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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朋友怎么還沒找到我 第87節(jié)

    誰知下一秒,趙三春直接拍了一把他的后腦勺。

    “老趙你干嘛!”賀予星揉了揉腦袋。

    “疼不疼?”

    趙三春挺著啤酒肚站起來,“曉得疼,也就該曉得不是夢了?!?/br>
    只在南州的丹神山上待了一個月,他們一行人就回到了錦城雁西路的朝雀書店。

    錦城的冬天不見雪,

    新年伊始,書店來了一些客人。

    是游仙的當(dāng)扈鳥一家,旗源縣寒居山背后的滴水觀音和她的刺猬小孫子,還有那天在暴雨里拼命阻攔那些亡命之徒的修辟魚。

    “今天這桌可真有個小孩兒啊老余,”

    在書店后的院子里,趙三春在桌上哈哈一笑,朝修辟魚老頭舉起杯子,“就是沒別的桌了,你可別喝醉了再說胡話。”

    修辟魚姓余,叫余榮生,這會兒聽見趙三春故意玩笑,他不由搖搖頭,“這事兒你還記著呢?”

    大約是有些感嘆的,他仰頭看了一眼房檐上渾圓銀白的月亮,“三春啊,要不是先生,我們現(xiàn)在怕還是得喝厭冬香,還要將一身的家當(dāng)都交到那金措的手里。”

    千戶寨鹿吳山上的拍賣會,仿佛還是昨天的事情,趙三春收斂了些笑容,不自禁地回頭望了一眼映著燈火暖光的窗欞,“是啊?!?/br>
    他們今天又坐在一桌了。

    但那天在他們中間坐著的姑娘,此時卻并不在。

    余榮生見趙三春回頭看那疏影之間的窗欞,便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余榮生放下酒杯,也隨之看去,“這世上的凡人可比我們這些精怪要多的多,我從前不愛和凡人打交道,是因?yàn)槲乙娺^太多世故的,圓滑的,貪婪的,卑劣的人類?!?/br>
    在眾人的目光下,他也許已經(jīng)有點(diǎn)醉了,站起來時還有點(diǎn)搖搖晃晃的,他抹了一把臉,“可是我們這些精怪里邊,就沒有跟那些凡人一樣的家伙嗎?那些口口聲聲要誅神的家伙,又是些什么好東西?”

    這個世界原本不止有凡人,可無論是上界的神,亦或是他們這些精怪,誰又不是終以凡人的形貌示人?

    凡人生來就有七情六欲,而精怪卻需要經(jīng)過長久的修行才能夠擁有這樣的情感,從而與動物區(qū)分。

    這么看來,凡人才是世間所有情感的本源。

    “凡人看似脆弱,可偏有些人是大勇若怯?!?/br>
    余榮生看賀予星給他斟滿了酒,他順勢拿起來,對著那疏窗燈影,躬身行禮,“這一杯,我必須要敬照一小姐?!?/br>
    檀棋沉默地站起身,也如余榮生一般對著那窗欞,舉起酒杯,彎腰行禮。

    嚴(yán)峪和他妻子,滴水觀音和小刺猬他們也都站了起來,雖都沒有再說什么話,卻都是一樣對著那扇窗,舉杯,彎腰。

    小當(dāng)扈鳥陽陽懵懂地望著自己的爸爸mama,他也乖乖地學(xué)著他們行禮。

    “我聽說先生的眼睛出了些問題,”

    嚴(yán)峪喝下那杯酒,轉(zhuǎn)頭看向檀棋,“不如我……”

    “嚴(yán)先生,先生不會愿意的?!?/br>
    他話還沒有說完,便被檀棋打斷。

    當(dāng)扈鳥的rou可以治療眼疾,檀棋知道嚴(yán)峪是打算割rou為李聞寂治療受傷的眼睛,但他很清楚,李聞寂是不會答應(yīng)這件事的。

    “可是先生他……”嚴(yán)峪有些遲疑。

    “嚴(yán)先生,先生有他自己的選擇,我們都該尊重?!碧雌鍖⒛抗饴湓谑种械木票?。

    院子里是熱熱鬧鬧,一團(tuán)和氣的新年宴,偶爾也有煙花炸響的聲音從外面?zhèn)鱽恚盥劶盘稍谝呀?jīng)睡了很久,還沒有醒來的妻子身邊,靜默地聽著她輕緩的呼吸聲。

