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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官伎在線閱讀 - 官伎 第88節(jié)

官伎 第88節(jié)

    在場眾人是不知道《紅樓夢》故事的,但一時之間花牌船上的娘子們竟都低聲啜泣起來——一個作品就是這樣,發(fā)表出來之后會有不同的理解,而成功的作品總能讓擁有不同經(jīng)歷的人同樣感同身受。

    女兒之哀切,這些花牌船的女兒家和《紅樓夢》里那些女孩子其實是一樣的。

    紅妃唱過之后,起身叉手行禮,然后又要退到一邊去。只是她要動時,柴禟忽然干笑了一聲:“到底是紅妃你啊,心思忒細膩了。要本王來說,那些花花草草謝了枯了也就罷了,還要香丘葬花?所謂‘癲狂柳絮隨風(fēng)去,輕薄桃花逐水流’,不也很好?且這才是自然之道?。 ?/br>
    說道后面,他都有感嘆之意了。

    紅妃只是深看了這位皇室貴胄一眼,而后微笑道:“若是都要‘自然之道’,奴與大王也不在這里了,此時只怕還在夏朝,每日最緊要的事是稱頌神靈...別人如何奴不知道,奴自己哪怕被‘命’壓著,也要憤憤不平。若是連憤憤不平都沒有了,那奴能握在手中的還有什么?”

    她沒說的是,連一點兒不甘心的堅持都沒有了,那就意味著她忘記了、否定了所有的過去,和這個世界土生土長的任何一個人沒分別了...那樣她也就不是她了。

    她只是在一無所依時,非要抓住點兒什么而已。

    柴禟其實知道她未盡之意,卻故作不知;朱英知道自己該故作不知的,這時卻無法故作不知。所以在柴禟之后還是說道:“‘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這話說的,太過了?!?/br>
    明明是不贊同的話,話里卻沒有絲毫不贊同的意思。

    稍遲一些,便席也用畢了,朱七姐家花牌船也停在了城內(nèi)一碼頭旁。朱英起身要送紅妃,只是才起身來,艙門外邊走來傳信的,道:“師娘子耶!外頭襄平公在等娘子呢!”

    眾人上得甲板,過來見到碼頭前立著一男子,茶色道袍,雪白內(nèi)衫,道士蓮花冠,就那般靜靜看著上了甲板的紅妃。紅妃身邊跟隨著秦娘姨與嚴月嬌,轉(zhuǎn)身與朱英等人拜了拜,便上了碼頭去。

    隔著兩丈遠,朱英這些人與李汨行禮示意了一番,李汨也點頭回禮。只待,接住了紅妃,便攜了她一起回轉(zhuǎn)了。

    “...有些古怪。”半晌,已經(jīng)回到艙內(nèi)的朱英忽然道。此時時間還早,紅妃不在了,花牌船一樣能取樂。

    他旁邊的王阮吃著小娘子為他剝的果仁兒,不以為意,隨口搭話:“什么古怪?”

    “他是在說紅妃和襄平公有古怪?!迸赃叢穸K伸手擋了擋要為他斟酒的娘子,然后自斟起來:“本王也覺得古怪呢!女樂與為女樂鋪房的行院子弟見得多了,行這般事的少有襄平公這樣心思沉穩(wěn)、無有物欲者,但老房子著火,不是沒有。早些年的時候,參知政事田大人不就是最老成持重的一個嗎?人都快七十致仕了,忽然與各女樂鋪床,此后還同吃同住,愛如珍寶。外頭說他晚節(jié)不保、老來不修,他向來是個重名聲的,可那回也顧不上了!”

    “本王早知一個道理?!闭f到這里的時候柴禟怔怔出神,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人:“世上就是有這般事,總有人是你天降的克星,遇到這人其實是沒甚道理可講的...所以別人猜測襄平公為何要為紅妃鋪房時,種種說法都有,偏本王心里另有說頭,只是沒說出來過罷了?!?/br>
    “紅妃便是襄平公那克星冤家...別笑,奇怪嗎?”柴禟意味深長地看了身旁小娘子一眼。這些在風(fēng)月場中從不顯露真心的女子,見慣了逢場作戲的虛假,知道男人的眷戀何其淺薄,當然,女子若薄情那也是一樣的。只是相比起隨時可以抽身而退、行院之外有好大天地的男人,女子們的風(fēng)險太大了!

