱橫交錯已經(jīng)結(jié)痂的傷疤，最致命的是一處槍傷，就在靠近心臟的位置。

    林俞都不知道自己當(dāng)時看見，是花費了多大的力氣才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林俞回頭盯著木準(zhǔn)。

    木準(zhǔn)是和林俞打過交道的，他從來不知道林家那種家庭出來的人，會有這么攝人的眼神。連他見著的時候，都忍不住心里發(fā)顫。

    木準(zhǔn)抹了一把臉，然后才下定決心一樣說：來建京之前聞哥就交代過不讓我們跟你亂說，他的命令我們向來不會違背。不過我猜我不說，你不會放棄的對吧？

    這個自然。林俞說：我哥現(xiàn)在這個樣子，你想讓我不聞不問？

    木準(zhǔn)跟著往院子外看了一眼，過了會兒后，只緩慢開口說了一句：那一槍挺嚴(yán)重的，下了好幾次病危通知。

    林俞心臟一縮，看向木準(zhǔn)。

    有了這句話打頭，后面的就很順利了，他說：實際上聞哥在敦州的計劃四個月前就已經(jīng)收尾了，當(dāng)時他們有一項非常危險的野外任務(wù)，犧牲了不少人，那些傷也是那么來的，但還好，都不是特別嚴(yán)重。

    聽到這里林俞當(dāng)然不會這么天真的以為事情就這樣結(jié)束了，果然木準(zhǔn)接著說：當(dāng)時聞老爺子就已經(jīng)有意將他調(diào)至集權(quán)中心，命令都已經(jīng)下來了，但上邊突然亂了。聞家很多年前就陷入過被動掣肘的位置，聞哥不得不留下來清洗斡旋。

    簡簡單單的描述，林俞似乎能看見那洶涌滾動的暗流。

    那是他們這種旋渦中心以外的人看不見摸不著的爭斗，或許不會流血，沒有聲響，但你能感覺得到那種時代流淌也有人為撥弄的力量。

    它如此的悄無聲息，但無法阻攔。

    槍傷呢？林俞問。

    木準(zhǔn)的眼神陡然間就冷了。

    兩個月前有一場計劃已久刻意針對聞哥的伏擊。木準(zhǔn)說：你知道有些事一旦插手了就會得罪人。當(dāng)時聞哥身邊的力量都被調(diào)走，盯上聞家，尤其是盯上他的人很多。最令我們沒有預(yù)料的是，聞家本家有人里應(yīng)外合。

    那是怎樣的驚心動魄，林俞已經(jīng)有了想象。

    有些上位者的冷血和對法律的漠視是普通人不能理解的，就好比三叔如果待在林家學(xué)他的木雕，這輩子他都不會發(fā)現(xiàn)一個輪船制造業(yè)的家族底下，也埋了不少骸骨和齷齪。

    林俞掌心傳來刺痛。

    低頭才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間，他刺破了掌心。

    林俞突然想起自己兩個月前那天晚上做的一場噩夢，他夢見他哥回不來了，到處都是血。那個晚上后半夜他怎么也睡不著，披著衣服去了他哥的房間。

    那個房間還是以前的樣子，楊懷玉定期都會打掃，所有東西都沒有動過。

    林俞那天就坐在他哥常坐的那張書桌前，天上的月亮就和今天晚上差不多，彎彎的一輪，云層遮掩，怎么也看不圓滿。

    他就那樣一直坐到天亮。

    現(xiàn)在聞舟堯回來了，完完整整回來的。

    他不提及絲毫，好似他只求看見那個林家長成永樂無憂的林小俞。

    可是林俞太難受了，是那種知道了就遮掩不了的痛。

    木準(zhǔn)說：老爺子震怒，一個多月來被牽連的人一批接一批，他按下調(diào)令讓聞哥休養(yǎng)，不讓他再動，所有消息都鎖死了。但聞哥說他已經(jīng)遲了很久了，所以我們這次秘密回的建京。我想他所謂的遲了，應(yīng)該是和你的約定吧。