    繽紛的煙火短暫照亮窗欞,他半睜著眼,好像那些鮮亮的色彩并不能落入他的眼睛里。

    朏朏不肯去外頭的席上,它趴在椅子上,一雙圓溜溜,濕漉漉的眼睛望著床上相擁的兩個人,它也不搖尾巴了,好像一點(diǎn)兒也不高興。

    “非非……”它的聲音也有點(diǎn)蔫蔫的。

    李聞寂聽到了,稍稍偏頭,也不知究竟有沒有看清它,他也不說話,只是朝它招了招手。

    朏朏一下子跑下椅子,飛奔到床上,在靠墻的里側(cè)團(tuán)成一團(tuán),像只小貓一樣趴在姜照一的身側(cè),用腦袋蹭著她的肩膀。

    一個冗長的夜悄無聲息地過去,東方既白,院子里籠著濕潤的寒霧,樹枝在冷風(fēng)中搖晃,掛在上頭的紅燈籠底下的紅流蘇也在隨之亂舞。

    這里只有兩間臥室,趙三春和檀棋仍住在姜照一之前租的公寓里,只有賀予星留在這兒。

    他一大早就打開了書店的大門,又回來點(diǎn)燃風(fēng)爐煮好熱茶,才去將李聞寂扶到客廳里的羅漢榻上坐著,將舀出來的熱茶遞到他手里,“先生,喝茶?!?/br>
    “謝謝。”

    李聞寂頷首,嗓音清泠。

    大年初一的這個清晨安靜而祥和,賀予星在院子里清掃落葉,不一會兒,趙三春和檀棋也都過來了。

    他們?nèi)苏f著話,李聞寂卻好似忽有所感一般,驀地抬頭。

    面上少了幾分淡然,手指還在觸摸棋盤,捏著的棋子便倏地從指縫中落在了木地板上。

    他站起身,一陣強(qiáng)烈的眩暈過后,他再睜開眼,有一瞬微怔,隨即他步履凌亂地往前摸索試探。

    他一連撞倒了好些東西,這些動靜引起院子里三人的注意,他們連忙跑進(jìn)去,便見李聞寂已經(jīng)打開了臥室的房門就站在那兒。

    他們匆匆走過去,賀予星只在門口一望,便看見里面床上躺著的那個年輕姑娘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

    朏朏興奮得不行,在床上跳來跳去,不斷發(fā)出“非非”的聲音。

    可是緊接著,賀予星卻看到她那張?jiān)灸贻p的面容在頃刻間竟開始不斷變幻,皺紋多了一條又一條,原本光滑的肌膚開始變得粗糙發(fā)皺。

    不到半分鐘的時間,

    好像所有年輕的光陰都已經(jīng)從她蒼老粗糲的指縫間溜走,連她烏黑的長發(fā)也開始寸寸泛白。

    賀予星瞪大了雙眼。

    李聞寂的手背被客廳里木架上尖銳的棱角劃破,殷紅的血液順著他的手指往下流淌,可他卻好像根本感覺不到疼似的,就那么站在那兒,卻忽然垂下眼睛。

    “照一,你的臉……”趙三春愣住了。

    姜照一看到了自己花白的頭發(fā),她也看到了自己那一雙蒼老的手,她才醒過來,就被這樣的一幕嚇得說不出話。

    “我沒有死嗎?”

    隔了好久,她才開口,與她衰老的容貌不同,她的聲音仍然年輕。

    有一瞬,

    她以為自己是睡了很長很長的一覺,長到她醒來時,已經(jīng)耗光了她最年輕的歲月。

    可是她看見門口的賀予星,

    他仍然是那樣青春年少。

    “李聞寂……”她看到了站在門口的他,但片刻后,她猛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指腹都可以觸摸到的褶痕幾乎令她有些崩潰,她的腦子一片空白,見賀予星要扶著他走進(jìn)來,她連忙道,“別過來!”