    久而久之,就算是小娘子,也不用人教,自動學(xué)會了‘世故’。如今的小娘子非要在長得俊俏、善于體貼的情郎,與財大氣粗、身份高貴的客人之間做選擇,已經(jīng)不用像以前一樣,要鴇母軟硬兼施、jiejie們苦勸良久了。雖然有些不舍,但她們自己就會知道什么是‘正確’的選擇。

    就和后世籌謀婚姻的女孩子念叨‘貧賤夫妻百事哀’‘生活是柴米油鹽’,主動選擇最‘適合’的人是一樣的。那個時候,熒屏上出現(xiàn)為愛私奔,徹底摧毀原有優(yōu)渥生活的舊時代女子,她們也體會不到感動了——不用像故事里一樣,有個嫌貧愛富的母親來拆散姻緣,這個時代的女孩子們會自己動手。

    按理來說,柴禟也不該這樣看待這件事...用‘男女之情’去解釋,他相信男女之間真摯感情真的存在嗎?

    他就是一個在紅塵滾滾里醉生夢死、最符合行院女子‘薄情薄幸’形容的貴族男子。

    但他這個時候卻意外的比其他人更相信這個,大概是因為他曾經(jīng)見過真的吧。所以此時只是低聲笑了:“說來,紅妃也夠格做襄平公命里冤家了...只是這冤家可不好對付,襄平公怕是也不如意的很?!?/br>
    不過他沒有說的是,這樣的‘不如意’本身沒什么不好的。遇到自己命中注定的人,就不能以捧□□、捧女樂的心態(tài)來論了。后者自己是貴客,哪怕有些女樂、雅妓清高的很,擺足了架子,反而要客人伏低做小,那也終究不同。

    那時候所謂的‘伏低做小’,對他們本身而言也是一種樂趣。而女樂、雅妓的清高也有限度,她們不可能真的讓客人不舒服、不如意。

    而前者呢,為此所經(jīng)歷的一切都源于心甘情愿,連帶著不如意的部分,困擾歸困擾,卻也是內(nèi)心悸動的一部分——這世上的‘真情’已經(jīng)不多了,遇見之后才知道甜是甜的,苦也是甜的。

    “本王知道嘉魚你奇怪在哪里...”柴禟露出一個十拿九穩(wěn)的表情:“你是覺得,明明襄平公已經(jīng)為紅妃鋪床了,也確實看紅妃與別人不同,可兩人之間卻如同光風(fēng)霽月,并無男女狎昵之感?!?/br>
    女樂、□□這類女子和客人之間不見得很親密,夜色里隔著朦朧幽暗的燈火、隔著娘子們厚厚的粉、隔著自己被欲.望驅(qū)使的心,和一個女人有了再親密的關(guān)系,也不妨礙白日里衣冠楚楚時,認不出身前走過的女子。

    但朱英不覺得李汨是那樣人,而紅妃也不會是那個面目模糊的女子。

    女樂與她們‘丈夫’該有的一點兒繾綣旖旎,兩人之間竟也沒有...但要說李汨對紅妃真的一點兒想法沒有,那也不可能——他們也是男人,男人自然懂得男人!哪怕李汨看著清心寡欲,但他本質(zhì)上也是個男子呢。

    若不是自己心愛的,他何必為她弄出鋪房那般陣仗,他可是出了名的紅塵外的人!若不是心愛的,今日也沒必要過來接她了,說好去院中見她的,來這麻煩做甚?男人只有面對自己喜歡的女人時,才會有這樣的耐心。

    “你覺得該是為什么如此?”柴禟沒有揭曉答案,露出了一個‘你知我知’的表情。

    朱英有一個想法,但他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太荒唐了,他都一下笑了:“那不可能、不能......”

    不能什么?他終究沒說出來。

    旁邊柴禟也跟著笑了,繼續(xù)自斟自飲,笑道:“有何不可能的?那才是咱們李大相公啊!若李大相公也不懂得隱忍等待、度量人心,那才是怪了!”