    是啊，他來信說歸期提前了。

    他遲到許久，但還是如約回來了。

    林俞再次悄悄打開房門的時候，床上的人睡得安穩(wěn)。

    林俞坐在床上，伸手撫上他哥的眉心。

    然后低頭吻下去。

    即使走過錚錚鐵骨的軍旅生涯后也沒有盡頭，林俞一早就知道這條路難。

    他再不舍，但卻說不出讓他抽身的話。

    他知道他當(dāng)初作出選擇是因為什么，所以他不會說。

    哥。林俞叫他，醒醒。

    聞舟堯睜開眼睛，未見驚訝，只是沙啞說：吵你哥是想干什么？

    想告訴你我愛你。

    林俞抵著他的鼻尖低聲：特別特別愛你，不告訴你我怕自己睡不著。

    聞舟堯輕笑了聲，像是一早預(yù)料到會有這一出。

    無奈般：就知道你會忍不住找別人問。

    他往旁邊挪了一點，林俞揭開被子爬上去縮到他懷里。

    睡吧。聞舟堯拍他背，這次不走了，老爺子有了這一遭也是杯弓蛇影，有心讓我低調(diào)兩年。市級的調(diào)令很快會下來，等所有事安排好了，過兩天送你回家。

    不對。林俞抱著聞舟堯的腰，開口說：是一起回家，哥，我?guī)慊丶摇?/br>
    第80章

    別墅雖然是臨時落腳地, 但看得出來木準(zhǔn)等人為了聞舟堯能有個好的休養(yǎng)環(huán)境算是煞費苦心。林俞在這邊住了一晚，覺得這邊不管夜里白天都很安靜不吵鬧，周圍都是獨棟建筑, 就算有人見著木準(zhǔn)他們整天全副武裝進進出出，也沒有人上來好奇打聽。

    一個星期的時間, 林俞除了必要的事情，基本都待在這兒。

    中途只讓木準(zhǔn)開車送他出了兩趟門, 為的也是意玲瓏的事情。

    給家里的借口是出差。

    這是他的常態(tài), 家里如今很少詢問了。

    這是在干什么？林俞這天下午正好從外面回來, 一進門就見著木準(zhǔn)他們在院子里比劃。而他哥就披著衣服坐在門口一矮凳上看著他們。

    其中一個高個子回頭見著他, 咧嘴說：林老板回來了, 沒事兒！我們就閑著練練, 順便讓聞哥給指點指點。

    練吧，悠著點啊。林俞笑著說。

    林俞現(xiàn)在都習(xí)慣這些人喊他林老板了。

    畢竟他在這兒一星期, 除了木準(zhǔn)這種一早就知道內(nèi)情的, 其他人也算是多少看明白他和聞舟堯的關(guān)系，天天夜里躺一張床，哪是什么單純的兄弟。

    他們自己沒有刻意遮掩，身邊的人自然也不會有什么惡意。

    加上林俞這人，現(xiàn)在生意做得大了，習(xí)慣對人三分笑臉, 誰見著都覺得他長得好還平易近人。

    再加上據(jù)說自從聞舟堯在西川傳出不喜歡女人之后，就流傳出他偷偷養(yǎng)了個男人的傳聞，玩兒得沒有底線。聽說前不久上邊鬧得最兇的那段時間, 有人還抓著這個事情告到老爺子面前，傳得有模有樣。

    現(xiàn)在也就聞舟堯身邊這些人知道怎么回事。

    他們不能因為林俞是聞舟堯弟弟這個身份就真把他當(dāng)?shù)艿埽粊矶ゾ头Q呼他林老板。

    林俞有天晚上還和聞舟堯說, 現(xiàn)在待在他身邊，還總覺得自己在跟人談生意。

    聞舟堯拿眼睨他，那你想讓他們怎么稱呼？俞哥？還是嫂子？

    林俞直接石化，表示一個也承受不來。

    林老板挺好的。他最后得意說：畢竟你以后也是要靠我養(yǎng)著的人。

    聞舟堯就笑：那記得多給我點零花錢。

    林俞今天外出沒找著合適的內(nèi)搭，里面穿的是一件聞舟堯的襯衣。大了不少，好在扎在褲子里也看不太出來，加上還有外套。

    但是去了一趟店里，一整天都覺得鼻尖縈繞著他哥身上的味道，神思恍惚。

    如今進門見著人了，才終覺踏實起來。

    他拿著包和木準(zhǔn)他們打完招呼就徑直朝坐著的聞舟堯走過去。

    日暮四合，聞舟堯就那樣坐著，覺著林俞揚著笑臉朝自己走來的這一幕有了歲月靜好的味道。他身上還穿著自己的衣裳，腰線扎得高顯得腿特長，一張臉從很多年前軟軟的還帶著奶膘的樣子，一點點長成了眼下這張清俊的容顏。