    她滿臉驚慌,用被子將自己整個人都包裹起來,轉(zhuǎn)過身背對著他們,她的聲音顯得無助又迷茫,“你們都不要過來……”

    房間里有一瞬寂靜。

    “你們都出去?!?/br>
    李聞寂的聲音忽然響起。

    隨后一陣腳步聲陸陸續(xù)續(xù)走遠(yuǎn),直至再聽不見。

    姜照一仍然將自己裹在被子里,怎么也不肯回頭,只聽見他的腳步聲漸近,又忽然傳來玻璃碎裂的脆響。

    她下意識地轉(zhuǎn)過身,便見那立式燈籠柱上的琉璃燈罩已經(jīng)倒在他腳邊,成了一地的碎片,他手上沾著血,手背一片燙紅。

    “你的眼睛……”

    她終于察覺到了不對勁,怔怔地望著他那雙好似籠著霧氣一般暗淡無神的眼睛。

    “姜照一,”

    他朝她伸出那只先被劃傷又被燒傷的手,“我什么都看不見。”

    他朝她伸手,要她牽他,姜照一盯著他那只沾滿血跡的手掌半晌,還是沒有忍住抓住了他的手指。

    她躲在被子里,身邊坐著他,兩人之間靜默許久,她還是沒有忍住偷偷鉆出來,去看他的眼睛,“為什么會這樣?”

    李聞寂搖頭,并不說話。

    兩人坐在床上,迎著窗欞外照進(jìn)來的陽光,一雙影子投注在地上。

    姜照一要替他找藥膏和紗布,卻被他緊緊地握著手,她低眼看見自己的那只手,衰老發(fā)皺,她連忙要縮回手,卻被他緊緊地攥著手指不肯松開。

    她有點(diǎn)害怕,也有點(diǎn)無措,幾乎帶了些哽咽,“李聞寂,我變老了,我真的成了一個老婆婆……”

    “沒有關(guān)系?!彼膫?cè)臉沉靜,語氣也十分平和,也不知是循著光,還是循著她的方向,略微偏了偏頭。

    “有關(guān)系!”她泄氣一般朝他喊。

    可是下一秒,

    她卻眼睜睜看著坐在自己身邊的年輕男人周身散著淺淡的光芒,隨后他的形貌也發(fā)生了改變。

    他的臉上添了皺紋,鬢邊染了風(fēng)霜,再不年輕,再不張揚(yáng)。

    “姜照一,這只不過是皮囊?!?/br>
    他的聲音仍舊未改,仍然清冽動聽,在她淚水盈眶,望著他發(fā)愣的這一刻,他伸手摸索試探著將她抱進(jìn)懷里,“你連死都不怕,怕這個做什么?”

    “你管不著!”她忍不住哭。

    李聞寂卻忽而輕笑了一聲,像哄小孩似的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祝融藤,續(xù)命珠,還有我的本源之息,你是帶著他們?nèi)跆炝P的,云海里的氣流重新塑造了你的血rou骨髓,我的本源之息已經(jīng)融入你的血脈,你擁有了‘澤生’的全部能力,姜照一,這意味著你將要跳出輪回了,你明白嗎?”

    “什么意思?”姜照一愣住了。

    “你要跳脫出凡人的輪回,就必須要經(jīng)歷這種從年輕到衰老的重重轉(zhuǎn)變,你會不斷地衰老再年輕,直到你徹底不受輪回所制,也就真正與我共生了。”

    她要用自己的性命和魂魄永遠(yuǎn)消散的代價(jià),去撈那顆掉在水里的星星,去留住那些蜀中的精怪,卻陰差陽錯的,在神諭所鑄的云海天災(zāi)深處,得到了意外的饋贈。

    姜照一呆呆的,還有些回不過神。

    可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肩頭花白的長發(fā)竟然又開始一寸一寸得變得烏黑,而被他緊緊握住的那只手,也恢復(fù)了白皙平整,毫無褶皺的模樣。

    她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臉,又驚喜地望向他,“我又變回去了嗎?”

    李聞寂伸手觸摸她的臉龐,輕輕應(yīng)聲,“嗯?!?/br>
    他的形貌也瞬間變回了年輕的模樣,下巴抵在她的發(fā)頂,恍惚間,他想起了在云海深處,他透過發(fā)光的祝融藤勾連出的零星畫面里,看到了一個背著藥簍的姑娘。

    大約是是十二三歲的年紀(jì),她一腳踩空滾下山坡,發(fā)現(xiàn)了污泥里零散的人骨。