    “‘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也是,能發(fā)此聲,她心氣之高是不必說了。旁人若是知道她那般‘心比天高’,只怕心里是要笑的,笑她不自量力、異想天開,只等著看她‘命比紙薄’的笑話...”朱英說到后面的時候,忽然露出了有些痛苦的神色。

    那一閃而過,很快就風(fēng)過水無痕的神情說是‘痛苦’其實不恰當,應(yīng)該是懊惱、悔恨。

    捕捉到朱英情緒變化,柴禟想到了什么,一下后悔了。連忙正色道:“嘉魚可別說這話,你們情形是不同的。再者,紅妃這也是遇見襄平公了,還是被她克住的襄平公,不然又能如何呢?”

    “是不是不自量力,也該試過才知,說不得就天隨人愿了...若師娘子一開始便心甘情愿認命,焉能有后事?”這個時候朱英像是在說服柴禟,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察覺到這一點的柴禟,忽然就不勸了,嗤笑了一聲:“罷了,你若無心,這些話不比我說,可你若有心,這些話我說再多有什么用...話說回來,你真有那心思?或者說,你敢嗎?別答我,此事可不是碰碰嘴皮子就算了?!?/br>
    與花牌船上讓王阮等人不解其意、云里霧里的氣氛不同,另一邊紅妃與李汨就家?,嵥槎嗔?。

    “襄平公怎么來了?說是今日去院中見奴,也是定的點燈后時辰...是怎么知道奴在這兒的?”紅妃的輕聲言語只有兩人聽的見,身后的秦娘姨都聽不真切,更不必說甲板上的眾人了。

    李汨輕輕避過了前面的問題,只是道:“擷芳園的奴婢說娘子在此?!?/br>
    紅妃的行程是公開的,而她在便席之后便要回來,至于回城之后花牌船放人的碼頭也有說法。這種事,只要有心,很容易就能打聽到...只不過,難得就是‘有心’兩個字。

    紅妃與李汨回擷芳園的路要經(jīng)過大街,此時夜市正是要開始的時候,道旁的鋪席都在懸掛燈籠。這些夜市攤子賣什么的都有,但最常見的還是各色小吃。李汨沒有當街吃東西的習(xí)慣,紅妃小時候有,但成為女弟子之后就沒有過了。

    這其中既有身份束縛的緣故,也有她太忙的原因。很多時候用些餐食也是急匆匆的,一般是讓人備好送來,也沒有夜市之中光顧小攤販的時候了。

    紅妃經(jīng)過了幾家賣梅子姜、血羹、煎夾子等雜嚼的,忽見一家賣煨芋頭的。扯了扯李汨的道袍衣袖,聲音很低:“買些芋頭罷。”

    李汨不解她為什么要買芋頭,但這種事自然沒什么不可以的。察覺到拉住袖子的手,李汨還有些怔然,只是這也不耽誤他點頭說‘好’。

    不過紅妃并沒有買煨好的芋頭,而是讓秦娘姨買了一些生芋頭。拎著生芋頭回去,才要進自己小樓,紅妃轉(zhuǎn)身囑咐王牛兒送嚴月嬌回家,然后又對秦娘姨道:“娘姨把芋頭給奴罷,娘姨去茶房要個萊菔?!?/br>
    秦娘姨也不多問,芋頭就這樣交給紅妃了。至于萊菔,其實就是白蘿卜,官伎館的茶房是不做正經(jīng)飯食的,但會煮茶,以及做一些待客的糕點、準備一些水果盤、干果盤什么的。所以這個時候茶房肯定有各種儲備,而萊菔作為一些糕點的原材料,也不會少。

    李汨就看著紅妃從她自己小樓的茶房里拿了個平常烹茶的小爐,又拿了一個可以煎藥、煮粥的陶罐——紅妃院子里的茶房主要是為她沐浴方便才有的,平常只燒水罷了。至于說預(yù)想中的,臨時熱熱飯菜,那也得遇到館中茶房送來的東西涼了。

    可話說回來,既然東西涼了,再讓館里茶房送一份不就行了?官伎館的茶房里永遠少不了美酒、點心這類東西,女樂自己房里也時時準備著可以待客、耐儲存的干果、糖果之類,哪里有她這個小茶房的用武之地!