    他回想自己這一路，很多個槍林彈雨的夜晚，危險臨近的時刻，最后出現(xiàn)在腦海里的都是他。

    他的弟弟，也是他的愛人，林俞。

    子彈穿透心臟，他那時候也覺得自己或許會食言了。

    他沒辦法許他一生一世。

    但在最后的時刻，他記起這個人前世負累，他真的要讓他連這輩子都走不出遺憾嗎？

    說好的他會回來，回不來，留下這個人要讓他怎么辦？

    想到這里又覺得忍不下心了，他所愛之人，就應(yīng)該像日落之下，他此刻對著自己笑的那副模樣。

    看什么呢？林俞走到他哥面前了，才覺得出他似乎有些出神。

    如今天氣涼了，林俞怕他發(fā)燒，想也沒想就彎腰拿額頭抵上他的額頭探了探，皺眉開口說：太陽下去了溫度很低，他們練得也差不多了，別坐在門口了。

    聞舟堯手肘撐著膝蓋上，保持著那個姿勢抬頭看他，笑道：你最近管得有點寬啊。這也不讓那也不讓。

    哦。林俞說：看來是嫌棄我。

    聞舟堯扯了扯肩上的大衣站起來，那身形和林俞一對比，壓迫感就來了。

    這個自然沒有。他低聲湊到林俞耳邊說：聽老婆話，那還不是天經(jīng)地義。

    林俞耳朵立馬就紅了，瞪他一眼。

    院子里還有人喊：聞哥，你快來給我們評評理，老六他耍無賴！

    自己裁決吧。聞舟堯故意看一眼林俞，才繼續(xù)說：你們林老板說了，不讓吹風(fēng)，我進去了。

    引起一陣唏噓起哄聲。

    林俞臉全讓他哥給賣完了，在原地半晌無語。

    第二天天晴，聞舟堯突然心血來潮一樣說要帶他出門去晃晃，林俞以為他待得悶了，還特地詢問醫(yī)生能不能出去。

    那醫(yī)生這幾天經(jīng)常見他，笑著和他說：林先生，你太緊張了。他這傷當(dāng)時兇險，免疫力也受到損傷，但實際上聞先生的體魄本來就比常人強很多，恢復(fù)起來很快。加上一直休養(yǎng)得當(dāng)，目前只要不是什么特別嚴(yán)重的感染和大動作都不會有大問題。

    林俞這才同意了。

    早上出門，十點左右車一路走過的地方林俞越來越熟悉。

    他三番五次看向旁邊的聞舟堯。

    聞舟堯搭著腿閑散坐著看木準(zhǔn)買來的報紙，像是沒發(fā)現(xiàn)林俞的視線。

    終于，車停了。

    林俞沿著車窗，看向盛長街特有的四合院建筑久久沒有動作。

    這些年建京日新月異，高樓拔地而起，唯有盛長街這地方保留下來，而且地皮那是一天一個價往上漲。

    林家在這兒是大戶，除了主屋三進的大院子，幾個兒子都還有自己的小院，周圍街坊也都是幾十年的鄰居，形成了建京現(xiàn)如今特有的標(biāo)志性建筑區(qū)域。

    他們今天倒是沒有停在林家的大門口，而是停在了和林家隔了一堵院墻的背后的那個院子。

    說實話，林俞也不陌生。

    這是當(dāng)年林遠山夫婦，也就是他干爸干媽住過的地方。

    當(dāng)初這院子被上邊收回，林柏從有心幫忙保留，但沒有征得同意。后來這些年這里輾轉(zhuǎn)過不少人手里，早已沒有了原有的樣子，也就沒人提出再收回來。

    幼時林俞試探過他哥這個地方對他是否有特殊的意義，他那會兒年歲不大，但已經(jīng)懂得，人都不在了，想念不需要這樣的形式。

    聞舟堯先下車，走到林俞這一側(cè)替他打開車門，然后朝他伸出手。

    走吧，回家了。他說：哥和你單獨的家。

    林俞呼吸放輕，怔怔看他。

    你買下來了？他問。

    聞舟堯點點頭，挑眉：花了點力氣，之前住郊區(qū)一是為了低調(diào)，也是為了整理這邊。

    林俞搭著他的手跳下車，他站在石板路上，仰頭看著新刷了紅漆的大門口。

    再看向身側(cè)的人。

    問他：哥，怎么突然想著買下這兒？

    沒有特別的。聞舟堯伸手揉了揉他的后頸，一邊牽著他往里面走，一邊開口說：理由就兩個，第一是因為這里隔林叔林姨他們很近，林爍他們以后不會走遠，既然決定不分家，不管是為你的生意還是將來考慮，這里都是不二選擇。第二是因為我得知的時候，這院子正被拍賣，價格很合適，沒理由錯過。

    林俞：真這么簡單？

    林俞問著的時候已經(jīng)把院子內(nèi)部結(jié)構(gòu)全部看清楚了。

    這院子是兩進的，但當(dāng)林俞拉著他哥繞過跨院的拱門時，突然發(fā)現(xiàn)另有天地。

    連接隔壁的那個院子一整面墻全被打通了，甚至夸張的在院子中間放了假山石，活水引進，顯得整個空間大了兩倍不止，空闊又向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