    不過既然有了小茶房,相應(yīng)的東西都是有置下的,紅妃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陶罐是一個很樸素的陶釉罐,洗的干干凈凈,等到秦娘姨的蘿卜拿來了,紅妃只削皮切成滾刀塊,便放入了陶罐中。用清水漫過陶罐的三分之二處,她又停下,捏了一撮鹽放進去再不放其他調(diào)料、配菜。

    爐子點了起來,芋頭是去年收了后晾干儲存,這才保留到如今的,這樣的芋頭正適合煨著吃。

    爐子上煮著蘿卜湯,爐子下煨著芋頭。紅妃在書房安置好這些,李汨已經(jīng)在讀書了,紅妃也不忙,而是起身給桌旁的羊油大蠟剪燈花——對于她來說,做這些簡單重復(fù)的工作很能安神定心,之后再讀書就容易深入了。

    夜讀時煨芋頭、煨栗子是此時讀書人常有的習(xí)慣,特別是冬日里,如此既能暖身體,又是夜宵充饑了。

    紅妃和李汨的口味都是很清淡的那種,李汨是因為出生在世家,從小就被教導(dǎo)養(yǎng)生惜福,不讓貪戀口腹之欲,再加上他自己的性子,所以口味一直是非常清淡的。而紅妃,她上輩子小時候也偏愛油炸的、甜甜的,但后來因為跳舞要保持身材,慢慢就改了。

    一開始還有些難過,但后來就好了。習(xí)慣了清淡飲食之后,被各種香料、調(diào)味料,以及工業(yè)社會常見致死量糖調(diào).教的舌頭也就慢慢恢復(fù)了原本的靈敏。能夠吃出很多蔬菜的清甜,堅果的香脆...這些東西都是她過去品不出來的。

    清水煮大蘿卜,只放一點兒鹽,也就是那時候才喜歡的。別人看覺得她是在‘苦行僧’,為了自己的職業(yè)生涯做出了太大犧牲,但她自己卻沒有這種感覺。

    等到夜更深一些,紅妃拿了兩只髹漆黑色小碗裝了蘿卜湯,每只碗里只兩塊大蘿卜——紅妃切的時候故意切的很大塊。

    蘿卜湯清甜味淡,芋頭也很香軟,從頭到尾,紅妃與李汨沒說一句話。

    第111章 赤霞(3)

    早間出了正月,放是元宵的熱鬧剛過,日子飛快,又是清明將近。清明節(jié)對于女樂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日子,‘四時四節(jié)’時她們可以正大光明央求熟悉的客人來捧場開酒席,而清明節(jié)正是四時四節(jié)之一。

    平日里雖然也能開酒席,但到底不好為此催促太過,講起來也沒個說法。等到四時四節(jié)的時候,一些女樂只消說‘沒法子,總要生活,幫幫忙’,又或者‘其他姐妹都趁此時弄來好大場面,奴倒是不在意這個,只是差的太遠,終究面上過不去’云云。

    所以,在清明節(jié)將至之時,已經(jīng)有很多女樂開始聯(lián)絡(luò)熟客,準備起來了。

    這件事本身不難,畢竟清明節(jié)正是春光正好的時候,這時候從漫長冬日里出來的人們,都熱切地喜愛游玩踏春、各處取樂。再加上氣候舒適,正是一年之中最適合‘尋花問柳’的時候,常來官伎館走動的熟客也樂得捧一二欣賞的女樂。

    至于說后世清明節(jié)的哀戚肅穆,在此時是不見的。因為此時的清明節(jié)沒有祭祀先祖、緬懷先人的說法,這一重說法壓在寒食節(jié)上。寒食節(jié)在此時規(guī)定在冬至日后一百零五天,也是清明節(jié)前三天,如今開封府及周邊,寒食節(jié)還有擔酒上墳的習(xí)俗。

    而且,哪怕是此時寒食節(jié)擔酒上墳了,也不耽誤,上午祭祀祖先,下午去踏青游玩。也不知道是此時的百姓心性灑脫,還是這里頭另有什么說法。

    官伎館里很少有歇息的時候,女樂固定的假期就是每個人來月事的時候,一般能有三四日不用出門、不必見客。至于其余時候,有說法的節(jié)假日不多,做服務(wù)業(yè)的,本來就是人家休息日,她們的業(yè)績?nèi)铡?/br>
    但總有一些日子節(jié)日例外,比如說除夕,這一日總要合家團圓的。就算有除夕也要泡在官伎館里的行院子弟,那也是極少數(shù),索性這一日官伎館也就關(guān)門歇業(yè)了。而寒食節(jié)是另一個例外,寒食節(jié)本來就不是個歡樂節(jié)日,起源于紀念介之推。

    雖說因為寒食節(jié)一般在春光正好時,又湊近清明節(jié)、上巳節(jié)這樣有賞春意味的節(jié)日(后世,這三個節(jié)日也確實合為一體了),其本身難以真正有哀戚之感。上午上墳,下午踏青也無人說什么,但當日就往官伎館這種地方跑,總覺得不太像樣子。

    所以,寒食節(jié)當日,官伎館干脆也歇業(yè)了。倒是聽說尋常妓館這時并不歇業(yè),還力推了賞春伴游的業(yè)務(wù)...不過這也正常,在世人眼里,妓館里的賤籍女子本就很難說有‘節(jié)cao’。戲子無情,婊.子無義是一種普世觀點,真的哪個妓.女凜然有德行了,那才是山窩里飛出了金鳳凰。

    所以《桃花扇》才會歌頌李香君數(shù)百年,金谷園的綠珠那一躍才能讓文人墨客反復(fù)嗟嘆,而蘇小小西湖畔,總少不了游人如織......

    妓館和妓館里的賤籍女子能有什么好名聲?所以寒食節(jié)當日依舊開門接客,讓一些人白眼視之,她們也不在乎——反正會對此翻白眼的,也不會是她們的客人。

    大約是因為寒食節(jié)當日能有假期的關(guān)系,女樂中還是挺重視寒食節(jié)的。不止當日會祭奠已逝的母親、姊妹等人,也會按照寒食節(jié)的傳統(tǒng),三日不開火,提前準備好種種能保存的食品,度過清明節(jié)前的三天。

    按理來說,東京城里人家,三日不開火并不耽誤吃口熱的。真要說起來,住在城里的百姓,多的是家里沒有廚房的,每日只在外就食。京師有著大江南北各地美食,而對于普通人,也有特別實惠的選擇——自家燒飯算上燃料費、調(diào)料之類,真不一定比那些便宜的外食劃算,人家是有規(guī)模優(yōu)勢的嘛!只說買菜,普通人買菜能和開飯館的人買菜一個價?

    但到如今,寒食節(jié)三天‘禁火’之說已經(jīng)從不開火的本質(zhì)轉(zhuǎn)移了,變成了就是不吃熱食,而且有一些寒食節(jié)特定要吃的食物,統(tǒng)稱為‘寒具’。所以饒是東京人家可以家里不開火,外面酒樓里正常吃喝,也會像過去一樣準備寒食食物。

    女樂看重寒食節(jié),寒食節(jié)之前自然也會有相應(yīng)準備。

    到寒食節(jié)前一日,秦娘姨就去了擷芳園茶房領(lǐng)取屬于紅妃的那一份寒食節(jié)食物——種類還挺多的,有麥粥、米粥、飴糖、馓子、薦餅、茸母糕等等,此時寒食節(jié)可不是吃貨們的受難日,相反,算是另類的吃貨節(jié)!

    因為寒食節(jié)吃的東西,大都不是點心,就是零嘴,這些東西難以飽腹,所以這個時候嘴饞的人可以正大光明早晚不停嘴...在物質(zhì)不豐富的古代社會,不管是窮人,還是富人,‘嘴饞’都不是什么好品質(zhì),窮人家出個嘴饞的,是家里的負擔,富人家嘴饞,則會被人認為沒有儉德。

    “好豐盛啊...這過寒食,反倒是比平日吃喝更多了。”秦娘姨見有許多東西,自己一個人竟然無法一次拿回去,只得站住,叫了一個小閹奴跑腿。

    茶房里吃的豐肥的婦人是這里的幫傭,她原來是良籍女子,年紀到了之后離了女司,在官伎館茶房做事也是養(yǎng)活自己。她對這個差事是很滿意的,廚房里的營生油水總不會差到哪里去,手指縫松的官伎館就更是如此了。

    此時她笑的瞇縫了眼,道:“meimei這話說著了,不然人家怎么說‘寒食十八頓’,又說‘饞婦思寒食,懶婦思正旦’呢!”

    正說著,又揀了一些寒食節(jié)的節(jié)令物給秦娘姨,寒食節(jié)也有節(jié)令物,譬如‘子推燕’什么的,這是要掛在門首的東西。

    說話間,花柔奴身邊伺候的娘姨也過來了,大家都是領(lǐng)東西的,本來沒什么好說的。只是秦娘姨要走時,茶房婦人叫住了她,從身后碗櫥里取了兩盒甜食,一盒是蜜煎櫻桃,一盒是滴酥鮑螺。

    “meimei捎帶這兩盒點心與你家娘子去,只當是我與娘子過節(jié)的?!辈璺繈D人頗為熱情。

    這自然是一種討好,這種事在官伎館中很常見。一家官伎館中二十幾個官伎,放在外頭個個都是金礦,但要支撐偌大官伎館這般大的開銷,甚至每年還要繳納給教坊司的錢,給朝廷的捐稅,一般的金礦還是不夠。

    本質(zhì)上官伎館與外頭的娼館沒什么不同,一家娼館十來個娘子,總得有一兩個當紅娘子,這才能談得到賺錢。官伎館也是如此,只有出幾個能名噪京師的女樂,這才能擺的開場面。

    館中那些走紅的,能帶來更多客流、更多真金白銀的女樂,總是處于中心位置的。上頭的都知、總管偏愛她們不消說,下頭的仆婢也趨奉她們!只因為她們放賞多,且每次賞錢豐厚。

    另外,大家也想趁著趨奉的功夫套近乎...像如今紅妃身邊的秦娘姨和王牛兒,他們就是其他人的榜樣!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客人,討好紅妃的時候也不忘給他們一些恩惠,就圖他們能在紅妃面前說兩句好話,或者至少不說壞話。

    這點兒‘恩惠’于他們真是小恩小惠,但落到仆婢手中就很了不得了!

    “好難得!這滴酥鮑螺也就罷了,費事歸費事,卻到底能得。只這蜜煎櫻桃,如今這時候哪里來的鮮櫻桃?也只能吃吃櫻桃蜜餞了!”秦娘姨看了一眼盒子里的東西,很知道對方是費了心的。

    茶房婦人依舊是笑瞇瞇的,眉眼不見:“噯!仔細培著,自然有!既然能冬日里吃上鮮菜,如今開春吃幾個櫻桃算得了什么?說起來,也就是價高一些,可價再高也就是櫻桃價兒,給娘子過節(jié)還怕禮太薄呢!”

    其實這個櫻桃是從南邊運來的,南方更暖一些,再加上一些特別培育的品種本就早上市些,這才能此時買到鮮櫻桃。只不過到底還是太早了,這時又不比后世有大棚,哪怕是號稱‘百果第一枝’的櫻桃,也沒到時候呢!所以這櫻桃滋味真的很一般。

    婦人特意做成了蜜煎櫻桃,而不失直接拿鮮櫻桃送人,也是為了掩飾其味道的尋常。

    茶房婦人一點兒也不在意自己為這兩盒點心花的錢、用的心,若是兩盒點心就能討好紅妃,所有人早就做了!此時送禮物討好,是一份長長久久的活兒,得從年頭堅持到年尾。天長日久下來,哪怕不能因此得了看重,也至少不會虧本。

    你給人家送過節(jié)的東西,人家也會在適當?shù)臅r候回禮,所謂‘有進有出’。而人家的回禮的情況就和你送禮不同了,隨便拿點兒什么散人,也足夠讓人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